第95節(jié)
李三笑道:“不知那地道通往何處?” 白安郎道:“乃是兩條街外的一處秘宅?!?/br> 李三道:“咱們且先去布置會子?!?/br> 白安郎點點頭,又與賈璉說了一番如此這般,李三在一旁湊上幾句,終是將老太監(jiān)拿醋澆了個透,李三拎著,三人從地道離了府。賈璉讓人掃除香粉、安置花盆,又從外書房喊賈琮過來吩咐了一番。 賈琮笑道:“二哥哥不用啰嗦,這等事我上回在江南做過的。” 賈璉一愣:“做過?” 賈琮道:“嗯,在江南那會子李三大叔那晚忽然溜進我屋子藏在我床底下,外頭立時有官兵來搜拿他,讓爹和我引著狗狗糊弄過去了?!?/br> 賈璉這才知道那李二糊壓根不是什么南邊來的土財主,竟然水匪頭子李三!不由得一身冷汗,半日才說:“怪道爹讓他從地道快走?!?/br> 才說完,忽想起賈琮本不知道地道一事,忙看著他方欲囑咐,賈琮“嗷嗚”了一聲跳起來:“二哥哥你也喊爹了啊!” 賈璉頭皮發(fā)麻:這小子與他老子一般無二,從不知道什么是要緊的什么是不要緊的。 此時地道之中,那兩個本提了燈籠往前走著,白安郎忽然停下來問:“不知李先生以為,此人當(dāng)然如何處置?” 李三道:“你可有話問他?” 白安郎道:“無?!?/br> 李三笑道:“自然是宰了了事?!?/br> 白安郎苦笑道:“我不會?!?/br> 李三笑道:“你們書生真是無用?!北闵炝艘恢皇秩ツ竽抢咸O(jiān)的喉嚨。 白安郎道:“且慢!這般我們后頭卻不好安置?!?/br> 李三問:“你有何計?” 白安郎道:“且到了那頭再說。” 二人遂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遠,終于到了地道出口。李三先留在里頭,白安郎出去。 出口乃是一個大柜子,推開頂上的機關(guān)石板便是柜子底下,再扳動機關(guān)括子打開柜底,人從柜中鉆出去。 此處為榮國府的一處暗樁,守著一戶賈赦的心腹下人。兩口子并兒子都認得白安郎,也知道府里如今似乎讓官兵圍了,都忙上來見禮,問出了何事。 白安郎擺擺手:“無礙,速去預(yù)備一桶水來,在里頭撒幾把泥沙,萬勿有花根子、苔蘚在里頭。你們這院子有個小魚池子?”那兒子應(yīng)了聲有,白安郎又道:“若有水草水藻撈些,越多越好?!?/br> 那兒子忙去提了水過來,又親挖了四五把泥沙撒進去,拔盡了他們家魚池里那些水草又撈了水藻一并放進去。 白安郎自拎了水桶下去地道中,李三立時明白了,單手將那老太監(jiān)的頭按在水中,又取出他口中的掩著的布。老太監(jiān)掙扎了幾下,不多時便淹死了。 白安郎望了那老太監(jiān)的尸首怔了半日神,終嘆道:“這位可了不得,竟然這般就死了。” 李三奇道:“白先生認得他?” 白安郎點點頭,不再多說,轉(zhuǎn)身出去取了一個香樟木的箱子。 李三笑道:“這老貨又矮又瘦,甚是省地方?!?/br> 二人將老太監(jiān)的尸首塞入箱子,便先撂在這地道中了。 白安郎這才引著李三出去見了那一戶守院子的下人,自己徑自回府;李三又往寧國府左近一些人家的樹枝瓦頭送了些衣角、荷包穗子等物。待次日天明車馬方便了,李三回地道將箱子搬了出去,藏進這戶人家的馬車里,獨自駕著馬車繞護城河轉(zhuǎn)悠一遭兒,悄悄尋了個僻靜之處將尸首拋了下去。他本時常做這等事,經(jīng)驗足的很,首尾收拾得干干凈凈。守院子的那戶下人從頭至尾不知道箱子裝過什么,只聞的里頭一股子醋味,倒是拿去洗了好幾回。此為后話。 賈赦聽罷長出了一口氣,嘆道:“辛苦你們了。”這回恰是他倆。換了自己或是賈璉、齊周,決計沒有殺人的心,只怕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更沒法子收拾得這般利落。 白安郎笑道:“李先生已回來了,正在客房歇息呢?!?/br> 賈赦笑道:“讓他睡去,睡足了方好?!?/br> 白安郎因說:“這位老太監(jiān)乃是太上皇賜予太后的貼身侍衛(wèi),武藝高強,若非那會子他誤以為我們是官兵,縱迷了他的眼也斷乎沒這么容易得手。國公爺好福氣?!?/br> 賈赦一愣:“那他到底算誰的人?” 白安郎道:“終究是太后的人?!?/br> 賈赦奇道:“太后犯得上那么恨我么?她最恨的豈非應(yīng)是圣人?” 白安郎笑道:“此事定然不止構(gòu)陷國公爺這么簡單,圣人恐是遭了刺殺,且無恙。” “無恙?” “國公爺看戴公公的樣子像是圣人有事么?”白安郎笑道,“想是眼見太后不成了,明知刺殺難成、為替主報仇勉為其難行事、逃了出來,特藏進咱們府里。又不知何人挑唆了樂將軍來咱們府里拿他。拿住他可了不得的。圣人的生母慈昭太后、姨母嫻太妃、兩位舅父、姨父、外祖皆是他下手暗害的,他身上擔(dān)了圣人母族六條性命呢?!?/br> 賈赦背后陡然升起一股涼氣來,這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吶!萬一被他們得手,縱皇帝現(xiàn)在信了自己,保不齊哪天被人一挑唆就反悔了。 “若非如此,圣人也不至于得了那椅子?!卑装怖蓢@道,“老圣人一場大病,已然當(dāng)不得朝政,故挑了圣人繼位,便是因為其母家已經(jīng)沒什么勢力了,一旦不聽話便可以擼下來。偏圣人母家在軍中仍余威甚重,又有姜文大人巧舌如簧替圣人攏絡(luò)了一批大將,忠孝老王爺又早早病故,才漸漸穩(wěn)住朝局?!彼麚u了搖頭,“其中但凡有一處于今日不同,圣人這江山委實不易坐得住。” 賈赦笑道:“你想說,壓根坐不住吧?!?/br> 白安郎點頭道:“不錯。圣人不殺樂善王爺非為旁的,乃章石鹿老將軍仍在之故。國公爺啊,太后如何不恨你!章將軍與南安王爺才是樂善王爺?shù)姆P甚至保命之根本,偏這二位都是你搬倒的?!?/br> 賈赦“咦”了一聲,奇道:“我早年陰了章石鹿本是秘密,你與太后如何知道的?” 白安郎笑道:“從前我們一直當(dāng)是齊周大人之計。后來見齊大人行事章法齊整,又見國公爺諸多念頭天馬行空,稍一琢磨便可猜著了。” 賈赦這才知道合著自己早讓人家恨上了,還渾然不覺,只當(dāng)姜文齊周替背了黑鍋。難怪太后連著兩次下死手。 “故此我寧可滅口也不問他話,一則我辨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二則若他說得半真半假,保不齊日后還因此受其誤導(dǎo)。不若過些日子聽聽忠誠王爺?shù)脑u話兒?!?/br> 賈赦聞言失聲大笑,只笑的有些勉強。 待他笑畢,二人忽然都靜了下來,默默喝了會子茶。 好半晌,白安郎又道:“這里頭想是有個局,構(gòu)陷國公爺不過其中一環(huán)。終究老國公乃老圣人心腹。我猜有吳家手筆,保不齊幾個老世家也在其中。” “嗯?” “朝中若一成不變,必是三皇子為太子了,二皇子全無機會。吳閣老與太上皇本是一系。雖太上皇不成了,吳家并許多世家大族仍是枝蔓相連。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假。這一朝他們已然輸了、不若先蟄伏;下一朝天子又是他們的人,便可東山再起了。故此,國公爺,究其根本,乃三皇子擋了二皇子的路。”言及于此,他特候了一會子。 良久,賈赦才說:“繼續(xù)?!?/br> “昨日若讓他們構(gòu)陷得手,那老太監(jiān)必讓樂將軍生擒?!?/br> 賈赦忽然打斷道:“你是誠心不說老太監(jiān)叫什么的?” 白安郎道:“是?!?/br> 賈赦點頭:“請繼續(xù)。” 白安郎接著說:“圣人恨他入骨,自然不能輕易殺了他。他預(yù)備向圣人胡說些什么、何時說、何等境地說,就只有太后與幕后那人知道了?!?/br> 賈赦道:“故此,你以為除了太后,幕后仍至少有一人。那人許是吳閣老、或老圣人那一系的老世家。那人哄騙了樂大傻子。那人與太后做了交易或是合了伙。太后之目的為替孫子向我報仇;他的目的卻并不止構(gòu)陷我私藏圣人仇敵這么簡單,恐是欲引得朝中有亂、或是最終陷害三皇子、日后好讓二皇子登位?!?/br> 白安郎道:“是?!?/br> 賈赦嘆道:“我竟是這般盼著京城第一長舌公原五先生?!?/br> 說得白安郎忍俊不禁。 賈赦背著手緩緩的走向窗戶,望著數(shù)百年前的天空,純天然無污染,湛藍無比。 “小白,我素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然而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論那人是誰。偏不論我如何不惹事、總有人源源不斷的來惹我??v然惹過我的人沒有一個全身而退、一個比一個慘,依然有人源源不斷的來惹我?!?/br> 白安郎不語。 “我若默默無聞、便遭人欺負。我若成朝中權(quán)臣、必擋人道路。故此我只助親友于朝堂,自己無事一身輕,本以為這般便可平安大吉了。誰知連旁人擋了旁人的道也能繞到我頭上來。小白你說,這是為何?” 白安郎默然片刻,道:“朝堂之上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總是因了各自家族、陣營不同罷了?!?/br> 賈赦嘆道:“究其根本,不過是為了那個皇位。而他們悉數(shù)為了那個皇位不惜賭上闔族生死,無非是因為其可獨斷天下之權(quán)勢。故此,弄掉一兩個王爺、皇子,治標(biāo)不治本?!?/br> 就如同后世不論多重的刑法也鎮(zhèn)不住的販毒走私,在高利潤誘惑下,人可以拋棄一切理智?!坝形划悋钦咴?,商家利潤如為本金一半,便敢鋌而走險;如有對賺的利潤,便敢不顧國法;如有本金三倍利潤,他們便無所顧忌、什么都敢做了。這些奪皇位的豈不也是如此?他們一旦成了,利潤豈止三倍那么少一點?!?/br> 賈赦忽然揚起臉對著院子里那豆腐狀的天空,一字一句、慢慢的說,“只要君王依然有權(quán)獨自決定臣民之生死榮辱,這種事總會一遍遍的再有。” 此時的賈恩侯從不曾如此清楚自己后續(xù)想要做什么。 他忽然轉(zhuǎn)回身來望著白安郎咧嘴一笑:“既然如此,就去掉那種獨斷天下之權(quán)勢,你看,我是不是可以過得安生些了?” 多年后白安郎已恢復(fù)了白乾之名,清晰記得賈老大人靠在窗戶上那張笑得懶洋洋的老臉,沒有一絲慎重、沒有一絲莊嚴,仿佛他方才說的是,小白啊,中午讓廚房燒個油悶豆腐你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終于寫到這里??!吼吼等這一段很久了。 ☆、91 話說李三一夜到天亮干著爬墻上樹、拋尸滅跡的工作,收工后足睡到了下午未時,外頭有人進來替他打水洗漱,又給送來一缽小粥并雞湯。 李三問,“可有米飯么,” 下人笑道,“老爺吩咐,李爺睡的顛倒了,先調(diào)調(diào)腸胃,晚上再吃些好的?!?/br> 李三笑道,“我是粗人,哪里來這許多啰嗦, 下人笑道,“李爺不知道,我們家老爺最是啰嗦的。” 李三無法,只得先湊合這一頓,吃罷下午飯方去見賈赦。 賈赦正欲將壯壯養(yǎng)成和小葉子一般的壞毛病——坐在桌案上。祖孫兩個臉對臉拍著手念童謠,什么門前大橋下游過去一群鴨子云云。 李三在門口聽了笑道:“家門口的不過小橋,大些的橋左近得有一圈兒空地?!币槐谡f,一壁掀了門簾子進來。 賈赦瞪他道:“不過童謠罷了,少挑理兒。” 因指了一旁的椅子讓他坐,也不讓人抱壯壯走,依然在案上坐著,案上的文房四寶早清了個空,賈赦讓人給他大孫子拿了一盒積木頑。 李三笑道:“先生才使人說,有話告訴我?!?/br> 賈赦點頭道:“昨夜多謝你,不然我怕是要讓人算計一回狠的?!?/br> 李三道:“舉手之勞罷了,先生福大命大?!?/br> 誰知壯壯見祖父不理自己了,竟鬧了起來。賈赦無法,只得一面幫著他搭積木,一面嘆道:“委實福大命大。若非你二人,我怕是不好對付了?!庇终f,“方才我想起來一事。你的兄弟若能就此洗白,是否有不愿再為水匪的?” 李三道:“有,且為數(shù)不少,不過有個黑底子,不敢罷了?!?/br> 賈赦道:“給他們看了齊老爺子那朋友的下場,他們也還敢么?” 李三嘆道:“那位先生乃是無辜遭了禍端。” 賈赦笑道:“因世道許多時候并不講理,旁人要欺他,良民唯有等死的份,水匪還能從獄中脫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