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短短六個字,音調(diào)和力度卻比之前又下沉許多,張若明頓時覺得不寒而栗,趕緊澄清:“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誰?” “我……”張若明不敢看黎雅蔓的表情,囁嚅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我,我老家的妻子……” 黎雅蔓心灰意冷地別開眼,不想看見陸濟寬鄙夷的眼神。 “滾?!?/br> 那分明是陸濟寬標志性的低沉嗓音,卻讓黎雅蔓暗暗詫異——他是個非常講究修養(yǎng)的人,平時常常指摘她說話粗魯,漏出個把語氣助詞都會被他訓半天?!皾L”這種粗鄙的詞,她從未從他嘴里聽見過。 張若明帶著驚懼的眼神連滾帶爬地跑了,陸濟寬對梁曦禮貌頷首:“麻煩你幫我一起把她扶到前面那間診療室?!?/br> 梁曦趕緊照做,黎雅蔓卻在他碰觸她的瞬間觸電般閃開!她避開他的眼神,轉(zhuǎn)而面向梁曦:“……這里人太多,我還是去別的醫(yī)院吧。” “黎,雅,蔓?!彼兴拿郑肿侄茧[隱下了重音。 “我真的沒事!”她猶自逞強:“說不定回去自己抹點碘酒就好了,打擾你了拜拜!” 說完她就推著梁曦要走人,梁曦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發(fā)現(xiàn)好友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帶離身邊—— “喂!你干什么?喂!”被打橫抱起的黎雅蔓驚懼不已地四下張望,卻因為害怕引起圍觀而不得不壓低聲音:“……你瘋了嗎?” 陸濟寬卻神色如常,腳步穩(wěn)健,還對一個投來詫異目光的護士淡定解釋:“病患受傷不能走路,你去拿點干凈紗布到103來?!?/br> 護士的眼神頓時轉(zhuǎn)為無限的崇敬與愛慕——陸醫(yī)生真是太完美了,不但人長得帥,對病人還如此宅心仁厚,沒有半點架子,真不愧是順和排名第一的人氣美大叔! 梁曦愣了好一會兒,才趕緊撒腿追上他的腳步,小護士也麻利地拿了紗布和常用藥跟上,正要給黎雅蔓檢查傷口,陸濟寬卻忽地開口:“我來就好,你去忙吧?!?/br> 小護士一愣——開什么玩笑?平時排隊預(yù)約都預(yù)約不到的腦外科精英陸醫(yī)生,居然要出馬給人包扎外傷?可她又不好忤逆上級的意思,只好茫然離去。 他緊接著詢問梁曦:“你不用上班?” 梁曦擔憂地望著黎雅蔓:“我和公司打過招呼了,她怎么樣?沒事吧?” “應(yīng)該不是太嚴重,你去上班吧,晚點我送她回去。” 見她還有些猶豫,他立刻補充道:“我開車送她會比較方便?!?/br> “你去上班吧,”黎雅蔓適時出聲,她感覺得到好友最近在公司的狀況不太妙,也不想拖累她:“我沒事,他會送我的?!?/br> 梁曦走后,陸濟寬手法嫻熟地為她處理傷口,明明是一米八的大男人,手勢卻輕柔得讓人難以置信,只是雙氧水嗜咬皮膚的瞬間,她疼得渾身一緊,不由得逸出一聲悶哼…… “現(xiàn)在知道疼了?”他細心清洗,聲線卻冷然:“早干什么去了?” 她又痛又惱,委屈頓時化為酸楚的濕意涌上眼眶,卻被她生生咽下:“他這么小,我怎么知道他居然結(jié)婚了?我告訴你我可不是小三,我只是——” “我知道,”他頓了頓:“剛才聽見了?!?/br> 心口像是忽然落下一塊大石,她噙著淚花,一句話也說不出。 第13章 「第十二章 」 后來她在醫(yī)院拍了片子,幸好沒有腦震蕩,陸濟寬說是要留院觀察,可她哪里肯?于是找了個空閑的病床躺了半天。下午果然感覺好多了,就打算偷偷溜走,結(jié)果還沒走出病房就被撲克臉的陸濟寬抓了個正著。 “那個,我覺得沒什么事了?!?/br> 他面無表情地摸出車鑰匙:“走,我送你回家?!?/br> 車子駛出醫(yī)院不久,她就覺得不對勁起來:“你是不是太久沒去我那兒了?怎么走這條路?” 他目不斜視:“不是你家,是我家?!?/br> 黎雅蔓整個噎住,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她贈他一朵嫵媚眼波,語帶揶揄:“陸醫(yī)生,你這樣不太人道吧,我還傷著呢?!?/br> 面對她的調(diào)戲,他既不生氣也不辯解:“頭部受創(chuàng)可大可小,到我那里住一晚,什么狀況也好及時處理。” 切,沒勁。她偷偷翻了個白眼,卻又忽然想起什么:“惜妍在家嗎?” 他莫名地在后視鏡中瞥她一眼:“她住校?!?/br> 哦,對,以往每次都是因為接陸惜妍才會去他家,以至于她都習慣了和他在一起時有那個傲嬌小丫頭在旁邊晃悠,這一秒她才忽然意識到,今晚就他和她獨處? 周身血液忽然嘩啦一下涌向頭部,連傷口都開始突突地跳。她無奈地低下頭,在心中狠狠鄙視自己:黎雅蔓你的出息呢?被狗吃了? “你怎么了?臉有點紅?!?/br> “是嗎?”她特別淡定地回應(yīng):“可能傷口組織正在愈合,需要吸收更多血液吧。” 他無語地望了她一眼,終究是沒說什么。她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他中途去了趟超市買菜,晚上煮了牛骨湯,米飯里加了紅棗一起燜。她本以為他會把廚房弄得一團糟,半路進去偷看一次,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出乎意料的井井有條。牛骨剔得干干凈凈,土豆塊切成整齊劃一浸在水里,紅棗全部用小刀去了核,端端正正地壘在一起。而他正挽起袖子切胡蘿卜,刀法又勻又快,看似閑庭信步,一眨眼卻全部切好了。 “刀工不錯嘛?!彼龂K嘖贊嘆:“可以啊。” 他不緊不慢地把胡蘿卜扔進湯里,砧板沖洗干凈,這才抬起頭,表情寵辱不驚:“職業(yè)習慣而已。” 她作勢惡心欲吐,卻忽然看見一只造型奇特的垃圾桶:“你家垃圾桶為什么有兩格?” “回收和不可回收?!?/br> 她真的翻白眼了,這個……難以形容的老男人。 不過晚餐的滋味嚴重出乎她的意料,雖然是預(yù)料中的清淡風格料理,湯里連咖喱粉都沒放,卻鮮美清甜得讓她差點把舌頭咬掉,從而造成二次傷害。等她摸著肚子想要喝第三碗時,他卻出乎意料地拒絕了她。 為什么?! “吃飯吃八分飽最好,過飽對身體無益?!彼ǖ厝酉逻@句話。 “喂,我是傷員?。 ?/br> 他淡定地起身把湯搬回廚房,徹底斷了她再喝一碗的念頭。 她忿忿地用筷子點著桌面,不由得覺得自己年少無知時沒表白真是萬分正確,這男人看著還挺迷人,怎么生活狀態(tài)下如此變態(tài)?四十歲都沒到的人,日子過得跟八十歲一樣! 所以說還是小男生好啊,熱情洋溢精力充沛什么的……靠,她忽然想到那個天殺的張若明,頓時覺得小男生也不靠譜。 唉,煩。 吃完飯他就開始潛心研究他的那些巨型醫(yī)療書,她百無聊賴地看了會兒電視,并不時偷瞄他。某一次卻恰好被他的視線撞個正著,嚇得她趕緊把視線調(diào)回電視,津津有味地研究起了九合一榨汁機。 “去洗澡吧,別洗頭,別碰水?!?/br> “哦。”她依言去洗澡,他默默遞給她一套陸惜妍的睡衣,她一看就樂了:粉紅維尼熊圖案?要不要這么夢幻? 洗完澡,她在全身鏡前翻來覆去地看,真是太好笑了,這誰?。?/br> 正在認真記筆記的陸濟寬聽到腳步聲微微抬了抬眼,卻有一秒的怔忪:眼前的女孩一身粉紅,還故意配合服裝地把拳頭放在嘴邊賣萌,要不是額頭的紗布有些煞風景,還真是個讓人怦然心動的畫面。 j□j的她、清麗素凈的她、可愛狡黠的她、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她? “好了?”他起身越過她,完全目不斜視:“我去洗,你可以睡了,萬一有哪里不舒服記得叫我?!?/br> “睡覺?”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掛鐘:“十點都沒到!” “我每天都是十點睡覺?!?/br> “這么早你睡得著?” “睡眠質(zhì)量一向很好?!?/br> “……” 黎雅蔓晚睡慣了,十點鐘躺在床上簡直輾轉(zhuǎn)反側(cè),她只好摸出手機來玩,心想幸好有智能機在手,上網(wǎng)游戲兩不誤,打發(fā)時間正好。 結(jié)果,就在她打僵尸打得正high時,忽然感到自己似乎被陰影籠罩。她遲疑著抬起頭,聽見那樽高大的黑影發(fā)出了熟悉的聲音: “別玩了,該睡了?!?/br> 她頓時產(chǎn)生了“這難道是我爹?”的錯覺,雖然,有爹的感覺對她來說明明很陌生。 “別把我當你女兒管?!彼藗€身背對他,照樣刷微博刷得起勁,可下一秒,她的手機已然騰空飛走—— “沒收,明早來贖?!?/br> 他晃晃手機,旋即悠然自得地離開了她的房間,徒留她呆怔在床上,不可置信。 一切娛樂措施皆被剝奪,黎雅蔓絕望地瞪著天花板,睡不著就是睡不著,生物鐘已經(jīng)定了她有什么辦法?在焦慮輾轉(zhuǎn)了一個小時后,她終于忍無可忍地一躍而起,從包里摸出煙,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盥洗室。 排風扇一開,吞云吐霧好不快活。 所以當門被再次敲響時,她頓時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最深層次的絕望——這家伙不是睡眠質(zhì)量很好嗎?開個排風扇都能吵醒的睡眠質(zhì)量好個屁! 他繃著臉望著她,一張俊臉上沒有半絲笑意,那眼神比小時候常叫她去辦公室的教導主任還可怕,她無語地堅持了一會兒,終于認命地摁滅了煙頭。 他卻不依不饒地伸出手,她垂死掙扎地“喂”了一聲,卻在他犀利眼神下,沮喪地把剩下半包煙也上繳了。 他皺著眉頭把排風扇開到最大:“以后別抽了,對身體不好?!?/br> 她不屑:“都抽了十幾年了,也沒見哪兒不好?!?/br> 他挑眉:“等你發(fā)現(xiàn)就晚了。” 眼看他就要把煙往垃圾桶里扔,她心痛地趕緊出聲:“別這樣行不行?你不抽的不知道,這玩意兒癮上來了沒得抽可痛苦了!” 他頓了頓:“我知道?!?/br> “你怎么可能知道?”她沒好氣,誰不知道他陸大醫(yī)生是養(yǎng)生界的楷模,煙酒不沾女色不近,就差沒成仙了。 “因為我抽過。” “少來,你怎么……”她甩著手,忽然一愣:“你說什么?” “念大學的時候,”他撇撇嘴:“沒想到吧,我也年輕過?!?/br> “那……后來戒了?” “嗯?!?/br> “為什么?” 他愣了愣,笑意有微微凍結(jié),片刻后:“她不喜歡?!?/br> 雖然耳朵區(qū)分不了是“他”還是“她”,她卻立刻意識到他說的是誰。 第一反應(yīng)是要道歉,可見他還算平靜的模樣,又覺得道歉太刻意,只好故作無謂地開他玩笑:“唉,天生妻管嚴啊,真沒立場?!?/br> “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怕,”他俊朗分明的五官被回憶的光渲染得柔和許多:“那時我們一起讀的醫(yī)科,她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堆肺癌病患的x光片給我看,效果確實非凡?!?/br> “這樣就嚇退了?”她嗤之以鼻:“你是醫(yī)生,難道不知道吸煙并不是肺癌的唯一原因?” “當然不是,”他嘆口氣:“可后來她說,她和煙,我必須選一個?!?/br>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像冰錐般猝不及防地深扎進她的心臟,有徹骨冰寒在不斷滲透進去。 真奇怪,早知道的啊,都知道了十多年了,怎么反應(yīng)還是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