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剛才他們進來的時候下人們都在燒紙,所以下回就是半個時辰之后。 兩人不動聲色繼續(xù)正襟危坐,都準備等半個時辰后再看看情況。 夜里安靜,守在靈前的下人們不時就要發(fā)出幾聲嗚咽,那聲音從靈堂傳出,再飄散在風中。聽久了不由得就心底發(fā)荒,毛骨悚然。 陸大老爺一開始還擔心謝初芙受不了,幾次回頭都見她神色平靜,眉毛都沒動一分,倒有些佩服她的大膽了。 很快半個時辰過去,走廊上果然傳來腳步聲,是太子內(nèi)侍和另外一個未見過的公公。 謝初芙在人進來的時候,捏了帕子往眼角抹了抹,陸大老爺余光掃過去,就見她眼角微紅站起身來。 陸大老爺嘴角一抽,他這外甥女有點機靈。 帕子里估計有什么刺激眼睛的東西。 內(nèi)侍前來果然是提醒到靈前燒紙的??揿`的下人當即來扶謝初芙到靈前跪下,開始放聲痛哭,院子里不知什么時候也來了一批穿素衣的下人,皆跪在靈堂外哀哭。 一時間,謝初芙耳朵里就全是哭聲,哭得她都跟著心神恍惚。腦海里一會是太子握著舅舅手臂的悲痛神色,一會是不知什么時候在宮里遠遠瞥到的睿王身姿。 交錯間,孤魂赴九霄五字又直撞到她心頭上,仿佛雷鳴。謝初芙往銅盆里放紙錢的手一頓,被火舌撩了下,撩得生疼。 她面上卻沒有什么表情,依舊動作不停,繼續(xù)往火盆里添紙錢,杏眸里卻有情緒隨著火焰在翻動—— 如若你真有冤,我一定給你鳴冤。 靈堂的哭聲和著夜風在睿王府上空傳開。趙晏清此時正披著披風坐在廡廊下,哭聲若隱若現(xiàn)傳入耳中,凄凄切切,讓他也覺得悲傷。 永湛見他坐在這兒許久了,免不得勸道:“殿下,您還是回屋歇會吧,下半夜怕是沒有合眼的時間?!?/br> 趙晏清沒有說話。他倒是不困的,在打仗的時候,一天一夜不合眼都是常事。 永湛見他沉默著,眉宇平和,完全猜不透是在想什么。有些心焦,有些氣餒。 這位主子爺回京后是越來越不愛說話,有時一出神就半天,怎么勸也不管用,白天還咳嗽得那么厲害。 就在永湛急得要撓腮的時候,趙晏清終于站了起來,腳下的方向是要回屋。才邁出一步,他卻猛然頓住,朝空空的院子喊了聲:“誰?” 永湛也察覺到了異常,瞇著眼,眼神銳利掃向院墻那邊。 一個黑影好像從那閃過。 趙晏清一聲也驚動了其它侍衛(wèi),紛紛從廊下出來,將他圍圈在中央。 夜風輕拂、枝葉摩挲,除這些外,竟是再沒有別的動靜。 “睿王府里還有人裝神弄鬼不成?” 永湛跑到院墻那里轉(zhuǎn)了圈,沒什么發(fā)現(xiàn)。 趙晏清皺了皺眉,剛才肯定是人影。 這時又是一陣哭聲,哭聲高高低低,聽起來就時遠時近。本要回屋的趙晏清伸手撥開侍衛(wèi),竟是往外走。 永湛一驚,忙跟上:“殿下,您這是上哪?” 趙晏清說:“到靈堂去看看。” 靈堂里哭了一場,人很快就散去了。 謝初芙被扶著起來,陸大老爺挺心疼她的。為了給睿王驗傷,折騰她一未出閣的小姑娘,那蒲團還薄,看著膝蓋都難受。 謝初芙有所覺,輕輕朝他搖頭,說:“睿王為國捐軀,跪這點,不算什么。” 話是這樣說,但誰家孩子誰心疼,陸大老爺沒有接話。 謝初芙趁著這會兩人靠得近,壓低聲了極快地說:“舅舅,半時辰一回,我們在這頂多能呆兩到三個時辰。是不是宜早不宜晚?!?/br> 陸大老爺心里頭也琢磨這事。太子說過外頭值守的侍衛(wèi)是兩個時辰一換,他想過拖時間到守衛(wèi)疲憊時,那時他們肯定放松警惕,估計就不會那么專注聽動靜。 但要是中間有意外,可能就會耽擱重來的一次機會。 值守侍衛(wèi)新?lián)Q一批,那專注力就又回來了。 確實不如早行動,若有意外,還能再等下次機會,比全壓在一處強。 陸大老爺有了決定,輕輕一點頭。 謝初芙早想好說辭,方才被氣氛渲染,眼角還見著淚,再收拾收拾表情,松開和陸大老爺相互攙扶著的手。 她突然轉(zhuǎn)身,走到棺槨前,淡淡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到側(cè)殿去?!?/br> 幾個下人聞言面面相覷,沒敢動。 謝初芙重新回到蒲團前跪下,再度說道:“去吧,不會有人怪你們的,把門關(guān)上。我和睿王殿下說幾句話。” 滿目素白的靈堂,一個姑娘家說要跟死人說幾句話,叫那幾個下人心里頭一個激靈,雞皮疙瘩布滿了手臂。 陸大老爺這時嘆氣上前:“我知你心里頭難過……”說著又無可奈何一樣,朝那幾人說,“你們就先回避吧?!?/br> 下人又都對視一眼,再看到謝初芙眼里的哀色,挺同情她的,終于慢慢爬起來。一步步往外走。 可不是讓人同情,本來該要享王妃尊榮的,結(jié)果睿王死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還被安排來守靈。 外頭人的要怎么說,以后怕也沒人敢娶了。 隨著人離開,靈堂大開的四扇門也被輕輕遮上,當然他們是不敢將門關(guān)死,留了條透光的縫隙。 謝初芙此時蹭一下就站起來,往門縫窺外頭,聽著確定沒有侍衛(wèi)走動的聲音,朝陸大老爺比劃了個手勢。 陸大老爺這才神色一正,去掀了棺槨上蓋著的布。 他朝著睿王遺容說:“殿下,得罪了。若是您有冤,下官一定不會讓您枉死!” 謝初芙聞聲回頭看了眼,就見他已經(jīng)動手去翻動遺體。她還守在門邊,輕聲問:“舅舅,要搭把手嗎?” 陸大老爺忙搖頭,哪里能讓她來搭把手,這可是尸體! 被拒絕,謝初芙也不敢亂動,心頭怦怦跳著,就怕這個時候有什么人要撞上來。 靈堂有輕微的布料聲響,謝初芙還聽到玉佩撞擊的聲音,遺體應該是被側(cè)起來了。 要避人耳目看傷,時間有限,脫衣服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半側(cè)著,將袍子直接擼到腰間露出傷口,這樣最快,也最方便應對突發(fā)情況。 陸大老爺入朝為官就一直在大理寺,對驗傷這樣的事十分熟悉,動作麻利,不一會就看到傷口。 腰部的傷口確實有些奇怪,左右傷痕數(shù)量一比對,左邊那唯一一道刀傷就十分顯異。 那傷切面寬度小,是直接被利器扎入,而且極深,傷及內(nèi)臟。一擊后抽出,還造成了大出血,即便沒染毒,睿王在戰(zhàn)場上也未必能有命突圍。 而睿王親兵說當時他們都護在左側(cè),這傷只是依位置來看,就是有問題! 有這些信息就可以了! 陸大老爺忙將整理衣袍,準備將一切歸位。 謝初芙不時回頭看情況,緊張得身子都要繃成一根弦。陸大老爺忙得滿額是汗,口也發(fā)干,知道外甥女著急不安,低聲安撫道:“看清楚了,馬上就好。” 謝初芙聽著還沒松口氣,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問安聲,侍衛(wèi)們口中喊著見過齊王殿下。 陸大老爺猛然抬頭,謝初芙亦是手一抖。 趙晏清的聲音已傳進來:“怎么靈堂的門關(guān)著?” 這時侍衛(wèi)才紛紛走到院子中,果然看到靈堂門關(guān)上了。 在側(cè)殿的幾個下人聽到請安聲,慌亂跑出來恭迎。趙晏清看著關(guān)上的門疑惑重重,想到剛才他落腳的院子里的人影,再想到靈堂里頭是被賜婚他的未婚妻,腳一抬,快步往殿里去。 謝初芙在門縫里看到人影綽綽,還有往這來的,猛咽了口唾沫,余光看到舅舅還在手忙腳亂要去拾地上的布。 要來不急了! 她幾乎是朝陸大老爺沖了過去,嘴里高喊著:“殿下??!您這去了,留初芙飄零在人間,情何以堪?。 ?/br> 陸大老爺被她推得一個踉蹌,再聽她哀喊的話,手狠狠一抖。 就這須彌間,殿門已被推開,趙晏清要邁進靈堂的腳步也被這一聲嚎驚得生生止住。 謝初芙趴在棺槨邊,嚶嚶哭泣,陸大老爺反應也快,忙去拉扯她起來。陪她演一場苦情戲。 卻不想謝初芙站起來后,竟又要沖過去再把頭往棺槨上磕! “初芙!”陸大老爺被她嚇得心臟都差點停跳了,伸手要把人撈住。 一個身影亦快速走向舅甥二人,在謝初芙撞上去時擋在了棺槨前。 謝初芙只感覺腦門一疼,后退了兩步。趙晏清是被沖撞力震得胸口一疼,悶哼著退一步,撞到了棺槨。 棺槨被撞得晃了晃,靈堂里一片寂靜。 第9章 謝初芙那一撞是實打?qū)嵉模驳妙^發(fā)暈。 她本意是要撞到棺槨上去,想趁亂推一下,即便讓人看到遺體有不什么妥的,能以此為借口遮掩一下。 她當然也不會真拿頭撞,是算好角度做樣子,近了就改用肩頭借力,哪知就被堵rou墻頂了腦袋! 謝初芙扶著舅舅的手,好大會才緩過來。趙晏清被她也撞得不輕,又碰到棺槨,這會胸前腰上都疼。 永湛看得臉都變了色,沖上前去扶他,連聲詢問。 “沒事……”趙晏清暗咬著牙吸氣。 聽到說話聲,謝初芙就抬眼。明亮的燭火下,一對鳳眸凝視著她,讓她心里猛然一個激靈—— 是他?! 出于自我保護的意識,她往后退了一步,瞳孔微縮著,帶著驚疑不定。 那日被人掐住的恐懼還盤恒在心頭,人在恐懼中會對事物有更深的印象,所以她肯定自己沒有認錯。 即便現(xiàn)在這人站在明光之下,氣質(zhì)清貴儒雅,與那日的兇相相差十萬八千里,但那天在巷子里掐她的一定是這個人! “殿下,是初芙一時情緒失控,沖撞了殿下?!?/br> 陸大老爺還在戲要做全套的情緒中,拉著謝初芙朝趙晏清行禮賠罪。 這一拉,他才發(fā)現(xiàn)剛才幾乎要假戲真做的外甥女有異,側(cè)目瞅見她神思恍惚,雙眼直愣愣盯著齊王。 怎么了這是? 陸大老爺暗中掐她手,謝初芙有些吃疼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把手放到了喉嚨處。她指尖微不可見輕抖,忙將手往上再抬,順勢去抹了把眼角的淚,低頭繼續(xù)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