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你爹自然是不信的,但既然是我派人給他傳信,他也就不會過問你在博望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畢竟我出面同你做保,他怎么也得賣我個薄面?!毙焓忉?。其實那個拙劣的謊言也不過是個徐庶為我作保的幌子罷了,有了這個幌子老爹也好有借口放過我。 我如釋重負,笑容可掬,“我還是想說多謝徐叔?!毙焓鼌s是擺擺手,似是覺得我過于客套了。轉而,他同我說起別事來,“孔明出外游學一年余,你可知此今他在何處?”我搖首,表示不知曉,就連他離開南陽的那封書信也是老爹轉告我的,他如今的蹤跡我又怎么可能知曉呢?聽了我的回答,徐庶極為失望地搖頭嘆息,“罷了罷了,天不助我也?!?/br> 不太明白尋不到孔明的蹤跡和天不助他有什么聯(lián)系的我,奇怪地問道:“徐叔此言何解?”仍舊搖頭的徐庶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他拍了大腿一下,道:“罷罷,你爹既說你才堪與孔明相配,如此倒不如信上他一番?!彪S后,他也不扭捏,坦言:“如今劉軍和曹軍爭鋒相對,奈何曹軍兵力強盛,此戰(zhàn)想勝不易,但若是敗了此戰(zhàn),只怕長了曹軍的氣勢,那么往后荊州就危險了?!?/br> “徐叔的意思是想要尋孔明共商退敵之計?”我會意。他頷首,接著道:“孔明曾同我和廣元、公威言我們三人仕進可至刺史郡守,而我們反問他的時候,他卻但笑不語。再加上這些年來的相交,我揣度以孔明的才智當至王侯。他如此才學自是該謀治國安民之計。如今博望坡之戰(zhàn)難守,我本想向主公舉薦他,一來可以化博望坡之危,二來亦可開他仕途,可惜尋不到他的人?!?/br> 我聽罷極為不能理解地反問徐庶:“徐叔既然同孔明相交甚好又怎會不知孔明的心思?”記得孔明說過,他不愿出山,但是為了保護家人的安危他倒也不在乎違背自己的心意。只是,此今絕然還不到違背他心意的時候。“我如何會不知曉。”徐庶嘆氣,“荊州遲早得陷入戰(zhàn)亂之中,他違背自己的心意不過早晚的事,如今唇亡齒寒,守不住博望坡荊州很快就會遭禍。” “那若是守住了博望坡,徐叔是不是就不會這般早的為難孔明?”關于博望坡之戰(zhàn)的史實我還是知曉的,如此,依著歷史的記載,依著我所學的歷史兵法應是不難想出退敵之策。徐庶是名士自是聽出了我的言下之意,他不顧其他地就道:“你當真有退敵之策?”我微微頷首,卻是在說出計策之前要同徐庶做交易,“但是月英求徐叔一件事情,若是月英想出退敵之策,徐叔在三年之內不得向劉皇叔舉薦孔明?!蔽覐牟簧萃淖儦v史,我所想的就只是能在嫁給孔明之后有一段安樂的日子,沒有戰(zhàn)亂,沒有紛擾。 “同我說說你如此要求的緣故?!睘殡y地看著我,徐庶道。我斂唇一笑,臉頰微微有些熱起來,“兩年之后孔明才會迎娶我,我既不想在戰(zhàn)場之上嫁予他亦不想嫁給他之后就同他分離,所以還請徐叔應允月英的小小要求?!蹦坏乜戳丝次?,徐庶笑起來,指著我嘆:“你這女子……”我含笑不語。 “如此也可?!彼紤]片刻之后,徐庶答應下來,“現在,你該同我言明這退敵之計了吧?!薄霸掠頃r觀博望坡草木茂盛,不知徐叔對此作何感想?”《孫子兵法》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币蚨胍诓┩逻@種沒有險要地勢的地方守住城池就必須充分利用周圍的地形地貌?!叭绱说匦巫匀换鸸プ罴选!毙焓坪踉缇拖氲搅嘶鸸サ挠嫴撸安贿^如何才能將夏侯惇率領的十萬大軍引進草木最為茂密之地?” 我笑,活學活用,“因形而措勝于眾,眾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勝之行,而莫知吾所以制勝之行。我們大可造敗于敵軍之假象,助長敵軍的氣焰,將其引入密林之中再放火燒之?!薄昂糜嫴?!”徐庶大笑,“你果不負承彥教養(yǎng)?!闭f罷,他就起身快速離去。 隨后,我又在火堆前呆坐了許久才進帳休憩。我所暫住的軍帳原是徐庶的,但因我身為女子而不能同其他男子共居,徐庶便將自己的營帳讓給了我。而劉備作為眾人心目中的仁主,自是不會對此視若無睹。他隨即自己搬離主帳同張飛共居一處,然后把主帳借給了徐庶。此舉在將士中影響甚好,不僅深化了劉備的仁德形象更增長了士氣。如此,博望坡之戰(zhàn)劉備的勝算又大了幾分。我笑著躺臥在硬邦邦的床榻上,對此戰(zhàn)已是樂觀其成。 翌日,徐庶請示劉備后親自派人送我回襄陽。只是,直到我啟程的前一刻,劉軍都沒有任何關于宋達的消息,就是蛛絲馬跡也未尋到。臨走前,徐庶安慰我道:“既然還未尋到那位公子,那么至少可以確定他還沒死。或許等你回到襄陽時,他亦是回了?!蔽覠o計可施之下,只得照著徐庶的言語想。 回到襄陽后,還不及我歸府,善謀就是迎了上來。她略有些發(fā)黑的眼圈映襯著紅紅的眼眸凝視著我,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你去博望坡可有出事?”然后,等她看到我傷痕累累的唇瓣的時候,吃驚地指著我,問:“這是怎么了?為何會傷在唇上?”此后諸如此類,沒完沒了。 我笑著搖首,對博望坡發(fā)生的事情避而不提,“善謀,你不要問東問西的,我無事?!鄙浦\卻是不滿地嗔目,紅了雙眼,“無事?!手和唇都傷成這樣了還無事?那對于自小很少受傷的姑娘來說,什么才算是有事?” “善謀,我真的無事。”與在博望坡險些發(fā)生的事情相比,這些又算什么呢?然而,不明緣由的善謀聽了我的話后,更為不悅,紅了的雙眼隨之滴出淚來,“姑娘啊姑娘,你為何就不能讓人省心些呢?兒時的你不喜學識,次次惹得先生責罰,夫人和善謀為你擔憂無數次,深怕你受得罰重了??墒枪媚锬兀坎恢诟?,次次罰次次為。等姑娘大些了,開始喜好學識了,但是姑娘為了學識竟是做出傷害自己之事,惹得先生、夫人為你憂心。此今好了,姑娘才名兼?zhèn)?,然而才名兼?zhèn)涞墓媚飬s是膽大妄為,擅自跑去戰(zhàn)場,姑娘可知曉先生為了你一夜未眠?!” “爹爹他……一夜未眠?”來不及寬慰善謀的我,頗為愧疚地重復她的言語,“那娘親呢?”娘親的身子素來不佳,若是她為了擔憂我而有何損失的話,我怕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這事若是被夫人知曉了,你以為夫人還能安心休養(yǎng)嗎?”善謀語氣不佳,“先生擔憂夫人為你傷及身心,遂命全府將你徹夜未歸前往博望坡的事情瞞著夫人,不得向夫人透露半個字?!?/br> 稍稍寬心,我頗為忌憚地詢問善謀,“那爹爹此時人在何處?”“先生在書房。”縱使是在同我置氣,善謀亦是耐性地替我解答,“不過先生說了,若是你回來就要立即前去書房見他,不得延誤。” 早已預料到如此下場的我,無奈地笑起,然后邁步入府準備去見老爹。不過,初踏入府門,我恍然想起什么地轉首對善謀歉意地道:“阿碩讓善謀擔憂了?!鄙浦\聽著哭得更是厲害了,喃喃:“姑娘你是姑娘啊。” 我是善謀的姑娘,所以我本無須同善謀說這些??墒?,看著善謀待我好,我壓抑不住自己的愧疚。而我也很清楚,若不是我如此真心待善謀,善謀亦不會如此真心待我。所以人之所貴在于真心。只是,真心待我的能有幾人,我又能真心地對待幾人?委實說不清,道不明。 琴藝女紅皆需學 步入老爹的書房,我輕扣了扣門框,低聲喚道:“爹。”語氣中滿是心虛和討好。而回應我的卻是滿室的寂然,只除了淺淺的鼾聲。凝眸望了望書案前,只見老爹側臥于軟墊之上,闔目休憩。已是不年輕的老爹,因一夜未眠的緣故更顯滄桑。流年匆匆,初見時正值壯年的老爹如今已是生出華發(fā),不復當年。羞愧地住了口,我立在書案前耐心地等待老爹醒來。 一個時辰后,老爹悠悠轉醒,我腿腳酸疼地揚笑,喚:“爹?!崩系鶇s只是淡漠地瞥了我一眼,“你在這站了多久?”“一個時辰?!蔽胰鐚嵶鞔??!澳憔筒恢獣宰??”瞪了我一眼,老爹微怒。我隨即低斂眉眼,輕聲:“阿碩自知不該出城惹得爹爹擔憂,愿站一個時辰以自懲?!?/br> “自懲?”老爹略略沉吟,然后大怒拍桌,“你以為有元直替你作保我就不會責罰你了?”說罷,老爹起身來到我身邊,雙手怒至發(fā)顫。我眼鼻微酸,故作泰然,“女兒自愿受罰。”“那你若是死在博望坡,我要怎么罰你?!”揚手,老爹恨不得扇我?guī)讉€巴掌,“我允你出府是讓你胡作非為的?是讓你令人擔憂的?黃阿碩,你這個不孝之女!” “阿碩知錯?!比讨鴾I,我誠懇地認錯。老爹卻是再不吃這一套,他的掌重重地落在我的身上,怒道:“知錯?你何時真的知錯了?養(yǎng)女如此,我還不如現在就打死你,省得以后因你而傷懷?!?/br> 抿唇,我不再言語,任老爹責打??墒?,不知曉為何即使是被老爹責打,我還是慶幸到想哭。而老爹更是動怒,他轉而拿起書案上的書簡想也不想地就繼續(xù)朝我身上落下,擲地有聲,一下又一下,直到疼得我叫出聲來。最后,老爹把書簡扔到我腳邊,不容商議地堅決道:“從今以后你不得再踏出府門半步。我會讓你娘教你女紅,允你多年心愿?!?/br> “爹爹不是說要等到阿碩及笄再讓阿碩學女紅嗎?”我咬牙,忍著身上的疼痛,不怕死地同老爹討價還價,“在此之前爹爹不如先讓阿碩學琴?!钡芍遥系鸱撬鶈?,“你若是再做出此類事情,我便立刻同孔明退婚。以你如此脾性你當真以為你配得上臥龍先生?” “……”老爹,不帶你這么威脅人的。 …… 此后閑逸地休養(yǎng)了幾日,娘親便正式開始教授我女紅。雖說“女紅”不過二字,但是此二字中囊括的東西委實太多。因而,在娘親同我說起何為女紅時,素來淺薄的認為女紅不過是縫縫補補的我頗有些吃驚。女紅其實遠不僅是縫縫補補,它還包括紡織、編織、縫紉、編結、刺繡等等,亦是極為博大精深的一門學問。 而雖說在老爹眼中學女紅是我的心愿,但事實上我過去一直執(zhí)著于想要學習女紅不過是想要成為一個大家閨秀罷了。所以,在知曉此些之后,我有些無奈地賴到娘親懷里,抱怨道:“這么多也不知曉要學到何年何月,我還想學琴來著?!?/br> 帶著藥味的指尖慈愛地撫上我的碎發(fā),娘親笑起:“娘親身子不好,無法整日教你女紅,如此你又怎會沒有學琴之時呢?”“可是,爹他一直都沒有應允我學琴,自然不會為我請先生,沒有先生,我對著琴譜委實有些無可奈何。”我繼續(xù)抱怨。有時間又如何?沒有先生我也只能是空想。 “傻姑娘,你爹可要比你思緒中疼你得多?!秉c了點我的鼻子,娘親同我言。我卻是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試探性地問:“娘親的意思是……”微微嘆息,娘親無奈地笑道:“我真是拿你們父女二人沒有辦法,一個心疼得緊還要責打女兒,一個不知父母的苦心?!?/br> “娘親知曉爹爹責打阿碩的事?”我本以為責打我的事情,老爹亦會像處理我前往博望坡的事情那般瞞著娘親的,可結果我似乎想錯了?!澳愕湍镉H是夫婦,又豈有相互欺瞞的道理?縱使你爹在你不見的時候瞞了我,事后他又怎么會還瞞著我呢?”娘親笑,眉眼溫柔,“倒是你,下次莫要再亂來了。你若是受了欺負,爹和娘是會心疼的?!?/br> “那個時候阿碩真的很希望爹和娘可以來救我,很希望很希望……”把臉埋進娘親的懷中,我終是對著我最親近的人將我所有的委屈和屈辱宣xiele出來。而我的娘親更是懂我,她只是憐愛地安撫著我,沒有過多地追問那日的種種。我哭到喘氣,哭到打嗝,娘親說像是我兒時沒有吃飽一般,惹得她又是好笑又是憐惜。 我擦擦淚,不好意思地拉著娘親的衣袖,承認一個許久以前的錯誤,“阿碩那日欺瞞娘親,把娘親給爹爹縫制的披風送予孔明,辜負了娘親的心意。還請娘親你不要同阿碩置氣?!睋u搖頭,娘親縱容我道:“娘親何時同你置過氣?不過等你學會女紅還是要遵著你爹的話比較好?!?/br> “這,爹爹也同娘親說了?”我驚訝??磥?,老爹你還真是事無巨細皆是和娘親交待得一清二楚。雙頰染粉,娘親言:“夫妻之間須坦誠,阿碩,娘親望你也知曉這道理?!闭J真地點頭,我決定日后要同孔明坦誠相待,絕不欺瞞分毫。可是這般道理也只有是在聽見的時候能記住罷了,日后能否做到全然是個未知數。 如此說著母女小話,如此學著女紅,半日過得倒也是極快。離開娘親的院落前,娘親囑咐我道:“既然你爹同意讓我你琴,你就得認真學之,不要荒廢才好。”我聽罷歡愉地直點頭說好。 不過,我沒有想到老爹給我尋的先生竟是龐統(tǒng),那個聞名天下的鳳雛先生,那日逗我玩的龐士元。想來相熟的名士多就是好,即便只是給女兒尋個教授琴藝的先生亦是可以將名士屈才用之。 看著抱琴進屋的龐統(tǒng),我怔了怔,全然不知該用什么神情應對才好。直到立在我身邊的善謀戳了戳我,我才反應過來,對著龐統(tǒng)客套:“有勞鳳雛先生教授琴藝,月英愧疚。” “愧疚不用?!饼嫿y(tǒng)擺擺手,將琴置放到書案上,道:“等我教會了你彈琴,你對著孔明彈《有所思》即可?!?/br> 《有所思》……我眼角抽抽地看著龐統(tǒng),覺得他甚是有想要拆散我和孔明的嫌疑。從初見時的作賭到此今的《有所思》,龐統(tǒng)皆有此意,也不知是我得罪了他還是孔明得罪了他。 “鳳雛先生何故處處希望我同孔明決裂?”《有所思》乃是漢代樂府名曲之一,講述女子考慮同思慕的男子決裂的故事。斂唇嬉笑,龐統(tǒng)道:“我就是見不得他好,既然他都得名在我之上了,娶不得妻罰罰他也好?!?/br> 我一愣,隨后失笑搖首。上次酒肆遇見龐統(tǒng)與孔明一起,又聽孔明說到龐統(tǒng),想這兩人勢必關系交好。只是,同孔明交好的龐統(tǒng)竟是言語間處處針對孔明,怕是難逃損友之嫌。而這能做損友之人,必是要知心了。 “那我便遂了鳳雛先生的心愿?!敝獣运强酌鞯闹汉糜阎螅乙膊辉俣嘣O虛禮,坦然地同他說起笑來。 “當真?”龐統(tǒng)揚眉,“你當真舍得不嫁孔明?” 我頷首,“自是當真,天下名士那么多,我何必非嫁他諸葛孔明不可?”不過,這天下名士只有他是諸葛孔明,我所思慕的那個人。 “哈哈!你這姑娘倒是比孔明有趣得多?!饼嫿y(tǒng)大笑,“怪不得宋經華愿意同你做酒友。宋經華那人可是向來只交名士啊?!薄八谓浫A?”我聽到這個名字頗為激動,“鳳雛先生說得可是襄陽宋達宋經華?你識得他?” “什么鳳雛先生,你這姑娘大可隨孔明喚我士元即可,若是年歲相差也可在此后加個‘兄’字,不要尊我稱號,聽著別扭。”先同我交待完稱呼的問題,龐統(tǒng)才答:“自是認識。此番經華還有一話要我?guī)Ыo你?!?/br> “什么話?”如此說來,宋達定是還活著,而且也已回到襄陽了?!鞍矚w襄陽勿憂?!饼嫿y(tǒng)傳達,傳達畢,他笑語:“你這莫不是真要同孔明決裂?宋經華可是把你們共赴襄陽的事同我說了,只可惜你們這私逃最后失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