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這些預(yù)測自然都應(yīng)驗了,季昀承起初見她的表情有些復(fù)雜,最終釋然,只是囑托慕陽絕對不要把自己的能力告訴任何一個人。 秋日高起,慕陽坐在院中擺著棋子。 對著棋書,剛擺了一半,有人躥進了她的院子。 “小郡主又有何事,還是為了飛泉琴?” 季昕蘭大喇喇坐在慕陽對面,高高扁起嘴,將哭欲哭的搖頭:“這次不是,慕陽jiejie,到底怎么才知道一個人到底喜不喜歡你?” 握著棋子的手一頓,慕陽轉(zhuǎn)眸看向身份尊崇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 “你直接問不就好了?” 季昕蘭捶著桌子:“跟他說了多少次了,都當(dāng)我是說著玩的?!?/br> ——那個“他”,自然指的是有琴琴師。 慕陽出師了,季昕蘭卻還沒有,三位師傅仍舊滯留在南安侯府上。 季昕蘭此種表現(xiàn)慕陽已經(jīng)見慣了,當(dāng)下捻起一枚棋子,繼續(xù)擺著。 然而,這次季昕蘭卻久久沒有抬頭,悶聲哽咽道:“怎么辦,怎么辦,慕陽jiejie,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 季昕蘭猛然抬頭,一雙眼睛晶晶亮亮閃爍著水光,鼻翼翕動,含糊道:“父侯、父侯,給我訂了一門親,就在年后我便要過門了。” “是哪家?” “帝都謝丞相家的大公子?!?/br> 謝家,原來季昕蘭嫁的是謝家,高門大閥的帝都世家,三代皆是權(quán)臣,慕陽猶記得父皇有個寵妃似乎也是謝家出身,配季昕蘭也不算太辱沒。 當(dāng)即慕陽點頭道:“是門好親事?!?/br> 季昕蘭卻突然抓住慕陽的手臂,猛搖頭道:“可是,我不想嫁給他,我喜歡的、我喜歡的是有琴夫子!” 少女像是抓住了水中的浮木一般,死死拽著慕陽的手臂,語氣里帶著一絲絕望。 慕陽淡笑著撫開她的手:“小郡主,你跟我說又有何用,我只是你哥哥的侍女罷了?!?/br> 侍女? 季昕蘭壓根不信,莫說慕陽半點也沒侍候過季昀承,就季昀承對慕陽的態(tài)度,也是她從未見過的上心,而且……不知為何,季昕蘭總覺得明明年紀(jì)大她不多的慕陽有種讓人不自覺信任的氣質(zhì)。 ——她總覺得慕陽會有辦法。 但慕陽卻只笑看著她不說話,完全沒有想要幫她的意思。 季昕蘭垂下了頭,斷斷續(xù)續(xù)輕聲啜道:“我是真的很喜歡……慕陽jiejie,你真的不明白那種感覺的,那種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很想很想嫁給他,很想很想一輩子不和他分開的感覺……我……” 季昕蘭還想說下去,卻忽然被慕陽打斷了話。 “小郡主,那有琴師傅喜歡你么?” ****************************************************************************** 慕陽抱著琴走近有琴師傅的院落時,有琴師傅正垂頭謄抄一份琴譜。 容貌雖普通,卻自有一份寧靜致遠的氣質(zhì)。 擱下筆,有琴師傅笑容溫和道:“慕陽,有事么?” 自慕陽出師后,便少再來見他。 “有琴師傅,你喜歡小郡主么?” 有琴師傅一怔,但也只是片刻微笑:“小郡主聰明活潑可愛,我自然是喜歡的?!?/br> “我說的不是這種喜歡?!?/br> 教了兩年的徒弟,有琴師傅知道慕陽的話不是這么容易敷衍過去,笑容斂了幾分:“她才不過十五?!?/br> 將琴平放在石臺上,慕陽淺淺笑:“那又如何。年紀(jì)多少同我問你喜不喜歡小郡主有關(guān)系么?” 有琴師傅轉(zhuǎn)頭抄著琴譜,不答。 撥了兩個調(diào)子,依稀是《鳳求凰》的曲調(diào)。 “這琴以前的主人是?” 謄抄的筆尖一顫,“你不識得。” 將琴翻轉(zhuǎn),在琴身內(nèi)用墨筆寫了兩個小字:“那這是什么?” 掃過后,有琴師傅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既是懷念,又是悵然的神情,卻并無多少悲傷:“那是亡妻和我的名諱。” 只略頓了頓,慕陽又道:“有琴師傅,很愛已故的師娘?” “她是唯一在琴道上懂我的人?!?/br> “那就是說你娶她是因為你們是琴音上的知己,而非你有多愛她?!蹦疥柕脑拵缀跤行┫?。 有琴師傅擰眉盯著慕陽,慕陽神色淡淡,卻毫不閃避。 須臾,有琴師傅苦笑的移開視線:“你是來替小郡主做說客的么?”微微轉(zhuǎn)頭,不知看向何處,音色亦帶了幾分飄渺,“侯爺已替小郡主訂過親了,你再來說又有何意?” “有無意義不在于此?!蹦疥柲抗庾谱频亩⒅星賻煾?,“你為何不敢答我?只要說一句你對季昕蘭無半點愛戀之意讓她死心,我這就去勸說小郡主,保證她乖乖出嫁,不會再打擾你?!?/br> 十五六的少女質(zhì)問一個已然二十六七的男子,言之鑿鑿,但包括當(dāng)事人都沒有哪個覺得不對。 只是,如此逼問之下,有琴師傅再笑不出來。 喜不喜歡季昕蘭……腦中不自覺浮現(xiàn)出那個笑得一臉天真毫無城府心機的少女,多年來,他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唯獨對他的喜歡一直不曾改變。 她不愛彈琴,卻愛聽他一遍遍說著琴藝,會為了討他喜歡日夜苦練只求他一句夸耀,會在不自覺地時候視線追隨著他,明明身份尊崇卻絲毫不敢勉強逼迫于他,只會眨著一雙黑圓的眼眸對他道“夫子,我是真的喜歡你啊,你為什么不信”…… 在這樣的少女慕戀下,心怎么會不變的柔軟。 “我……”動了動唇,有琴師傅忽然有些語塞,“我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我的年紀(jì)再大些,只怕都夠當(dāng)她的父親了,那般花一樣的年紀(jì)何苦浪費在我這樣的人身上。像我這樣除了彈琴一無是處的人……沒有顯赫的地位身份與錢財,更無一技之長,根本配不上……” “我不覺得!” 季昕蘭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從藏身的地方躍出,快步跑到有琴師傅的身邊,張開雙臂一把把頭埋進有琴師傅的懷中。 有琴師傅猝不及防,被少女抱了個滿懷,驚詫的神色都未來得及收回。 “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不想嫁給別人!我想嫁的人只有你!” 少女死死揪著有琴師傅的衣角,哭得一臉狼狽,有琴師傅的心卻一下子軟了,雪白衣袖擦去季昕蘭臉上的淚,輕道:“罷了,不想嫁給別人就不嫁?!?/br> “那我可以嫁給你么?” 遲滯了良久,有琴師傅輕輕頷首。 季昕蘭喜極而泣,再度死死抱住有琴師傅,臉頰貼著他的心口。 沉穩(wěn)的聲音打斷了溫存。 “如果你們敢的話,我倒有個主意?!?/br> 抬頭去看慕陽,卻只見慕陽輕笑。 ****************************************************************************** “小侯爺,不好了不好了……” 季昀承正逗著底下官員新送的鸚鵡,有些不耐煩:“什么事?快點說。” 家仆卻四下看了看,才壓低了聲音:“小姐不見了!” “什么?”季昀承緩緩回頭,聲音里卻摻了一絲陰冷。 家仆嚇的當(dāng)即跪倒在地:“不是小人,是方才小姐院中侍候的秋意jiejie說的,今早小姐一直沒起,叫了也沒反應(yīng)她只當(dāng)是小姐懶得起床,直到中午秋意jiejie才覺得不對,再去叫人就發(fā)現(xiàn)小姐已經(jīng)不見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人……還有,有琴琴師似乎也不見了,府里小姐的馬車也不見了……” “那還來問什么,還不快追!” 季昀承大步流星朝外走:“快去叫管事過來,今早有誰出了府?給我一個一個的查。還有,現(xiàn)在有誰不在府上,府中還少了什么?” “小侯爺,可要封城門?” “封什么封,都幾個時辰過去了,只怕人早都跑出去了!馬上叫人沿著城外幾條路去追?!?/br> 說著季昀承握緊了拳,狠狠擂在廊柱上,一聲巨響。 他早知道季昕蘭喜歡有琴琴師,可是……她哪里來得這么大的膽子,竟然敢玩私奔! 拉過馬匹,季昀承一臉陰沉帶人策馬追出城外。 但……他總覺得似乎漏了什么。 南安侯府柴房走出兩個侍女打扮的少女。 季昕蘭吐了吐舌頭:“哥哥這樣會不會被氣壞了?。俊弊焐线@么說,季昕蘭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擔(dān)憂之色,反而透著幾分興奮愉悅。 “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有琴師傅已經(jīng)先到岸邊訂船了。” “可是……” “放心,你哥哥的查找重點肯定在城外和早上離府的人中,一時半會還找不到我們。”慕陽神色淡定,遞給了季昕蘭一塊腰牌,“現(xiàn)在出府找你的人肯定不少,你低點頭,我?guī)愠脕y混出去?!?/br> 果不其然,南安侯府內(nèi)已經(jīng)亂成一片,南安侯爺聞之震怒,府內(nèi)一片人心惶惶,都無頭蒼蠅一般出城去尋季昕蘭,她們很容易就混到府外。 趕到岸邊的時候,有琴琴師一身白布衣,氣質(zhì)清冽,神色間卻不掩擔(dān)心。 慕陽扶著季昕蘭上了船,季昕蘭回眸有些忐忑問:“慕陽jiejie,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萬一……” “不用了,你走你的罷。” 季昕蘭卻像是想起什么,擠了擠眼睛,甜笑道:“哦,我懂了,那我哥哥就交給你了哦?!?/br> 像是沒聽出季昕蘭的弦外之音,慕陽微笑問:“銀子都帶夠了么?” 季昕蘭重重點頭,又小聲道:“我足足帶了三千兩銀票呢,還有一些碎銀子,應(yīng)該夠了罷……” 三千兩…… 慕陽當(dāng)即點頭:“夠了。”沖她揮揮手又笑道:“那快走罷,一路順風(fēng)?!?/br> 船夫撐開船帆,而后抽開舢板。 季昕蘭張開雙臂,大口呼吸,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啊,慕陽jiejie多謝你了,我現(xiàn)在還覺得是在做夢呢!”轉(zhuǎn)頭抱住有琴師傅的手臂,興奮的唧唧喳喳著坐進船艙中。 慕陽站在岸邊,靜靜看著船夫撐著船槳送小船漸漸遠行。 遼闊的河面微微揚起漣漪,有清淺的風(fēng)在耳邊吹拂,輕緩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