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至于睡不下的問題,她早想到辦法了,睡上下鋪就可以了。叫木匠造上下鋪的新床,給小廝們住,騰出屋子,安置丫鬟。 云家院子攏共不大,用不了這么多人手,又不想發(fā)賣,結(jié)果人多事雜,免不了起摩擦,映橋帶來的丫鬟小廝和原本云家的奴仆起了爭執(zhí),一狀告到云成源那里去了。 云成源對俗務一竅不通,完全不知該怎么辦。還是映橋各打五十大板,一視同仁的把鬧事的處置了。吃飽了撐得慌才鬧事,每天累的驢馬一般,便沒精力窮折騰了。映橋使錢從外面聘了一個武師一個針娘,前者訓練小廝看家護院的本領,后者指導丫鬟做針線,一刻不叫他們閑著。 一番折騰下來,十幾天過去了。 — 黛藍自從到映橋身邊,白天窩在房里帶著她的倆個丫鬟做針線,不干擾任何人。但是早晚必來映橋屋里問安,給她疊被鋪床,伺候她吃飯,如同妾室伺候長輩一般,勸不聽,攔不住。 這天早晨,映橋漱洗好,不見黛藍,心里納悶,主動出門尋她。在穿廊里,遠遠看到黛藍蹲在堂屋門口,咬著唇,一臉凝重。這時黛藍發(fā)現(xiàn)映橋,趕緊朝她搖頭,映橋更好奇了,躡手躡腳的走過去。 就聽屋里傳來他爹和汪奉云的聲音。 她爹道:“……這可怎么好,該來的還是來了,人到底被抓起來了。太后不保魯公公,這人、怕是沒救了?!?/br> “前天對外公布了魯太監(jiān)十條大罪,昨天季文燁和另外幾個養(yǎng)子統(tǒng)統(tǒng)抓了起來,不出意外,幾天后文臣中那幫子認賊作父,全無廉恥之徒也要被揪出來治罪了?!蓖舴钤频馈?/br> “先不說先帝尸骨未寒……就說掃除jian佞……不該是新帝登基后,親自懲治的嗎?” “光是首輔哪里敢這樣走,這是太后的命令,怕這幫jian佞再迷惑皇帝,趁汝王登基前,鏟除他們?!?/br> 映橋聽的心寒,上下齒打顫……文燁下獄了……文燁下獄了……腦袋嗡嗡作響,只覺得一陣眩暈,秋霜和黛藍同時驚道:“您慢著點——” 她扶額,門咣當打開,就聽她爹怒道:“偷聽我們說話!” “……你們背著我說,我只好偷聽了。” 汪奉云道:“沒打算瞞你,本來一會是要告訴你的?!彼曇艉矏偅[藏的很好,不易察覺。 云成源擔心女兒:“秋霜,快扶小姐下去休息?!?/br> “……我沒事……”映橋痛苦的眨眨眼,氣息促狹的道:“文燁昨天下獄了?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蓖舴钤频溃骸拔冶怀槿ゾ幾珜嶄洉r,聽同僚說的。你別憂心,先保重身體吧,你著急也沒用?!彼y得見到映橋一面,不舍分開,故意道:“你既然不舒服,那么進來說話吧。”說著,側(cè)開身子,讓映橋進來。 映橋感謝汪奉云的體貼:“謝謝您……” 汪奉云快一年沒有見到映橋了,發(fā)現(xiàn)她長高了,更漂亮了,眉眼還是那眉眼,但眉目間多了幾分嬌媚,這是他當初與她在一起時,不曾見到的。他已經(jīng)從云成源那里聽說映橋和離的消息了,她現(xiàn)在是無夫之婦,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秋霜給映橋端來茶水,她潤了潤喉,艱澀的開口:“……汪大人……” 從“叔叔”進一步退為“大人”了,汪奉云苦笑:“太見外了,還是叫我叔叔吧?!?/br> 云成源在一旁唉聲嘆氣,總覺得女兒中了**藥,何必如此為季文燁牽腸掛肚。 映橋嘆道:“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文燁在獄中,他的家人是指望不上的,我想派個人給他送幾件衣裳,京城春季天氣冷暖不定,苦了他在獄中了?!?/br> 汪奉云一愣,心中一陣酸澀,無處消解,好不易才把這股酸楚情緒壓下去,他微笑道:“要說難也不難,上面雖然專權(quán),但新帝未登基,城中許多衙門都很松懈,睜一眼閉只眼,我看看吧,或許能幫上你?!彼麕偷牟皇羌疚臒?,而是云映橋,叫她欠他的人情也好。 “錢不是問題,需要打通哪個環(huán)節(jié),只管開口?!彼鹕?,向汪奉云躬身施禮。 汪奉云趕緊起身空扶一把:“快別這樣,我?guī)湍闶翘旖?jīng)地義的,不求回報?!?/br> 映橋十分感激,再度施禮。 汪奉云微笑道:“我一有消息就過來告訴你,你在這里等我就好了。” 她頷首:“謝謝您。”口頭感謝太過無力,映橋決定來點實惠的,叫秋霜先去兩錠金元寶給汪奉云拿著。汪奉云哪里肯收,收了錢,情分就淡了,情急之下,竟然直接告辭走人了。 等汪奉云走了,她爹不悅的道:“你瞎客套,惹你叔叔生氣了。” 映橋不理父親的斥責,起身回自己屋里了。 黛藍站在回廊中,扶著廊柱看著,見映橋鎖著眉頭出來了,趕緊跟在她身后一并回去了。回屋后不住的掉淚,魯久年下獄了,不知會落得怎樣的下場,畢竟不是自家,不敢大聲哭,偷偷抹淚。 映橋在隔壁屋里聽到黛藍隱隱啜泣,心亂如麻。 她要見丈夫一面,無論如何都要見他一面! — 映橋和她爹陷入了“冷戰(zhàn)”,她看得出來,她爹雖然不會管她為季文燁擔心,但絕不支持。他太為她著想了,只要會對她造成傷害的事,他一律抵制,哪怕她自己愿意。 掐指算來,文燁下獄有十來天了,映橋度日如年,睡不踏實,胃口更不好,清瘦了許多。 這日京城刮起了冒煙風,人一出門,若是身著廣袖大袍,便吹的像個鼓脹的面口袋。一大早起來,云成源便不在家,他沒跟女兒打招呼就出了門,映橋判斷他是去戴尚書那了。 沒胃口吃飯,她坐屋里發(fā)呆。這時秋霜急急進來:“汪大人來了!” 映橋一下子回了魂,忙提著裙子跑到前廳見他,正好她爹不在家,她可以盡情的詢問丈夫的情況了。 汪奉云明知故問:“你爹不在嗎?” “不在,不知去哪里了?!庇硺虿幌胝勊?,只追問:“有進展么?需要銀子疏通嗎?” “你冷靜些?!彼Φ溃骸斑@并不是很難辦的事情,又不是劫獄,只是派人送點衣裳,找對人,并不難辦。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已經(jīng)辦妥了,你叫你的丫鬟跟我的小廝走,他就帶著去了?!?/br> 事不宜遲,映橋果斷道:“我再把包袱整理一下,對了,丫鬟得辦成小廝模樣吧,否則叫人認出來就不好了。” “……也好,你想的周到?!?/br> “您的小廝就在門外候著,對嗎?我直接叫秋霜過去找他了,他叫什么名字?” “鎖玉?!?/br> “哦,鎖玉。”映橋道:“真謝謝您?!闭f完急匆匆轉(zhuǎn)身往后院去了。 汪奉云并不想走,要不然他就不會挑云成源不在家時過來了。許多人因為皇帝駕崩而倒霉,他卻相反,自從去年夏天禮王病重,皇帝性子陰晴不定開始,他的親事便一拖再拖,直到皇帝駕崩,婚事還沒辦成。 這或許是天意,上天終究注定他要和云映橋在一起。 他還想再和映橋說幾句話,便坐下不走,等她出來。季文燁已經(jīng)下獄了,或許會被充軍流放,映橋何必等他呢。就算充軍回來,他一無所有,犯過大罪,連爵位都沒得襲了,他原本就配不上映橋,以后只會更不般配。 與季文燁相比,他好的多了,新科狀元,只要不犯錯,縱然當不上首輔,最差勁也能熬到尚書的位置,混進內(nèi)閣。 機會就擺在眼前,他再放手,豈不是傻子。 他等了許久,足有半個時辰,仍不見映橋出來。他想可能是給季文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便耐著性子又等了一刻鐘,之后喚來丫鬟:“你去問問你們家小姐準備好了么,我還有其他事要告訴她。” 不久一個身材高挑,五官寡淡的丫鬟出來,低聲道:“汪大人……我家小姐說,謝謝您,老爺不在,不便見您……請您回去……” 若是不方便,剛才何必見他。汪奉云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忽然一咬齒,對這丫鬟道:“你才叫秋霜,你家小姐頂著你的名字扮成小廝出去了,對不對?” “……”秋霜弱弱的道:“……小姐說……若您發(fā)現(xiàn)了,實在抱歉……” 汪奉云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以為能單獨和她見上一面,卻不想被她騙的團團轉(zhuǎn),金蟬脫殼,跑去會前夫了。 — 鎖玉是汪奉云跟前最得力的小廝,他哪里都好,只有一點不足,就是沒見過云映橋。根本不知道領著的這個辦成小廝的丫鬟是誰,況且今日風大,這丫鬟戴著眼紗,看不清容貌。 直到進了刑部大獄,摘了眼紗,鎖玉大吃一驚,哎呦老天,這丫鬟長的太漂亮了,季文燁這廝到底貪了多少錢,養(yǎng)了多少美婢,光個送菜的就這般貌美了。 接頭的獄卒,見多識廣,許多犯人關押在牢里,有錢的,家眷會請小相公消火。所以見了映橋,懶洋洋的盤問了幾句,打開籃子瞅了瞅,把里面孝敬他的銀子收了,就放了映橋進去。 一個獄卒吊兒郎當?shù)奶嶂桓Z鑰匙走在前面,映橋跟著他,不時瞥兩邊的牢房。應該說條件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至少沒有太難聞的味道,關押的人或看書或望天,沒有歇斯底里嚎叫的。后來才知道,這處是專門關押官員的牢房,自然比隔壁關江洋大盜的好多了。 映橋見丈夫躺在床鋪上,大概是沒想到有人來看他,明明聽到聲音,連看都不看一眼。 她著急,使勁瞪他,結(jié)果季文燁翻了個身,臉朝里睡去了。 “就在這兒吧,有什么東西隔著柵欄給他。” 映橋淡定的打開籃子,從最下層抽出兩把湯匙:“……這是金的……您行行好……” 獄卒嘴角上翹,但轉(zhuǎn)瞬就裝出不耐煩的樣子:“好吧,好吧,進去,有話快說?!眹W啦啦的打開牢門,放了映橋進去,他則拿著鑰匙往里面晃悠了。 “文燁——”她把籃子擱在地上,朝床鋪走去。 季文燁一愣,坐起來,見是妻子,忙從耳朵里掏出兩團棉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來了?” ☆、第73章 她扔下籃子,奔到丈夫床邊,先是不停的打量他,接著檢查身體一般,從他肩膀向下拍打:“你受傷了沒有?沒對你用刑吧。” 季文燁以為自己在做夢,觸碰到她溫暖柔軟的手,他才有了真實的感覺:“……真是你?你怎么來了?” “來看你呀?!彼娝律勒麧?沒有出現(xiàn)想象中污血滿身,遍體鱗傷的情景,長出一口氣:“你沒事太好了,見你之前,我的心臟都要嚇的跳出來了?!蹦钸锻?,見丈夫怔怔的盯著她,她不解的問:“你、你怎么不說話?” 季文燁回過神來,猛地的抱住她,趁此時,揩去眼角的淚光:“……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映橋本來束著胸呼吸就困難,此時被他箍在懷里,只覺得窒息,使勁推他:“那個……我快不能喘氣了……勒的太緊了……”她束胸,加之衣衫寬大,把身體曲線隱藏的很好。但代價是,她呼吸困難。 季文燁這才趕緊放開她,高興的忘乎所以,仿佛不是坐牢而是過年。他笑道:“真沒想到你會來……” 她嘟嘴:“難道你都沒想過我會來看你?說的好像我會忘記你似的?!笔虏灰诉t,先交代正事,把包袱給他擱到床上:“這里面是換洗衣裳還有一塊小貂皮,鋪到身下,免得涼到。” 他心思不在物件上,微微側(cè)著頭,專注的看著妻子,不管她說什么,他都頷首。 她 又打開籃子:“你進來十多天了,不知道吃過rou沒有,我給你帶了烤鵝和牛rou干還有花生?;ㄉ皇乾F(xiàn)在吃的,你晚上若是餓了,剝幾粒吃就不餓了。真的,花生熱 量高……總之花生很抵餓。”又從底下摸出兩個小盒子,塞到他手里:“這是金創(chuàng)藥和治褥瘡的藥,以為能有用處。但現(xiàn)在看你好好的,用不到實在太好了?!?/br> 一口氣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她見丈夫只是盯著她笑,不解的道:“文燁,你怎么了?” 季文燁美滋滋的笑道:“沒什么?!彼椭雷约簺]愛錯人,他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就去娶映橋。他握著她熱乎乎的小手,溫笑道:“你膽子可真大,敢闖大獄?!?/br> “還不是跟你學的,你當年把我胸捆上,裝小廝混進魯公公家里,你都忘了?” 他調(diào)笑道:“記得了,只是你怎么還和當初一樣平。” “……”她撅嘴:“你還有心思說笑,你自己待著罷,我走了?!闭f歸說,卻動也不動,她凝視他的眼睛:“……文燁……現(xiàn)在都忙著國喪,我爹打聽不出什么消息,再等幾天看看情況,我會常來看你的?!?/br> “你以后不要再來了,免得引人注意。我沒事,至多發(fā)配邊疆充軍,都是預料之中的懲罰。”他捏了捏她的臉蛋:“對了,記住回去好好洗一洗,牢里臟死了?!?/br> 她吃痛,揉著臉:“充軍的話,銀子使到了,是不是可以搬到營地外面???我特意打聽了這方面的情況,據(jù)說有的地方,人去了充軍地后,當?shù)剀姽俑静还?,住在城?nèi)和普通人一樣生活。如果那樣,我就追著你過去,咱們繼續(xù)做夫妻?!惫芾砺┒炊嗟孟窈Y子,可鉆的空子太多了。 若不是礙于在牢里,否則一定要撲到妻子,好好親吻一番。她實在太討他喜歡了,一想到能去一個僻靜的地方和她相守,竟神奇的覺得那樣也不錯,反倒對未來多了幾分期盼。 或許在外人看來,他季文燁從云端跌進了泥潭,再無做官的可能,但他自己卻不這樣認為。尤其這幾日,在牢中無事可做,他想了很多,除了映橋外,沒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只要有你在,我沒有過不去的坎。”他輕輕摟住她,欣慰的道:“自從娶了你,我還遇到過愁事。眼下這點小麻煩不算什么,所以你也別著急?!?/br> 她囔囔的道:“……嗯……咱們都保重身體,不著急不上火?!?/br> 這時聽到獄卒拎著鑰匙,伴隨著嘩啦啦的聲音走近了,她不滿的道:“他怎么這樣快就回來了,咱們還沒說什么呢?!?/br> 幸好那獄卒往里瞅了眼,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往前走去了。 映橋高興的道:“他又走了。”這時瞥見對門的牢房里有個犯人,一臉羨慕嫉妒恨的往這邊瞅,她便瞪了回去。文燁坐到她對面,擋住那人的視線,繼續(xù)和她說話。 “侯府那邊沒人為難你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