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向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毅然地抬起頭來，說：“這是一筆賬，娘！就是你真的不要了，這筆賬也仍然掛在我的心上，只要你活著，我的良心就要逼著我去還你?！?/br>
    “娘一死，你的良心就不再逼你還賬了?！?/br>
    “是啊，娘，我就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燕如蘭說：“這樣說，你是非要殺娘了？”

    李子向點一下頭，說：“娘，我把眼給你蒙住，別嚇著你了。”他拿出摩托車頭盔，后邊顛倒到前邊，給娘戴上。

    娘一把扯掉了，說：“殺吧，娃兒，娘不害怕！就是，娘死到你手里，我死不瞑目！”

    李子向掀開摩托車上的工具箱，拿出了一把磨得鋒利的斧頭，用斧背朝燕如蘭頭上敲了一下。

    燕如蘭就倒下了。

    燕如蘭倒下以后，李子向甩開巴掌，照自己臉上扇了十來個嘴巴，扇得滿嘴流血，像剛吃了人似的。然后抱著娘的尸體哭了好久。

    李子向就收棗皮。他收了兩千多斤，拿回家噴了水，然后磨紅磚。紅磚磨碎后，摻在棗皮里。紅磚的顏色與棗皮的顏色一樣，不少人往里邊摻。但人家摻的少，都沒被發(fā)現(xiàn)。李子向想的大，想一下子變成個大富翁，所以兩千多斤棗皮他就摻了二三百斤紅磚，去藥材公司賣時，解開口袋就讓人發(fā)現(xiàn)了。別說50塊、60塊，就是1塊錢1斤賣給人家，人家也不要了。

    李子向就又賠了。他賠了兩萬塊錢，同時賠了他娘一條命。

    李子向又困住了。這次娘不會借給他錢了，實在沒有辦法，他就約上李喜娃和李子黨進山去挖天麻。

    天麻是名貴中藥材。春天的時候，從地下竄出一支獨莖，指頭粗，無枝無葉，箭桿樣，頂紅色，尖似箭簇，因此又叫赤箭。地下塊莖入藥，長條形，rou色，稍帶彎狀，很像人腳，所以水北人又稱天麻為仙人腳。地上枝莖枯萎后，其地下塊莖繼續(xù)發(fā)育成長，冬至過后，藥性成熟，方可采挖。但此時枝莖干枯已久，雜草叢中，極難尋覓，有時東刨西挖，終日無獲；有時正走路，卻蹬出一窩子來，好像來無形去無影似的，極其神秘。所以，人們又叫它鬼督。

    天麻一窩一窩的，有的一窩能挖出幾十斤、上百斤?，F(xiàn)在一斤野生天麻可賣250塊錢。1984年的時候，一斤能賣160塊左右。不少人挖天麻發(fā)了財。李子向選擇這條致富路也算正途。無奈他時運總是不好。

    喜娃兒和李子黨說上東溝挖，那里山高，林木深，仙人腳多，且窩大。李子向不愿去，他要往西山溝，說西山溝路好走。李子黨說：“我們又不是去逛馬路哩，還怕石頭墊住腳了？”拉上喜娃兒就往東溝走。李子向遲疑了一陣兒，就也跟去了。

    東山溝人跡罕至，陰氣森森。3個人在厚厚的腐枝敗葉中東刨西挖，一無所獲?？斓街形绲臅r候，喜娃兒背著嬐罰拎著編織袋，正低頭用腳踢著樹葉尋覓，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叫他：“喜娃兒，喜娃兒，往這里挖。”喜娃兒抬起頭，脖子扭了一圈兒，才看見一棵高大的櫟樹下，站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婆，一頭白發(fā)，臉色蠟黃。咦？這不是燕如蘭大嬸嗎？喜娃兒就叫道：“大嬸兒，你怎么到這里來了？”話音剛落，一眨眼，燕如蘭便不見了，好像是一團霧氣似的，被一陣風忽地吹散了。喜娃兒便覺有些奇怪，是不是眼看花了？這么高的山，燕如蘭怎么會跑到這里來呢？可那聲音是沒錯的，聽得真真切切，就是她的聲音。不管怎么說，這仙人腳本來就鬼鬼氣氣的，也許是仙人指點，他們的運氣來了。于是喜娃兒就喊李子黨和李子向一起過來，向那棵櫟樹下走去。

    喜娃兒先到了樹下，揮嬀屯?。当棱^擁澈屠鈄酉蚋系劍剛把镢頭從肩上放下來要加入戰(zhàn)斗時，喜娃兒“媽！”呀大叫一聲，扔下嬐肪團堋

    他刨的土坑里，有兩只人腳伸了出來。

    水北縣公安局刑偵隊和法醫(yī)是下午三點多趕到的。他們從坑里挖出了兩條完整的人腿。這是一樁碎尸案。從腳的特征判斷，死者為女性。

    死者是誰呢？根據(jù)李喜娃兒的筆錄，他看見了燕如蘭，他照那里挖是燕如蘭指點的。這樣的話，燕如蘭就是知情人。破案的關(guān)鍵，是要找到燕如蘭。

    但村上的人都說，一個月前，燕如蘭上深圳她閨女那兒去了，是她侄兒李子向送的她。

    調(diào)查李子向，李子向說，是啊，是我送的，我親自把我娘送上了火車才回來。

    那她怎么又到了現(xiàn)場？她什么時候又回來了？

    李子向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公安局又注意到了另一個問題，就是燕如蘭的兒媳婦謝穎穎也在一個月前離家出走，至今未歸。調(diào)查燕如蘭與兒媳的關(guān)系，都說燕如蘭與兒媳經(jīng)常吵架，勢如冰火。這使刑偵人員對案情有了柳暗花明的感覺：死者是不是就是燕如蘭的兒媳謝穎穎呢？難道燕如蘭就是殺害兒媳的兇手？然而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怎么會有能力殺死一個正值盛年的人？又怎么能肢解尸體，運到深山里埋尸滅跡？她必定有同謀，有幫兇。那么，幫兇是誰呢？

    公安局又通過走訪群眾得知，燕如蘭對她的侄兒李子向比親兒子還親；李子向也對燕如蘭極其孝順，經(jīng)常揚言，謝穎穎再欺負他娘，他就把謝穎穎給滅了；就在不久前，人們還聽見他在燕如蘭屋里罵謝穎穎是個賤人，說，再賤活埋她個鱉孫哩！

    于是，公安局就把偵查的重點轉(zhuǎn)向了李子向。

    他們傳訊李子向，逼問他嫂嫂謝穎穎哪里去了？他說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所以嘴很硬。

    又逼問：謝穎穎是不是你殺的？他說不是。真的不是，所以態(tài)度極其蠻橫。

    又逼問，你把你嫂嫂身體的其他器官都埋到哪兒了？他說他沒埋。他真的沒埋，所以口氣異常兇惡。

    1984年，許多法律法規(guī)都不健全。公安局認定死者就是燕如蘭的兒媳謝穎穎，李子向就是殺人兇手?？墒抢钭酉騾s態(tài)度惡劣，出言不遜，死不認罪。因此，公安局就讓他吃了許多苦頭，幾乎所有現(xiàn)代刑具都讓他享用了。

    然而就在這時，燕如蘭的兒媳謝穎穎卻回來了。她也出去打工去了，因為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居無定所，所以一直沒給家里聯(lián)系。

    這讓公安局極其尷尬，只好向李子向賠禮道歉，開鎖放人。李子向渾身是傷，背個行李卷兒就要到北京去告御狀。嚇得縣公安局長和政法委書記親自到家去給他說好話。李子向得理不饒人，張口就讓公安局賠償他5萬元。政法委書記說，你的要求可以考慮，我們回縣里給領(lǐng)導匯報一下，3天以后答復你，行不行？

    李子向說，不行！現(xiàn)在就得答復！

    政法委書記只好答應了。

    第二天上午，政法委書記親自帶著5萬元現(xiàn)金，與公安局長一道去哇唔眼兒找李子向。走到安鋪鎮(zhèn)，被刑偵隊長截住，說：“王書記，趙局長，案子突破了！”書記、局長就拐到鄉(xiāng)政府，聽刑偵隊長匯報。

    原來，今天上午，怪屯的李喜娃兒到五龍?zhí)度ゴ螋~。五龍?zhí)兑苍跂|山溝，溝底一溜5個水潭，烏嘟嘟的，傳說一個潭里一條龍。平常潭里各種草魚很多的，可是那天卻一條魚也沒有，光撈空網(wǎng)。喜娃兒正嘟噥著罵娘，卻突然聽見有人喊他：“喜娃兒，喜娃兒，你到這個潭里打。”喜娃兒扭頭一看，見三潭邊的樹影里，站著一個老婆，一頭白發(fā)，臉色蠟黃。咦？這不是燕如蘭大嬸兒嗎？怎么又跑到這里啦？公安局正到處找她呢。他就喊一聲：“大嬸兒，你咋在這兒？快回去吧……”倏的一下，就不見了。喜娃兒正狐疑，就望見三潭里漂了一層白漂魚，在潭里亂竄。他提上網(wǎng)，跑到三潭邊，撒手就是一網(wǎng)。

    可是，他仍然沒打著一條魚。他打出來一顆人頭。人頭上一頭白發(fā)，臉色蠟黃。

    “這顆人頭有人認得嗎？”趙局長問。

    “村民都說是燕如蘭的頭。”刑偵隊長說。

    “什么？你不是說，燕如蘭剛剛還在喊那個李喜娃兒打魚的嗎？”政法委王書記說。

    刑偵隊長擦了一把頭上的汗，說：“是??！這就是不可思議的事啊！”

    現(xiàn)在的干部迷信的多，王書記和趙局長不由地也驚出一身冷汗。

    “人頭法醫(yī)檢查了嗎？”趙局長問。

    “檢查了。更奇的是，那顆人頭的嘴里，噙著一枚手章?！毙虃申犻L說。

    “誰的手章？”

    “李子向的手章?！?/br>
    “哦，這么說……哼！李子向呢？對他采取措施了嗎？”王書記興奮起來。

    刑偵隊長說：“我們已把他抓起來了，現(xiàn)在正在審呢。”

    王書記罵道：“王八蛋！差點兒讓我損失5萬元人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