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在靠窗的預留座位上,俊美的男子穿著黑色的西裝,系著黑色的領帶,頭發(fā)和還是一貫的梳理的非常整齊,相對于他的鄭重其事,對面的女孩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微微瞇著眼睛,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女孩,她并沒有因為顯赫的出身,富裕的家庭,而打扮地珠光寶氣,只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裙子,白色的襪子,黑色的皮鞋,胸前別著萬字勛章的黑色領帶系成了蝴蝶結的樣子,她有一頭柔軟而富有健康光澤的金發(fā),扎成了兩個馬尾,眼睛碧藍,皮膚白皙,粉色的面頰上略有一點雀斑,但是這不影響她的青春美麗,在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往往會有一點雀斑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不會相信這個女孩是以愛好奢華著稱的霍爾曼將軍的女兒,她顯得過于樸素,除了胸前佩戴著的那幾枚閃亮的勛章之外沒有什么裝飾品,其中一個尤其奪目的徽章,是帶著萬字符的粉色的星,在他的目光觸及那顆勛章的時候,他的眼神一亮,這標志著對方是位年輕健康而且血統(tǒng)純正的日耳曼少女。 “克里斯汀娜小姐,我為你帶了一份小小的禮物,一點心意?!彼岩粋€小盒子推放到了女孩的面前,勾起唇角,微笑著說到。 “謝謝?!迸⒅活┝艘谎勰莻€包裝精美的蕾絲花邊的小盒子,似乎對這個禮物并沒有多大的興趣,而是盯著他的臉,“弗里德里希先生,跟我見面,您為什么不穿您的軍裝?” “這個……我只是想隨意一點?!彼洳欢”贿@個女孩問住了,“因為畢竟不是正式的場合,你說呢?” 女孩挑挑眉毛,繼續(xù)追問道,“聽我的父親說,您也是黨衛(wèi)軍的上將?” “是的?!彼难劬﹂W爍了一下,用優(yōu)雅而自信的口吻回答到。 “那么您多大年齡了,是35歲?”她環(huán)視了一圈兒,接著說:“大家都說您是帝國最年輕的將軍?!?/br> 這個女孩顯然對他的經(jīng)歷比較感興趣,“我入伍的時候,才十五歲,已經(jīng)有二十年的軍齡了……” 女孩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十歲的時候就加入了帝國少女聯(lián)盟,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光榮的成為分會干事。在這個時代,不是只有男人,才有參與政治的權利!” “帝國少女聯(lián)盟,那真不錯。”他點頭報以微笑。 女孩急忙補充道,“那是小女孩的組織,現(xiàn)在是在帝國少女聯(lián)合會?!彼趟{的眼睛里突然有些失落,“不過十九歲生日之后,我就不再屬于那個組織了?!?/br> “到時候,會有更好的組織適合你的,克里斯汀娜小姐?!?/br> 聽了他的話,她嬌美的嘴唇浮起,沖他嫣然一笑,“在你眼里,我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么?” “怎么會呢,我覺得您是位信仰堅定、斗志昂揚的青年,一位女中豪杰?!彼咝Τ雎?,挑動食指,拿起了咖啡杯子在唇邊啜飲了一口,“這一點繼承了你的父親,霍夫曼將軍。” 女孩搖搖頭,“不要跟我提那個老古板,他希望我結婚、生子,終日過那些沉悶無聊、無所事事的生活?!?/br> “或許,您的父親是想為你找一個好的歸宿?!彼驯臃呕氐搅吮P子里,冰藍色的眼睛閃爍著望向?qū)γ娴呐ⅰ?/br> 女孩聳聳肩膀,“我的兩個jiejie就是如此,”那美麗的藍色眼睛里流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她們不知道什么是時事,可我不同,我為祖國和民族自豪,在這個偉大的時代,我們必須要為祖國和民族做點什么!” “你的理想非常遠大,讓人欽佩?!彼魟邮种?,示意她喝一口眼前的咖啡,“克里斯汀娜小姐,您平日都喜歡些什么?我是說,除了談論時事之外?!?/br> “體cao和騎單車。”女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曾經(jīng)拿過學校女子體cao的亞軍,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嗎?弗里德里希先生?!?/br> “是的,我想那個比賽競爭一定非常激烈?!彼B連點頭,附和著她的話。 她的臉上流露著得意地笑容,“只有你試圖深刻地了解體育,才會知道這門藝術的魅力!” 他沒有說話,只是頷首點頭,佯裝著用小勺攪動咖啡,實際上眼神掃過腕上的手表。差十分鐘九點了,他們的談話持續(xù)了二十八分鐘,他必須得再想點什么話題,來繼續(xù)這次約會。 碧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艾米麗的攙扶下,回到這棟別墅里的,剛剛在咖啡館的門外,隔著那通透的玻璃門,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幕,他扶著那個年輕美麗的女孩,紳士地為她拉開椅子,讓她落座。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個男人那冷漠無情的冰藍色眼睛里,竟然會含著那么溫和的光。那溫和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臉上,像是和煦的風,卻如同一道道冰雨,打在她的心房上,尖利的冰刃把她的心割得鮮血淋漓。 “你說的都是真的,艾米麗?,F(xiàn)在我相信了?!?/br> “所以說你太天真了,凱蒂,不過先別難過,看看先生回來會怎么說?!?/br> “事到如今,再聽他的話又有什么意義?!?/br> “他只是去見了那個女孩,并沒有明確地說打算要跟她交往或者是結婚。不妨進一步看看他的態(tài)度。” “我寧愿沒有看到這件事情,我想一個人靜靜?!彼臏I水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好吧,其實你沒有必要為這件事過于難過?!卑悋@了口氣,“像我們這樣出身低微、外表又瘦小孱弱,缺乏種族感的女孩兒,是不容易被認同的,更何況,你是個異族人。”她頓了頓,“幸虧你不是個猶太人,否則你跟他這樣住在一起,是違犯法律的,會受到監(jiān)禁。” “艾米麗,請讓我一個人靜靜?!?/br> 落地的大鐘響了十一下,碧云僵直地坐在沙發(fā)上,抬眼看向那時鐘的指針,都這么晚了他依舊沒有回來,她明明已經(jīng)什么都搞清楚了,卻還是在盼望著什么,希望她的眼睛欺騙了她,她今天晚上看到的并不是真實的情景。院子外面閃過了汽車前燈的光亮,碧云抹干了腮邊的淚水,整頓了一下情緒。 他一進門,看到了她,有些驚奇地說:“還沒有睡么?寶貝。我中午打來電話說,晚上有個應酬,讓你先睡的,不用等我?!?/br> 見她許久沒有回應,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扎著蕾絲緞帶的小盒子,遞給她,微笑著說:“送給你的,一個小禮物。” “唔?!北淘瓶戳艘谎勰莻€黑白相間的小盒子,這跟他在咖啡館里送給那個女孩的小盒子幾乎一摸一樣,她用雙手接過來,低下頭,心里猛地抽痛了一下,轉(zhuǎn)身把這個小盒子放在了茶幾上。 “不打開看看么?是一小瓶香水?!彼撓峦馓?,搭放在了椅子背上。 “我都不怎么用香水的,現(xiàn)在打開了,時間久了,香味兒會淡的?!?/br> “這款是寶姿品牌最新的出品,叫做‘恒香’,因為它的香料配方非常特別,香氣持久悠長。”他邊說著,邊展開臂膀,把她擁在懷里。 她微微側頭,彷佛在他的白色襯衣領子上,能聞到女孩兒身上才有的香水味兒。心里頓時翻涌起酸澀,鼻子也酸酸的,但是她強忍住了眼淚,低著頭問:“為什么想起給我買禮物,是因為過萬圣節(jié)的關系么?” 他被她問的一怔,點點頭,“是……今晚上見的一個朋友,他在這家化工場任要職,他送給我的禮物,可這是女士香水,只好轉(zhuǎn)送給心愛的女孩兒,”他脫掉西裝,轉(zhuǎn)身掛在了衣架上,又松開了領帶,摘了下來,上身只剩下一件白色襯衣,“我去洗個澡,寶貝?!?/br> 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背對著他,燃著一盞小臺燈。他單膝跪在床上,輕輕攏著她耳后黑色的發(fā)從,嗅了嗅那柔軟的香氣,“寶貝,我來了?!?/br> 她有些僵直地躺著,像是一個冰人兒,任他在她身后火熱地呢喃著,始終一動不動,眼看他翻身壓倒了她。 “不,不要,”她拒絕了他的求歡,錯開他冰藍色的眼睛,低聲喃喃說到:“我身體不舒服?!?/br> “怎么?哪里不舒服?”他有些錯愕卻溫和地問。 “沒有,就是從下午開始的,肚子痛?!?/br> “是這個月的情況要來了么?”他溫熱的大手覆蓋到她的小腹上,另一只手下意識地包住她的小手,“怎么手也是冰涼的?!?/br> “不知道,休息一會就好了?!彼龘u搖頭,嘴角擠出一絲微笑。 他輕輕在她的額頭親了一口,“寶貝,你臉色不太好,有些蒼白,你好好休息,明天就會好的?!闭f罷起身穿上睡衣,點了一支煙,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怕煙味兒嗆到她,走到門外,關嚴了門。 碧云聽到了那門關上的聲音,知道他離開了這個房間,今天晚上他格外的溫柔,連那關門的聲音都那么輕柔,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這種溫柔,讓她的心臟疼地一縮一縮的,喘不過氣來。已經(jīng)過了一支煙的時間,她捏手捏腳地下了床,來到了二樓的樓梯口,聽到了書房里傳來他隱隱的說話聲音,像是在給什么人打電話,她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下定了決心,光著腳走到大廳里,輕輕拿起大理石臺子上電話機的聽筒。那里面是清晰地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那尖銳的嗓音有些特別,讓人過耳不忘。 “這個復活節(jié)假期過的怎么樣?漢娜讓我向你問好,我認為她比我更加想知道,你今天和克里斯汀娜小姐見面的結果,女人總是喜歡打聽這些,真是讓人頭痛?!?/br> “感謝夫人的關心,”他笑了起來,語氣誠懇地說:“請您替我問候漢娜夫人和孩子們?!?/br> “孩子們在忙著準備過復活節(jié),對了,漢娜想邀請你到我家來做客,我的兩個兒子也盼著你能再來教他們劍術?!?/br> “這是我的榮幸,總指揮,我將隨時等待您的傳喚?!?/br> “蓋爾尼德,最近你不太參加社交活動和各種應酬,不要整天和情婦混在一起,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管怎么說你都要先成家,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對方似乎是故意壓低了聲音,“其實情婦不是不可以有,你要知道,一個聰明的男人是該懂得如何兼顧家庭和個人感情的?!?/br> “您說的對,總指揮?!彼麥\淺地笑了幾聲,仿佛是有點尷尬。 “霍夫曼將軍是我們必須要爭取的人,我想你很清楚這一點。特別是之前有些誤會……” “是的,總指揮,您的決策向來非常英明?!边@次他回答的干凈利落。 “在電話里不談工作,還是說說汀娜吧,我只在她小時候見過她幾次,長大后就見過她的照片了,看上去是個很漂亮的姑娘?!?/br> “的確本人和照片上一樣,金發(fā)、碧眼、高挑、健美、勻稱?!彼豢跉庹f出了許多贊美的詞匯來。 “具有種族感!”對方有些激動地補充了一句。 “正如您所說!是非常標志的美人兒。” “這就對了,無論從家事還是外貌上,都與你非常匹配??死锼雇∧榷际莻€理想的結婚對象,對了,她的性格怎么樣?” 他略微遲疑了幾秒鐘,那個女孩的傲慢無理讓他記憶猶新,“霍夫曼小姐有著非常良好的家教。至于個性,我想還需要進一步的了解……” …… 她再也聽不下去了,再聽一個字眼淚就要滾出眼眶來,匆匆掛上了電話,失魂落魄般地回到了臥室的床上,關上了那盞臺燈,在黑暗中,淚水簌簌地掉了下來,滴入到了白色的鵝毛枕頭上。 過了好久他才進屋來,在踏入房間的那一剎那,他感覺到氣氛有些奇怪,因為往常,無論多晚,這個小女人都會為他留一盞燈,可是今天臥室里漆黑一片,床上的人兒似乎是睡著了。他怕擾醒了她,在黑暗中摸索著上床,平躺□子,扯過了一點被子蓋上,睜著眼睛許久難以入眠。 這一次海因里希司令,顯然是把他的搪塞當成了默認,之前他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這種被做媒的事情,都被他一一拒絕了,可為什么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接受司令的介紹,是他真的年齡不小了,還是下意識地急于從某種困境里撇清么?在那個家世背景顯赫的,傲慢、咄咄逼人的霍夫曼小姐,和這個純情善良到一塌糊涂的柔弱小女人之間,傻子都知道該怎么選擇,正如司令說的那樣,一個聰明的男人是該懂得如何兼顧家庭和個人感情的,結婚這件事,或許本來就與感情無關。 他煩躁難當,更無睡意,下意識地想抽一支煙,目光觸及枕邊那柔弱嬌小的背影時,卻忍住了。 49第三幕—22隨風飄逝的香 下午三點半,他突然接到了管家的電話,便放下了案頭的工作,急匆匆地趕回到了郊區(qū)的這棟別墅里,聽完了管家和仆人們的匯報,他可以確定這次她是離家出走了。下午是女仆艾米麗和她一起出去的,據(jù)艾米麗說她們到了店鋪街,她借口去洗手間,然后就再也不見了蹤影。開始的時候,他有點茫然,屏退了所有的仆人,反復地回想著事情的經(jīng)過,早晨他離開這棟房子的時候,她分明還在睡著。他在臥室里煩躁的抽煙,不住地兜圈子,突然看見那瓶黑白相間的方盒子的香水就安放在柜子頂上,她并沒有拿走,也并沒有打開過,香水的名字叫做“恒香”,但是此時此刻,那個帶著淡淡香氣的女孩兒卻消失不見了,真的就像是一縷清香,隨風而逝。 他早該發(fā)現(xiàn)端倪,在昨天夜里他送給她這瓶香水的時候,她低垂著烏黑的眼睛用一種落寞的語氣說:“日子久了,香氣會淡。”那個時候他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她說那話的時候,表情是多么異常的,或許是因為他慌于掩飾,觀察力和判斷力不再敏銳了。她一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就在他的公文包里,他的黑色筆記本上,記著和霍夫曼將軍的小女兒克里斯汀娜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她本可以質(zhì)問他,當面譴責他的不忠,或許那樣會讓他難堪,但總比現(xiàn)在的狀況好上萬倍。他開始緊張,顫抖,渾身冷汗,發(fā)瘋一樣翻著每一個柜子,尋找她的東西,翻出了她的衣服和首飾,提包和手絹……還有一疊白色的信封,他把每一個信封都拆開,一遍又一遍地掃視這些信的內(nèi)容,里面沒有任何的關于她下落的訊息。所有的信,是和塞在他公文包里的那封一樣,是柔情蜜意的詩一樣的信件。然而因為昨天一整天他太過忙碌了,那封塞在他包里的信,是同這些信一起讀的。忙碌到連喝一口水的時間都沒有,他原本的計劃是在九天的假期里,一半的時間加班,一半的時間用來陪她,如今他知道自己再也無心加班了。 他再次撥通了辦公室的電話,這一次,派出了更多的人手,即使是一個高超的隱秘的逃犯,也絕然躲不過這種拉網(wǎng)式的搜查,他命令他們搜查所有的旅館,飯店,臨時公寓,酒館……可以藏身的任何地方,就算是把整個帝都翻一遍,他也發(fā)誓要把她挖出來。 只是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他找不到的人。 她就這么消失了,這一次,她像是一只脫了線的風箏,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堅定和剛強,也沒有想象中絕對的控制力,直到昨天夜里為止,他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是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懦弱無能,他實在是高估了自己。 最后他竟然在日歷牌上,發(fā)現(xiàn)了一行字,用娟秀的筆跡寫的“再見?!彼哪抗饨┳×?,他突然意識到那個看上去柔弱無辜的女孩,實則比自己還要冷酷無情。他恨她,她竟然對他撒謊,監(jiān)視他,跟蹤他,那個愚蠢的女人辜負了他的一往深情。他把那張日歷撕了下來,揉成了一團,他直想把目光所觸及到的一切都付之一炬,可即便是燒成了灰,什么東西還是會在灰燼里重生。 接下來的時間,他在渾渾噩噩中渡過。六神無主地在河邊走著,看那無情的秋風把一束潔白的花瓣吹落到了河水里。他怔住了,那朵潔白芬芳的小茉莉,應該在溫室里盛開,綻放清香,而不是暴露在冷風里,因為它是那么柔弱,哪怕是一陣風,也會讓她消失的無影無蹤。在這種非常時期,任何一個人都有傷害她的能力,她隨時隨地都可能喪命。 以往無論她逃到哪里,他可以完全掌控事情的局面,他早就讓人在墨菲斯租戶的那個公寓里裝了竊聽器,可以在第一時間得知里面的一舉一動所以,所以她盡可以放任自己,撲入到一個陌生男人的懷抱里,尋求慰藉;無論她逃到哪里,他都會在她的身后數(shù)十步遠的地方,在暗中監(jiān)護著她,所以她也可以放任自己,全然不顧這個世界的危險,在陰森的黑夜帝都的廣場上,穿越那層層的荷槍實彈的森嚴崗哨,揮灑她的淚水和情緒。 “再見,”他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河水的漩渦,彷佛是要隨著那渦旋扭動的水流,深陷進去,自言自語地說著?!罢f什么‘再見’,蠢女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語言學上的錯誤,僅僅憑著第一判斷,把那個詞匯的意思理解成了“再見”,沒有想到是它的另一層含義——“永別”。 再把那些因為緊急任務而無法休假的可憐屬下們,罵到狗血淋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后,他冷靜了幾秒鐘,又向這些跟隨了他多年的忠心耿耿的男人道了歉,掛上了電話。他突然想起了,至少還有一種辦法,他還可以向上帝祈禱,于是他來到了教堂里。一位穿著黑色袍子的白發(fā)蒼蒼的牧師從神壇緩步朝他走來。 “孩子,你要懺悔么?”老牧師一手持著胸前的十字架,一手朝他展開。 他抬頭看向那個和藹微笑著的牧師的臉,哼笑著搖搖頭,他從不懺悔,因為他內(nèi)心十分清楚,在這個祈禱室里,他命令手下裝了多少竊聽的設備,他也清楚,這些看上去像是專業(yè)的神職人員之間,混跡著多少他的手下和他的宿敵凱利斯海軍情報處的諜報人員,古往今來多少秘密是在懺悔室里透露的。 他在老牧師錯愕的注視下緩緩走到了神像的面前,一個長條的祭壇,擺著一排潔白的蠟燭,蠟燭燃著瑩瑩的火光,照耀著被綁在十字架上的主的像,偉大的主一臉靜穆的仁慈與無畏的犧牲。他雙手合十,默默地閉上眼睛,在這個沒有生命的圣像面前,他可以默默說出心里的話,可太多的罪惡要懺悔,他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說起,或許連神也不會收容他。 他頹然地走出教堂的大門,一陣狂風席卷著沙塵,將他的淺金色的發(fā)從吹亂,他出門的時候只穿了一件短外套,沒有披上風衣,但是他絲毫沒有感覺到冷,在風暴的呼嘯聲中,一步步向著街心的廣場走去,繞過一個干涸的噴泉雕塑。和勃艮第大門上那手執(zhí)長矛的青銅勝利女神與騎馬揮劍的神圣騎士不同,這些源于上個世紀的雕像,表現(xiàn)的是擺弄著樂器的文藝九繆斯和小天使,還有手持紡錘和cao縱著萬物命運之線的命運三女神。 原本在廣場上啄食的鴿子被驚飛了起來,他停住腳步,望著這些撲扇著翅膀飛向天上的精靈,冰藍色的瞳孔要望穿那灰藍色的天空。那只嬌美的鳥兒,應該在他的掌心跳舞,然而一個不小心,卻讓它飛離了他的掌心。就像去年的冬日,他在雪地里將她放生,就再也沒有想過她會回來一樣;這一次,他牢牢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手心里,也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就這樣離他而去。 直到走了好久,他才反應過來,周圍的景色并沒有變換,原來是自己始終在繞著這個命運三女神的雕塑轉(zhuǎn)圈。 或許一切只有交給命運之神去裁決…… 窗戶外面寒風呼嘯著,天氣說冷就立刻冷了下來,碧云起身去關嚴了窗子,又坐回到了木頭椅子上,安靜地注視著病床上這個小家伙的睡顏,小男孩有著一頭柔軟卷曲的金發(fā),胳膊上纏著石膏繃帶,在止痛針和安眠藥的作用下剛剛睡去。她把被子給他蓋嚴實了些,不由得輕嘆了口氣,這一次,她是故意跟艾米麗走散的,因為不想再繼續(xù)連累那個女傭,她只想找一個沒有人找到的地方,安靜地呆一會。 她隨身帶了證件和足夠的錢,正準備找一個小旅館過夜,剛剛踏入到了大門的時候,她看到幾個便衣警察表情冷峻地對著旅店服務員盤問著什么,她對這些人沒有半點好感,又退回到了大街上,偶然間看到了對面街角的一個面包店的燈光亮著,她想進店里去買一個面包,來應付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 一個小男孩不知道從哪里躥了出來,橫穿馬路,被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撞倒在地上,車子逃跑了,小男孩倒在了地上□不止。她不能放著他不管,于是跑上前去抱著胳膊流血的孩子來到了市中心的醫(yī)院里,為他支付了醫(yī)藥費,又跟醫(yī)生和護士一起幫他打好石膏和繃帶。碧云覺得這個小家伙非??蓱z,他是個啞巴,她沒法子從他口里得知他父母的消息,但是她清楚自己不可能看護他太久,在這種境遇下,她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下一步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怎么還能夠救人呢。 碧云拜托過那位接診的好心的兒科大夫,幫忙尋找小男孩的家人,她決定再為他留下一筆錢,足夠支付一周的住院費用和生活費,她想自己能做的就這么多了。 她親吻了這個小天使一般的孩子的額頭之后,拿上自己的箱子,準備離開這個病房,一位神色憔悴的中年婦人沖了進來,與她撞了個滿懷。這個金發(fā)女人高大健美,長得很漂亮,打扮地也是雍容華貴,碧云總覺得她的面貌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婦人一進門就撲倒了病床上,哭著抱著小男孩,“我的小杰米,我的上帝,終于找到了你了?!?/br> 小男孩醒了,藍色的眼睛眨動了一下,看到了母親,他蠕動著嘴唇,發(fā)出了一個不完整的音節(jié),“mama”。碧云看到這母子相逢的一幕,心底也有些動容,跟著掉了幾滴眼淚。 身材高大的主治醫(yī)生也跟著進來了,為婦人說明了小男孩的傷情,又溫和地望向碧云說:“就是這位小姐,她把您的兒子送到這里來的,并且支付了住院的費用。” “謝謝你,好心的女士?!眿D人急忙掏著自己的挎包,似乎是想把錢還給她。 “不,這沒關系?!北淘瓢醋×怂氖郑安]有多少錢,就算我的一點心意吧。希望他能快快好起來?!?/br> “不,這怎么能行呢,”婦人掏出了厚厚的一打鈔票,“剩下的就是感謝您的酬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