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項目里還有棒球。

    之后對蘇實真來說，要看棒球比賽并不容易。尤其在她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筆記本電腦的情況下。

    她來上大學(xué)時，行李只有一個運動書包，身上穿著緊身牛仔褲和不知名品牌的t恤，還是黑發(fā)，站在報道新生中間格格不入。

    能和周圍人區(qū)分開來的原因當(dāng)然不是樸素的家庭情況。

    mama很想送她去上學(xué)，但家里有很多事忙不過來。爸爸不在的時候，她回去看過一次。院子里的晾衣桿上掛滿旗幟般的衣服，彩色的，隨風(fēng)舞動。蘇實真在車站撐著傘等了很久，沒有等到，也就只跟鄰居道了別。

    大學(xué)多半物以類聚，什么樣的人就和什么樣的人走得近。大家都是初次見面，然而她和大家又都不一樣。當(dāng)想結(jié)識誰時，蘇實真不會有壓力。

    入校第一天，她就主動詢問教室里正在炫耀車鑰匙的同學(xué)能不能送她一程。對方和周圍人都愣了半晌，最終還是滿腹花花腸子地答應(yīng)?？上龑λ翢o興趣，也沒讓他做她的男朋友，因為候選人實在太多了，有十幾二十個沒輪上很正常。

    蘇實真對自己的外貌擁有自知之明。這也是幫助她后來找到工作的絕對優(yōu)勢。

    “你剛來的時候我真的看你很不順眼。”屈湘露邊給自己涂眼線邊說，“渾身寒酸氣，連彈幕都不知道是什么，老家到底是哪個山溝溝里的?。俊?/br>
    蘇實真撲哧一聲笑出來，趴在化妝室的沙發(fā)上懶散地看手機(jī)：“但你還不是非要叫我入鏡？”

    她一句話就戳中別人死xue。

    不得不說，不管怎么嫌棄，當(dāng)時蘇實真但凡在直播間里露臉，那幾秒鐘里彈幕和禮物都會飛漲。不久之后，蘇實真建立了自己的直播間，從此在排行榜上一路飛馳，令同頻道的前輩后輩望塵莫及。

    屈湘露撇撇嘴，對著鏡子齜牙擦著漏出來的口紅，很沒形象地罵罵咧咧：“你這人怎么這么刻薄呢？”

    蘇實真不應(yīng)答了，只暗自笑笑。

    距離團(tuán)體直播還有一會兒，廣告詞已經(jīng)滾瓜爛熟。屈湘露還是忍不下去，主動出擊，詢問蘇實真：“你也不是非得拒絕跟那位結(jié)婚吧？他條件這么好，你這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修成正果的好機(jī)會啊，從今往后就不用工作了——”

    “他從來沒把我這當(dāng)成工作?！贝驍嗨龝r，蘇實真在檢查指甲，笑臉可愛而坦率，“這點錢，他覺得就是玩。”所以他才沒有直接替她付違約金讓她走人。

    出去休息總歸需要時間。就秦伶忠那個恨不得三頭六臂的生活方式，實在無愧于時間管理大師之名。說到學(xué)習(xí)和創(chuàng)業(yè)，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目的，能做就做了，沒意義了就原地解散。他有讓自己保持在精英階級的習(xí)慣。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也讓人快樂。

    他們看的是兩個人喜歡的隊伍的生死戰(zhàn)，是否能進(jìn)世界大賽在此一舉。

    比賽的另一支隊伍是唯一每個位置均有球員入選棒球名人堂的傳奇球隊，其挑戰(zhàn)難度可想而知。

    飛機(jī)剛落地，就有人送來車。

    蘇實真判斷不出是熟人還是事先定好的。

    她對秦伶忠的安排向來不怎么插嘴，他和與他有關(guān)的人在做的事，她也不關(guān)心。他很喜歡她這點。

    戴著所支持的球隊的帽子，掐準(zhǔn)時間提前入場。以前有訂過豪華包廂，但對氣氛不太滿意。關(guān)于這個，蘇實真疑惑過：“怎么會有人有閑心在看棒球賽的自己打桌球、吃正餐呢？”

    秦伶忠則給出中肯的解答：“因為對他們來說‘看比賽’這件事不只是單純看比賽吧。”

    之前關(guān)注過熱身賽，兩支隊伍都表現(xiàn)不錯，所以越發(fā)難判斷誰輸誰贏。

    而且大比分還達(dá)到相互抗衡的地步。

    球迷們?nèi)呵榧ぐ海荚谄诖约杭亦l(xiāng)或者支持的球隊獲勝。

    在倒數(shù)第二局，他們支持的隊伍得分時，秦伶忠雀躍地吹響口哨，蘇實真也賣力地跟著其他球迷吶喊。

    “這個調(diào)度太強(qiáng)了！”她高興得摩拳擦掌。

    “他們那邊老被壞球騙到?！彼舶崔嗖蛔⌒σ?。

    只剩最后一局。

    就在這樣的空檔里，秦伶忠忽然問：“你最近很忙？”

    “嗯？”蘇實真吃著炸薯條，聚精會神在看轉(zhuǎn)播屏幕，“還好吧，怎么了？”

    “戒指還在你那里吧？”其實，秦伶忠沒有懷疑她的意思。只是蘇實真的確有點脫線，很難預(yù)料她下一步可能做什么，所以還是提醒一下為好。

    蘇實真回過頭，望著秦伶忠的臉。她把膝蓋上的毛毯向上拉，溫吞地笑著點了點頭。

    “訂婚晚宴要辦兩場，禮服fitting的時候有人會來接你。戒指可能要先給我——”他徑自說著。

    求婚那一天，他坐在中式餐桌的上座，不卑不亢，同意給她考慮的余地，卻還是把戒指交到她手中。

    秦伶忠并不打算等任何回應(yīng)，繼續(xù)說下去。每一個安排似乎都仁至義盡，在充斥著個人風(fēng)格和合理主義的認(rèn)知內(nèi)。他不以為意地囑咐：“另外，國內(nèi)那次你可以決定一下邀請什么人。最好拿給我看一下，不要太敏感的，省得到時候多生事端。假如有不得已要從名單上去掉的，我會給你開支票，你們改天再聚好了?！?/br>
    蘇實真望著秦伶忠，語氣平和而舒緩，微笑了一下問：“我訂婚，我本人就只用考慮這些嗎？”

    他則注視著球場，良久，才不疾不徐作出回復(fù)。

    “還有甜品?！鼻亓嬷艺f，“你覺得無花果和獼猴桃哪個更好？”

    都不怎么樣。她想。

    只聽球場內(nèi)外歡呼聲突然之間響徹天際。

    比賽結(jié)束。

    周遭球迷全都沉浸在慶祝與勝利的快樂中，隊史第二次擁有參與競爭美聯(lián)冠軍的機(jī)會，充滿希望，意義重大。

    秦伶忠和蘇實真同一時間起立。他們滿懷笑意地對視，隨即激烈而坦蕩地接吻，淹沒在周圍快樂的海洋中。

    一直到離開球場，腎上腺素尚且還沸騰，他們已經(jīng)什么都忘記，熱情洋溢、全心全意地討論這場比賽。

    “要是過幾天也有空來看就好了?！闭勂鹣矚g的東西，秦伶忠才會露出有點孩子氣的表情，語速比平時快，情感表達(dá)也直白了當(dāng)?shù)枚?，“現(xiàn)場看就是不一樣啊?！?/br>
    “決勝場投手戰(zhàn)太爽了?！碧K實真高興到蹦蹦跳跳，止不住笑意說，“隔壁教練還不如換了呢?！?/br>
    “這東西還是得再多看幾個月吧，贏不了也有他們好些人上不了場的原因?！?/br>
    “系列賽太好看了?！?/br>
    秦伶忠去開車，蘇實真抱著東西在原地低頭?；舻?，她看到幾名穿著考究、西裝革履的男性，在棒球場附近，這種打扮難免有點突兀，甚至可以說是滑稽。

    她不由得拽住了秦伶忠的外套衣擺，將他邁出去的步伐強(qiáng)行撤回。他有點疑惑，回頭卻被蘇實真附到耳邊，下意識甚至以為她索吻，直到被用手掌推開臉才清楚是自己誤解。

    她說：“你看那三個人?！?/br>
    秦伶忠困惑而沒防備地看過去。

    “weird.”他給出簡短的評價。

    “funny，”蘇實真咯咯咯笑起來，好像在說笑話似的，“他們會不會突然走過來對你說‘少爺，該回去了’？”

    面對她的玩笑，他也只隨口回答：“也有可能?！?/br>
    就在他要脫身而去的時候，其中一名在棒球場著正裝的奇葩已經(jīng)看了過來。

    他似乎拿起手機(jī)交換了一下情報，與此同時加快腳步。

    蘇實真有點詫異，但還是眼睜睜看著對方朝這邊走過來。

    被視作目標(biāo)的是秦伶忠。

    那個人微微頷首，客氣地開口。

    “秦先生，”這年頭，“少爺”這個稱謂已經(jīng)不再那么風(fēng)靡全球了，他說，“您的父親也在這座城市，請您過去一趟?！?/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姐怎么還在晉江看文，夫人請您回去繼承億萬家產(chǎn)了（

    第6章 放松（6）

    -

    有人幫忙開車門，有人急匆匆坐上副駕駛撥打電話，車內(nèi)寬敞、舒適，溫度適宜。秦伶忠問：“我爸是去大學(xué)講座了嗎？”

    “無可奉告?！焙仙宪囬T的那個人彬彬有禮地回答道。

    秦伶忠也不生氣，似乎早就習(xí)以為常。蘇實真則沒什么表情地掃視一周，最終決定扮演一個沒什么腦子的女朋友的角色，無傷大雅地吵鬧，充分拉低印象分和戒備心。

    他們被安排進(jìn)一間府邸。

    似乎因為主人不在車上的緣故，所以任何交通工具都被要求在園外停下。他們步行進(jìn)去。

    穿越觀賞性的玻璃溫室時，蘇實真幾乎被蝴蝶嚇到。她摟住秦伶忠的手臂，嚇得直往人懷里鉆。

    “你不是不怕蟲子嗎？”他說。

    “是不怕，我被嚇到了。”她壓低聲音，“這蝴蝶怎么一點都不怕人……”

    “抱歉，”還是另一名亞裔的工作人員微笑著解釋，“可能是因為植物的原因。請盡快經(jīng)過到里面休息吧?！?/br>
    穿過溫室之后，他們進(jìn)入一間尖頂建筑。墻壁上掛著形形色色的油畫。等被安排到一間會客廳，秦伶忠相當(dāng)自然地與傭人說明想喝的紅茶種類，而蘇實真則走到窗邊，了望著一望無垠的庭院出神。

    交代完，秦伶忠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狐疑地問她：“有什么好看的嗎？”

    蘇實真搖搖頭，回過頭來微笑：“說實話，有點受沖擊。這地方也太大了，用來養(yǎng)點什么多好啊……我是說蝴蝶以外的動物?！?/br>
    “咳，”秦伶忠慢條斯理看向壁鐘，“新西蘭那邊更適合?！?/br>
    “真的假的，你在那邊也有家吧？小秦先生，”她扶住他肩頭，臉上浮現(xiàn)出甜美而可愛的笑意，“帶我去玩玩——”

    秦伶忠伸出手，蓋住她無限湊近的臉：“別得寸進(jìn)尺?！?/br>
    關(guān)于自己家的事，他向來不怎么和她提，提也是點到為止。

    她一點沒惱怒，照舊哼哼唧唧地笑了笑，撤回座位里去喝紅茶。

    對于蘇實真來說，棒球比賽她能看出個強(qiáng)弱勝負(fù)來，紅茶卻幾乎沒什么好壞區(qū)別。就像她從來不知道秦伶忠朋友送給他的那些咖啡豆和星巴克有什么不同。她猝不及防被燙到，頗有些沒禮貌地想伸舌頭出來晾涼。但終究估計場合，雖說唯一的補救也就是吐舌時伸手出來遮擋一下。美甲閃閃發(fā)亮，除了漂亮以外毫無用處。

    之前賀正群問過秦伶忠，那么多女生，乖巧可愛的有，聰明自持的有，為什么偏偏選中蘇實真？就只是想娶個花瓶也未免太過。畢竟美麗也是麻煩。

    秦伶忠沒想得太深入。

    他也不喜歡在與生存無關(guān)的問題上思考太深，費時間，費心力，又沒什么意義。

    在房間里坐了一會兒，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來過這里。

    “好像初中有一年暑假來過?！鼻亓嬷艺f，“那時候我就住在溫室往北那棟樓，偶爾去俱樂部騎馬?！?/br>
    蘇實真嘲笑他：“這種事情會忘嗎？”

    “太久了啊?！彼f，“而且我爸喜歡的室內(nèi)設(shè)計師就那幾個，到處裝潢都差不多，反正概念八九不離十?！?/br>
    他在英國讀的初中，高中念到中途回國。沒什么特別的原因，說出來也很平常，僅僅因為父親的妻子對私生子感到不滿，于是一時興起。本來還在爭取名校的預(yù)備班，這下根本想都不用想，簡直是從源頭杜絕煩惱的好方法。

    不過，秦伶忠不習(xí)慣消沉。

    這個家里沒有誰喜歡廢物。

    更何況，廢物也得不到錢——他已經(jīng)親眼見證過同父異母的jiejie被停掉所有卡，生活費也按最差的檔次給。

    受不受待見是次要，最重要的終究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