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他笑地有些尷尬,“我原本是這樣打算的,但是……薇拉拒絕了我的求婚?!?/br> 拒絕的好,簡直是個無賴!碧云在心里恨恨地想。 他挑挑眉毛,不置可否,“雖然那是一場鬧劇,但我有了顯赫出身和家族遺產(chǎn),這一切更讓我平步青云,我可以追逐我的理想?!彼麄?cè)眼瞧見身邊的女人有些表情木然,“你在聽么,還是已經(jīng)覺得無聊了?” “這一切造就了三十歲的帝國上將。”照片上那個身著綴滿勛章的黑色華服的男人,依舊是英俊無比,那雙鷹一般銳利的冰藍的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絲毫的遲疑和困惑,如同他身后猩紅旗幟上的符號,漩渦一樣的深不見底的黑暗,“在得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失去了什么?” “親愛的,我沒有時間去患得患失,這是我的命運,我生存的唯一方式就是與逆境抗?fàn)?。?/br> 她望向他的眼睛,輕輕地說:“佳尼特,我知道,你厭倦那一切了。” 他點點頭,眼底閃爍著說,“是的,我厭倦了?!?/br> “我想一輩子纏著你,不要你去做那些事。你是那么有才干,做任何事情都會出類拔萃的,為什么還要替納粹政府賣命?” “是的,我在黨旗下宣誓效忠,我像所有人一樣行標(biāo)準(zhǔn)的舉手禮,可是我心里并不真的信那套說辭?;蛟S他們也并不相信,因為人人都是瘋子,做一個清醒者要承擔(dān)多么大的苦痛,日復(fù)一日的思慮會將你的內(nèi)心磨平?!彼穆曇魸u漸低沉。 “你還加入過空軍么?”碧云指著一張照片,他身穿飛行員的服裝,英武地站著,身后是一架戰(zhàn)斗機。 “不,親愛的,這只是飛行愛好者協(xié)會,一個民間的組織?!彼氖终朴H昵地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她原本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剪成了齊耳的短發(fā),卻依舊如絲般柔順,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有時候,我渴望自己是一名戰(zhàn)士,單純地為理想和信念而戰(zhàn),為了保護愛人而戰(zhàn)?!?/br> 碧云沒有抬頭,只是抹唇淡淡一笑,他的這些話彷佛在哪里聽過,那么耳熟,卻又想不起來。突然她眼前一亮,“這張照片上的女孩是……是我!” “呃,是的,是你,我的小天鵝。” “你怎么會有我的這張照片?這是我在圣瑪利亞女校新年慶典上的演出照片?!?/br> 他簇著眉頭,笑的有幾分尷尬,“在你不肯接受我的時候,我只能對著這張照片排解思念?!?/br> “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家伙,顛倒是非黑白,說的好像你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彼缇鸵娮R過他的老謀深算,他的相冊里出現(xiàn)這張自己在美利堅讀書時候的照片,還不為奇,下面的另一張照片更加讓她咋舌。 “怎么會有這種照片,這是什么時候拍的?”碧云驚叫了出來。 “就在別墅屋子后面的花園,不是么?”他聳肩攤手,瞇著眼睛,一臉無辜。 午后的暖陽,透過藤蘿葉片的縫隙,照耀在花園的白色躺椅上,小狗在籃子里面安詳?shù)厮缬X,金發(fā)的男人穿著一件褐色的制服襯衣,黑色的吊帶馬褲和長皮靴子,領(lǐng)口是敞開著的,嬌小的黑發(fā)女孩坐在他的腿上,親昵地摟著他的脖頸,像是在說什么悄悄話,他修長的手指探入到了女孩的裙底,兩個人的動作那么親密無間。碧云羞得簡直要找個地縫鉆進去,“太過分了,是誰偷拍了這種照片!” “我想是《沖鋒隊員》的小報記者偷拍的?!彼咝Τ雎暎拔矣浀檬且唤M照片?!?/br> 她氣鼓鼓地,更過分的是這個家伙,竟然把這樣一張合影放到相冊里面,她努力回想那個午后在花園的躺椅上,后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不用回憶了,那些過于暴露的照片都被我銷毀了?!彼滩蛔⌒α顺鰜恚罅四笏男∧?。 “都怪你,總是光天化日之下要做那種事情?!彼蝗幌肫鹆耸裁?,低聲說到:“我們都沒有一張像樣的合影。這是張□的照片,一點都不莊重。” 他注視著了她一會說:“那么馬上請攝影師過來,為我們拍一張你滿意的?!?/br> “我只是隨口說說,等你傷好些吧,何必著急?!北淘瓢醋∷⑿χf。 他沒有說話,仍舊是用眼睛注視著她。 99第五幕—22 抉 擇 他捏著一張加急沖洗出來的合影沉思著,照片中間穿著黑色黨衛(wèi)軍上將制服的男人筆直地站著,依偎在他身旁的東方女人抱著一束鮮花,她原本就瘦弱,有了鮮花的遮擋,并看不出她是身懷六甲的。這是一張極其滑稽的照片,他從來不跟女人合影,這是唯一一次例外。軍隊專職攝影師帶著鎂光燈和器械來到別墅的時候,她還在午睡,就像現(xiàn)在一樣,她沉沉地睡著,他不想任何人打擾她,只想默默地注視著她的睡顏。 對于該如何向上級匯報這次意外事件,他早已打好了腹稿,然而總指揮的話是出乎他意料的,那個男人并沒有因為他違反了帝國的紀(jì)律和命令,并且把上司的規(guī)勸和警告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跟一個黃種女人廝混在一起,而歇斯底里的譴責(zé)他,總指揮的態(tài)度是那么友善,仿佛是一位年長的老友,語重心長得拍著他的肩膀說,“蓋爾尼德,我理解你的苦衷,所以我封鎖了消息,不會允許任何人把你這次受傷的原因上報元首,同時也希望你借這段養(yǎng)傷的時間,認真思考清楚,你還那么年輕,帝國的明天,是我的,更是你的,元首的任期內(nèi)他的目標(biāo)是整個是歐洲,我們的目標(biāo)不限于此,我們的目標(biāo)是整個世界……” 當(dāng)他聽到總指揮這番話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他將會前途無量,獲得無比尊榮的位置,一個男人所想要得到的權(quán)利的頂端。那山呼海嘯的歡呼聲和吶喊聲,像是潮水一樣淹沒了那個瘦小的黃褐色制服的男人。每當(dāng)巋然不動地注視著這一幕的時候,權(quán)利的**,讓他熱血沸騰,他清楚自己內(nèi)心的渴望。原本他把她藏匿在慕尼黑那棟別墅里,那里是他的老巢,有很多舊部和眼線,相對來說是隱蔽安全的,可是她偏偏不安分地來到了首都。他還有很多機會可以甩掉她,在那個墨菲斯出現(xiàn)的時候,他本可以將計就計地離開她,可是該死的嫉妒,讓他再一次把大業(yè)拋諸腦后。他也可以順?biāo)浦鄣卦谒x家出走的時候,放任她離開,可是結(jié)局總是陰差陽錯,每一次都超出了理性的掌控。 大多數(shù)時間,他是一個幕后的掌控者,但是,終有一日,命運要將他推到萬眾矚目的臺前。一個人的履歷可以偽造,可以為一個流浪的棄兒尋覓一份沒落王子的貴族身份,可以將一個混跡在妓院的流氓粉飾成一個底層貧苦民眾的代言人,可以將那些不光彩的過去一一抹平,唯一不能隱瞞的,是這個流著他的血的私生子,它像個定時炸彈,無論他把她們母子藏在什么地方,也會有敵對分子發(fā)現(xiàn)她們的行蹤,這將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污點,是他暴露在敵人手上的最大弱點。 那些并不是決定性的,真正要過的,是自己這一關(guān)。 他承認自己是愛她的,他深深地愛著這個女人,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天真浪漫、善良溫柔、她的的確確就是個天使,甚至教會了冷血的他,什么是愛情。她讓他感到溫暖和愜意,還有由衷的感動,甚至是幸福,有家、有妻子、有孩子,在累了一天推開家門的時候,有杯溫?zé)岬目Х龋屗畹孟駛€男人。 或許尼采是個瘋子,但他有一點說的對,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救世主,每個人都應(yīng)該是自己的太陽。天堂和地獄,往往只有一界之隔,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還是自斷羽翼,墮天為魔。這種痛苦的根源,就是愛,他并不信佛教——這種緣于東方的古老奧義,但是他清楚這個萬字符,代表著永世的輪回,如果他不做個了斷,那么就注定永遠的痛苦和掙扎下去。 他的槍,剛硬的線條,子彈可以打穿她的脊梁,隔著不到十公分的距離,他可以準(zhǔn)確地計算地出這種速度和破壞力,他不需要再她的肚子上再補上一槍,殺了她,也殺了她腹中的小生命。無聲無息間,兩條生命就會停歇,這對他算不了什么,死在他手中的生命成千上萬。他也無數(shù)次出賣靈魂,沒有什么不可以出賣的,包括愛情,路德維希二世正是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斷送了一生,他想要得到她,得到她的愛情和信任,那是他**的一部分。 然而,她是他最愛的唯一深愛的女人。 煙就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燒盡。燒灼著他的皮rou發(fā)出焦糊的味道,他卻沒有感到疼痛。 他靠在床頭,不停地抽煙,持續(xù)了一整夜,那個女人始終是蜷縮著身子,背對著他,毫無聲息。似乎是睡地很沉,但是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一行清淚沿著她長長的黑色睫毛寂靜無聲地滾落了下來。 天際露出了魚肚白,大廳里落地的鐘響過了五下,第十天,這是最后的期限。是的,他不能再逃避了,他辜負了她的性命,卻沒有辜負她的感情,他知道自此之后,他的世界將陷入永恒的冰封和黑暗,他沒有時間哀悼今生唯一的一次動情,成大事者,不可以如此軟弱優(yōu)柔,一切都終將被黑暗葬送。 他端起了槍,冰冷的槍口抵在她柔弱的肩胛骨上。一道光線透過窗簾,射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個黑色的萬字符仿佛漂浮在了空中,他瞇起眼睛,自己肩胛上的傷口驟然緊縮地疼痛了起來。疼的幾乎無法呼吸,握著槍的手再次顫抖了起來?;蛟S是疼痛喚起了記憶,他的腦海里突然閃現(xiàn)出那個時候的感受,短短的一周,他卻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當(dāng)飛機被敵機擊中墜落的時候,當(dāng)他中彈昏迷中,一個人面臨死亡的時候,不是擁有什么榮耀、地位和金錢,而是跟親人和朋友分享過內(nèi)心的溫暖和快樂。他無比留戀世間美好,他多么渴望看到一株潔白的茉莉花,想再次看到她的微笑,想自己的指尖,觸摸到她渾圓的肚皮上,那由核心傳來的溫暖的悸動。無論它將是藍眼睛,黑眼睛,黃皮膚,還是黃頭發(fā),這個孩子都將是父母的珍寶。 如果說在臨死之前,他的最大的遺憾是沒有讓整個世界臣服于腳下,那么,讓他覺得死而無憾的,便是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一個女人真誠地愛過自己,并且始終如一。他的心情豁然開朗了起來,他甚至想感謝那個射中他的狙擊手,那顆擦過他鎖骨的子彈沒有要了他的命,卻給了他一次新生的機會。 這些日子,雅各布上尉被失眠困擾,每天清晨,走過將軍臥室前的走廊時候,他很擔(dān)心一推開門,會看到床上血泊中僵死的女人。特別是最后的一天夜里,他整夜都沒有合眼,但是,最終槍聲并沒有響。電話鈴響了,是將軍的聲音,他快步走上樓梯。在二樓的轉(zhuǎn)角處遇到了他。 “雅各布,我的朋友,我要把她送到瑞士去,對,在那里,威爾萊茵河畔的莊園里,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彼那榫w很激動。 上尉仰著頭,會心地笑著答道:“那太好了!只是要快,凱利斯和總指揮的眼線已經(jīng)盯了我們很久了。” “你說的對,至少我們還有半天的時間可以部署?!彼{的鷹眸里射出著堅定的光?!叭ソ兴緳C備車,你先去幫我辦件事,我要跟凱蒂交代幾句,隨后就與你會合?!?/br> 他下樓去了書房,隨后回到了臥室里。 “你要出門么?”她的眼睛有些浮腫,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見他已經(jīng)穿戴齊整,有些詫異地問。 他將她攬在懷里,俯身吻過她的嘴唇,然后將一個小小的紙包按在她的手心,“這是書房保險柜的鑰匙。我沒有時間向你解釋,但是,你必須要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問到。 “凱蒂,聽我說,”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臉頰,注視著她的眼睛說,“下面我所說的話,你要每個字都記到腦子里?!彼啪徚苏Z速,把聲音壓的更低:“今天晚上,我會派人護送你到南部邊境去。記住,當(dāng)你到達瑞士境內(nèi)的時候,要借口甩開護送你的人,因為我們不能信任任何人,到了那里,你用我的口令找老管家馬汀奴接頭,他會帶你到一個地方,那里只有你和我兩個人知道,很安全。” “蓋爾尼德,你在說什么?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用食指封住了她的嘴唇?!笆裁炊疾灰獑枺凑瘴艺f的做?!?/br> “嗯,我記住了。” “之后,你和孩子要做的就是等待。這或許有點難挨?!?/br> “你會來的,對么?”碧云恍然間,明白了什么。 “是的,我會。我發(fā)誓一定會去找你們?!?/br>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將她的手輕輕捧起,在她的無名指上吻了一下?!霸诒kU柜的上層抽屜里放著金條和現(xiàn)金,你取一些備用,還有一個禮物,是我早就想送給你的,它代表我堅貞的誓言,我將誓死守護你,我的天使?!?/br> 100第五幕—23 保險柜 碧云沒有去動上面抽屜里的那些瑞士銀行的金條和存款單,她對于他到底擁有多少財產(chǎn)毫無興趣。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個包裹著天鵝絨的方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對戒指,不同于時下黨衛(wèi)軍軍官們流行的那種琺瑯彩鷹飾的對戒,也沒有任何寶石鑲嵌,一對簡潔的素面戒指,在戒指內(nèi)環(huán)刻著一行字母:gtok. 其實她早就猜到了那個禮物是什么,但是看到它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她取出了那枚女式的戒指,放在了手心里,咬唇苦笑了出來。經(jīng)歷了那么多,她很了解他,如果不是在這最后的關(guān)鍵時刻,他還是不會輕易的拋出承諾。這個心細如發(fā)的男人,怎么會在求婚的時候忘記了準(zhǔn)備戒指。他這么做是為了讓她安心,能夠有勇氣和力量只身帶著孩子去到另一個國家,把孩子生下來,獨立撫養(yǎng)它,然后是遙遙無期的等待。 想起昨晚的一幕,她仍舊是心底發(fā)憷,她又何嘗想拿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去賭,可是除了沉默她別無選擇。她只能沉默的與他內(nèi)心的魔鬼在抗?fàn)?,她知道他也在矛盾、掙扎,在奮力與內(nèi)心的另一個自己對抗。他們的愛情舉步維艱,但是總算是迎來了黎明的曙光。離開戰(zhàn)爭和政治的黑色漩渦,離開那些布滿鐵絲網(wǎng)的餓殍游蕩的集中營。她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全身而退,他愿意為了她和孩子脫離泥淖,只覺得眼前是一片清亮明朗的世界。 碧云把戒指捧在手心,喃喃念到:“gtok,佳尼特送給凱蒂”。 正在她準(zhǔn)備按照他的囑咐,拿著戒指,并帶上一些錢,離開這個讓她沉悶壓抑已久的地方的時候。給保險柜上鎖的那一霎那,她的目光落在一本黑色的本子上。彷佛冥冥中有種不可思議的魔力吸引著她,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小白狐美艷的紅唇和猙獰的面孔。在她堅定地說愛著他的時候,小白狐笑著說:“你真的了解他么?”她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過往,和許許多多他的秘密,每一個黑暗的秘密都在折磨著她的神經(jīng)。 碧云就這樣神差鬼使地取出了那本黑色本子,翻開來,一張黑白的照片掉落了出來。她定睛一看,那是自己的照片,下面記錄了許多關(guān)于她的信息,她的祖籍,姓名,家庭成員,教育經(jīng)歷,等等。她內(nèi)心有些不平靜,但是這并不稀奇。他是個極端小心的人,她早應(yīng)該知道,他想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之前,一定在暗中把她的身家來歷調(diào)查的清清楚楚。 后面還記錄著一些信息,中間的幾頁,是一些人名,被鋼筆分成幾列勾畫的稍顯得凌亂。她突然看到“塞繆爾藝術(shù)學(xué)?!边@個詞,還有“周逸安”,后面的批注是——秘密槍決。 這幾個字猶如晴天霹靂,她險些支持不住自己的身體,倚靠在了保險柜上,黑色的絨布包掉落了下來,她打開那個包裹,里面是一掛鉆石項鏈,滿滿的鉆石閃著璀璨的光,照耀地人睜不開眼睛。這是她給了女間諜伊麗娜,用來賄賂奧地利的市政官員,搭救逸安哥哥的那一掛項鏈。那年冬天他在雪地里,將他放生,親手戴在她脖子上的鉆石項鏈,原來這條項鏈早就回到了他的手上,只是從來沒有向她提及。 果然,這是個陰謀。他殺害了一切可能把她帶走的人,漢斯博士,埃爾夫會長,還包括她的逸安哥哥。自從那件事之后,她寄回家里的信,再也沒了音信。 碧云六神無主地往外走著,穿過后院的空地,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走在了結(jié)冰的湖面上。當(dāng)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腳下的冰層已經(jīng)是岌岌可危。 黑色的梅賽德斯在積雪未融的道路上行駛,隨行的護士提醒他該換一次藥了,他已經(jīng)顧不得胸口和腹部的傷痛,在他受傷的日子里,收到了不少政敵的消息,他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危急,過去的十天里,他不想去思考這些事情,如何去安排他們的未來,這件事占據(jù)了他全部的思維,如今他終于堅定了信念,要活著跟她在一起,為了這個目的,他必須迅速地處理各種安全隱患,那只嗅覺敏感的老狐貍一直在盯著他的行蹤。 來到臨時指揮部,第一時刻聽到副官焦急地匯報:“長官,雅各布上尉急電找您?!?/br> 他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妙了,受傷臥床的這些日子,噩夢一次又一次地纏繞著他,他夢到她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裙,在蒼茫的雪地里走,他奮力奔跑著想追上她,卻無論如何都追不上,在剛剛要拉住她的手時,她變成了影子,從他手中消失,又突然間出現(xiàn)在很遠的前方,終于她立在原地,不再動了,轉(zhuǎn)過頭來面對著他,喉管像是被什么利刃割破了,鮮血噴涌而出。他夢到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捧著一個死去胎兒,那個孩子像是他的模樣,然而,這個噩夢終于成真了。 他命令司機驅(qū)車趕到郊區(qū)的醫(yī)院,雅各布上尉抱著一團用舊床單裹著的東西,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在發(fā)抖還是上尉那雙勁瘦的手在發(fā)抖。他定在原地,多么希望這是一場夢境。希望在短暫的心疼之后,能夠清醒過來。然而無論他怎么眨動眼睛,這一切還是不會消失。 躺在床上的柔弱的黑發(fā)女人,彷佛只剩下一口氣。 “凱蒂,親愛的?!彼徊讲娇拷澳氵€好么?為什么,會這樣……” 她烏黑的眼睛本來如同一團死灰,看到他的到來,燃起了火光。 “是我們守衛(wèi)疏忽,凱蒂小姐掉進了冰河里,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保不住了?!毖鸥鞑忌衔境镣吹卣f。 “上帝,這是為什么?”他顫抖的手試圖撫摸上她汗?jié)竦念~頭。 “因為,這個孩子就不該出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說什么?凱蒂。莫非是你不想要這個孩子?!?/br> “你有什么權(quán)利來質(zhì)問我?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為了讓我回到他的身邊,心甘情愿地做你的情人,所以設(shè)計了這一切,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男人為你這么做,費盡心機地要得到你,身為女人你會覺得即使是欺騙也可以原諒,并且這是最大的榮耀么?可這種榮耀是建立在我的堂哥、學(xué)校的老師們被無辜地槍殺了,或許這在你眼里算不得什么,因為他們不是金發(fā)碧眼,他們都只是劣等名族,他們的命比螻蟻還不如……” 他扼住了,驚地說不出話來。是的,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她的信任,一次也沒有,她懷疑他的話,懷疑他的動機,懷疑他所作的一切,他想說為了她和孩子,他已經(jīng)放棄了很多,如今,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你不需要費盡心力去算計遺傳,你看到了,孩子是藍眼睛的。他身上流著你這個高貴的日耳曼神祇的血,這個‘高貴’的血統(tǒng)讓我感到骯臟……我不愿意讓她出生,受盡世人的冷眼和嘲弄,”她說完這句話,仿佛拼進了所有氣力。 她的話讓他感到徹骨的寒意,他是戰(zhàn)無不勝的亞特蘭蒂斯騎士,這個人類的世界上沒有什么能夠傷害他,他是如此信任她,將他的愛情和希望無所保留的交給她。 他一句話都沒有再說,緩緩?fù)顺龇块g,獨自走向漫天風(fēng)雪。 在臨時指揮部里,他倚坐在椅子上,胸前傷口外面蓋著一條褐色的羊毛毯子。他已經(jīng)這樣靜坐了好久,壁爐里的火將要熄滅了。 “將軍,您叫我?!?/br> “雅各布,我有一樣任務(wù)交給你?!?/br> “是的!”上尉毫不猶豫地答道。 他的表情有些復(fù)雜,藍色的眼睛注視著上尉,用指尖將兩張信箋推到了上尉面前。 “這是……調(diào)令?您要調(diào)走我?是我的工作有什么失誤或者過失?”雅各布上尉錯愕的問。 “安德烈斯,你繼續(xù)在警察機關(guān)任職,他們也不會信任你了,況且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平日他只是下命令,鮮少對于命令進行解釋。今天他破例說得語重心長。 “所以您要把我調(diào)到軍需處的閑職去?”雅各布上尉追問到,這也是他第一次對于上級的指令進行質(zhì)問。 他的口吻仍舊低沉而溫和,“秘密警察的工作并不適合你。” 雅各布上尉沉默了幾秒鐘,“您知道,我是個孤兒,執(zhí)行命令是唯一的選擇,如果您有什么重大的決定,我愿意始終追隨您左右?!?/br> 他的眉頭蹙動了一下,篤定地說:“這就是我的決定,也是命令?!?/br> “如果是這樣,我還有最后一個請求.”他解開右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張疊地非常整齊的信紙,平放在辦公桌上,退后一步說:“這份申請書已經(jīng)在我的口袋里保存了很久,我原以為沒有機會交給您?!?/br> 他捏起那張信紙,展開掃了一眼,眉頭緊緊地簇了起來,“去東線?你知道,我們極有可能跟俄國人開戰(zhàn),那場戰(zhàn)役將會異常艱難?!?/br> “正如您所說,秘密警察的工作不適合我,我的祖國在戰(zhàn)斗,請恕我無法躲在后方茍且偷生?!毖鸥鞑甲⒁曋难劬Α?/br> 他與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對視了一會兒,垂下眼眸,拿起鋼筆,在申請書下方簽上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