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壓下胸中火氣,譚蜜掃視眾人道:“如果我說我沒有,你們是不是都不信?” 柳蓉今日好像吃了硝石一般,聽了譚蜜的話,一點即炸,“你少在這兒裝無辜!松夜——快把你在柳蓉趕來我房里尋爺前,欲要給爺看的那些東西,拿出來給咱譚四小姐過過目!” 被點名,松夜驚得“啊”了聲,語無倫次地道:“沒了……呃,不是,是松夜看錯了,那些……不是……” “松夜,你現(xiàn)下還想維護她?”梅曳凡鄙目視他,冷笑,“若那些字條不存在,該怎么解釋洛離會在此處?” 洛離聽到主子提自己的名字,嘴唇依然深深抿著,眼神漠然成灰,安靜地盯著自己腳下方一片空間,一副什么都不打算多說、聽憑事態(tài)按有心人所期冀的方向進展的姿態(tài)。 僵持了一會兒,松夜到底還是抵不過梅曳凡的無言威懾,他從自己懷里掏出一摞紙條,交到了自己主子手里。 梅曳凡瞥了這些紙條最上面的一張一眼,倏然掌帶勁力地“啪”一聲將紙條甩在了譚蜜面前。 譚蜜撿起來兩三張看,發(fā)現(xiàn)紙上字跡很眼熟,寫的是同一句話: 今夜晚食后,房中靜候君至——蓉字 洛離余光掃了眼那些紙條,唇角勾起一抹嘲弄地笑,俄而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未曾交給梅曳凡,而是直接遞到譚蜜面前。譚蜜接過來,發(fā)現(xiàn)這張上的字跡比自己看到的那三張都要工整。 她手里握著紙條,水眸戚戚看向洛離的眼神異常冰冷,她意識到他要說話了,且肯定是不利于自己的言辭。 沉默許久的洛離眼睛似劃過一絲什么,但很快也就隱去,他轉(zhuǎn)向梅曳凡道:“當家的,屬下確實是收到張字條趕過來的,恰逢譚蜜送藥來給柳蓉小姐吃,柳蓉小姐當時吃了覺得不對,讓我看住譚蜜,她則去尋你過來。屬下看小姐當時還好才同意她前去,真的沒看出小姐居然是中了……,現(xiàn)看來譚蜜是有意模仿柳蓉小姐筆跡,引得屬下過來,柳蓉小姐是無辜和清白的,錯全在屬下……” 梅曳凡揚手另洛離止言,面部線條繃得緊緊的,他一忽笑一忽嘆地望了譚蜜良久,末了竟道:“譚蜜,我真是小看你了!到底是大家出來的小姐,這些宅門中的手段你學得可真好!今日你玩得這招仙人跳倒叫梅某開眼了。” 仙人跳?笑話!她才是被“仙人跳”的那個好不? 她真想告訴他們,這在譚家真的不算什么,比這高明百倍的嫁禍陰謀,她都見識過。只是——譚家各自為政,沒有一個像洛離這樣的蠢人,為了那個下作女人寧愿不惜往自己臉上抹黑的男人! 救不了譚菱時她哭了,但是這會兒她沒有丁點哭的欲望,她咬唇轉(zhuǎn)向松夜問道:“松夜,這些紙條是在哪里發(fā)現(xiàn)的?”如果是有人寫了紙條,放到她房中,松夜是不可能發(fā)現(xiàn)的,畢竟松夜不會私闖她房間。 “阿青,他,他病了。我今夜去替他一晚,我到時你已送藥來了,紙條是在伙房找到的?!彼梢勾接行┒叮劾镉袦I光閃爍,“譚蜜,你真的給柳蓉小姐下藥了?你為何要這么做!” “呵?!爆F(xiàn)竟連松夜都不信她了! …… 譚蜜還想為自己辯解,可這當兒,柳蓉的反常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她身子軟得從梅曳凡懷里往地上癱去,被梅曳凡撈起后,她低聲伏在她耳邊媚聲說了句,“爺,我,受不了了?!?/br> 梅曳凡臉上瞬時白成了紙,他敕令洛離和松夜將譚蜜關(guān)進柴房,明日再做處置,才讓眾人散了。 快要走出院子的時候,譚蜜忽聽見房中傳來一聲放浪而夸張地吟叫,那一刻,她感到擒住自己肩膀的洛離的手臂明顯打顫。 而抬首看走在他們前面的鳴闌背部,也是明顯地僵了一下。 譚蜜搖了搖頭想,這些事柳蓉一個人做不出來,想來背后該是鳴闌出的主意。是以她現(xiàn)在有任何的嫉妒不爽,只能說活該…… —— 第二日,灰頭土臉地從柴房出來,譚蜜被帶去了偏廳。 她很意外,梅曳凡沒有對她嚴刑拷打,反而為她準備了食物。 這一早,他恢復了他往昔的風度翩翩,笑意款款地同譚蜜道:“餓了吧?都是給你準備的,快吃吧,吃完了我有話和你說?!?/br> 才一頓飯未進食,譚蜜并沒有多么餓,而且……昨晚她和他們鬧得那么難看,她怎么知道這食物里有沒有下毒? “不餓?還是怕我下毒?”梅曳凡眉眼里都是笑,笑得譚蜜全身汗毛無不豎起來,他才道:“你放心,沒有毒?!?/br> 譚蜜怔愣了幾瞬,便收回了神色。 他若想殺她,一刀下來就是了,用不著下毒這么復雜。不過現(xiàn)在他眼里,她不就是個處心積慮上位的罪人?他又為何會給自己準備食物呢? 梅曳凡看了她一眼,臉龐居然帶著些愧疚,“昨夜事發(fā)時,我太沖動了,后細心思量,就看出來她們是設(shè)計害你——譚蜜,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br> 譚蜜以為自己聽錯了,低喃:“你相信……我?” 輕點下頜,梅曳凡道:“你來了段時間,相信也該了解我的為人。梅某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并非毫無原則之人??闪睾网Q闌畢竟是我的女人。小事我自然向著有理的一方。但這件事,我恐怕不能幫你。我若承認你是對的,你要我院子里這些家仆,甚至匪圍里的弟兄們怎么看她們?” 譚蜜手在桌下捏成拳頭,這些門道就算梅曳凡不詳說,她也是懂的: 她們?yōu)榕艛D她,不惜自下春^藥、勾引內(nèi)仆入室……這些若傳出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梅曳凡就算不在乎這兩個女人的名聲,也要顧及自己的聲譽。 “那當家的打算犧牲我?” 梅曳凡笑了下,算是默認了,道:“今日晚些時候,我會安排你去灶房當雜役。譚蜜,以后你只有靠自己了。” 灶房活計定然不會輕省,還要直面那些形形色^色的寇匪,但一想到梅曳凡這兒也絕非什么避世安身的桃花源,譚蜜的心也就平靜了。 譚蜜接受他的決定并開始吃東西,梅曳凡方走出門來??吹胶钤陂T外的松夜,梅曳凡問:“找我有事?” 松夜朝里看了眼,輕聲道:“當家的,借一步說話吧?!?/br> 兩人來到廊下,梅曳凡先拍了怕松夜肩膀,“松夜,我還未來及夸你,昨夜你演得很好?!?/br> 得到夸獎,松夜半點都高興不了,反而是愧疚地默了許久,方眼神復雜地看向自己主子,“小的真不懂!當家的想趕走譚蜜,直接讓她走就是了!為何還要讓她走前白白受一場屈辱?” 梅曳凡輕笑,“你別忘了,我們趕走譚蜜,是為了讓她陷于險境,再試出涂煜對她的心意! 假若他二人真的有私,我若直接趕她走,必會引涂煜懷疑。而我若告知譚蜜——我是因相信她做錯事趕她走,事后她或涂煜必懷疑我沒那么笨。畢竟我這兩個女人的方法太拙劣,我不該看不出真相。況且,”他狹長鳳眸猝然透出精光,望了眼偏廳中背向門外的小小身影,道: “我實不想和譚蜜鬧得太僵——這么做,她多少會信我是出于無奈才讓她走的,便不會把所有矛頭放在我身上。畢竟——日后我們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兩篇關(guān)于過年的小番外,因為太長了,今天先貼一篇吧。(發(fā)生在譚蜜在屠風那貨縱容下去了涂煜家6次那段時間內(nèi))番外就是圖個喜慶,別太苛求和正文的關(guān)系了。順祝大家新年快樂。^^ (一)剪窗花 這一日,念及還有幾日便是除夕,譚蜜趕緊忙完自己手頭的活,便偷偷跑到涂煜這里看望譚菱。到了地方,譚蜜看到譚菱正在剪窗花,便坐下來和她一起剪。 譚蜜手巧,會的花樣多,不一會兒,她手下便出了很多成品,有龍鳳呈祥、和合二仙、麒麟送瑞、十二生肖等等。 看得譚菱呆住了,自己也不剪了,拉了屠風、戮影過來看譚蜜剪。人一多,聰明的小蘿莉譚菱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jiejie有些不好意思。是以她便讓屠風和戮影也坐下來剪。大家邊剪紙邊說笑,氣氛漸漸由尷尬轉(zhuǎn)為松弛、歡快。 這時,涂煜聞聲而至。 他一來,氣氛馬上冷場。涂煜心里本就不悅,心道這些人自己玩也不叫他,于是他雖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太受歡迎”,還是硬把屠風擠到旁邊,坐了下來也開始剪紙。 在譚蜜心里,涂煜就是那種舞刀弄劍的男人,所以她很好奇他居然會剪紙,于是耐不住好奇看了他一眼。 好巧不巧,涂煜也正好也抬頭看她,兩人視線相撞,涂煜對她露齒微笑,笑容燦爛得譚蜜一時沒挪開眼,看了半天,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她立即紅著臉低下了頭,沒敢再看他剪的是什么。 一陣后,大家剪好,分別拿出了自己的成品。 譚蜜剪的是一副將軍御馬圖,戮影看著非常不錯,問譚蜜討,譚蜜大方地正要遞給他,卻突然被橫空出來的一只手給攔下了,自然,這只手屬于涂煜。 戮影戀戀不舍地看著東西被涂煜拿過去,卻也只能默默哭笑不得著割愛。 譚菱剪的是只兔子,屠風和戮影剪的是團花,雖然手工不及譚蜜,但也勉強過得去。 唯有涂煜——剪得東西,讓大家看了倏然都變了臉色。 沒大沒小的譚菱毫無顧忌,她指著涂煜的窗花道:“涂大哥,你剪的是糞便吧!” 涂煜一聽,差點跟小孩怒了,青了半天臉色,方指著譚蜜現(xiàn)下編著的那根大辮子道:“是這個!是辮子!什么眼神都……” 大家很想問他,當家的,你確定剪的這一坨一坨……真的是譚蜜的辮子嗎?但誰也沒敢真的問出來。 譚蜜則花容失色,從這以后,她再也沒因偷懶只梳一根三股辮了! 第18章 提點 事情雖出的突然,但好在譚蜜東西不多,她很快便收拾好,跟著梅曳凡派來的人來到了前院門口。 阿青同兩名年紀更小些的內(nèi)仆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便開始等她了。 譚蜜看見他們心里有傷感,但幼年失怙后她宅門求生多年,早已習慣把情感掩埋心底,所以她并不知道怎樣向他們表達自己的惜別之情。 阿青從松夜處聽說了事情原委。他怎么也不相信譚蜜會做出這樣的事,是以這會兒看見譚蜜一身狼狽,臉帶倦色地走來,他急忙主動奔了過去。 押解譚蜜的人早被梅曳凡提前交待過——不能像對待犯人一樣對待譚蜜,是以看他們要互相道別,只催促譚蜜快些,便自去院外等候。 阿青先開口,卻只安慰譚蜜,告訴她出了院子也別怕,萬一有什么不順心的還可以來找他們幫忙,但慧心的只字未提柳蓉房中發(fā)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 譚蜜曉得自己這一出去,恐怕就再也不算二當家的人了。是以就算她真的有什么事,恐也再不方便找他們了。不過她還是摯誠地謝了阿青好意,又同其他兩名少年道了別,才向大門處走去。 左腿邁出門,右腿尚踏在梅宅內(nèi)時,她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她看見古樸的原木色粗壯廊柱后露出的半只身子——竟是松夜,譚蜜微怔,輕輕嘆了聲后毅然轉(zhuǎn)身離去。 譚家滅門以來,松夜對她來說一直是很特別的存在。在這陌生的匪圍里,松夜對她的關(guān)懷、照顧,給予她的溫暖,譚蜜篤定自己畢生不忘,只是……他昨日對她的不信任、指控,也決定他們永遠也不可能向先前一樣要好了。 下了踏步,走在灰白色石板路上,譚蜜不由有些感慨,但這種情緒很快則被不安和惶恐所取代。 梅曳凡和松夜他們不在時,她曾負責去灶房領(lǐng)多次飯食。 灶房并沒給譚蜜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不僅因為那里鎮(zhèn)日都烏煙瘴氣、灰頭土臉的女人態(tài)度冷漠異常,還因那個管事慶姐,只有老夫人領(lǐng)她去那次對她的態(tài)度還算好,其他時候?qū)嵲诓顝娙艘狻?/br> 不過除了挑剔,其實換個方向想想,去灶房也許并非全無好處。至少不用再面對梅曳凡的虛情假意,也不用擔心他一時興起將自己收為姬妾。 而且現(xiàn)下和剛來匪圍時,天天擔心著譚菱過活,譚蜜覺得此時至少不用再擔心譚菱的安危,這也就比什么都強了。 另外,她打算待她在灶房的活計穩(wěn)定以后,便開始為自己和譚菱的將來打算。金峰寨畢竟不是一個長久的安身之所,終有一天,她還是要帶著譚菱離開這里的,譚蜜想。 . 梅曳凡院里房多人稀,每個人住一間也不妨事,但圍樓就不一樣了,都是很多人共同居住在一間狹窄的屋子里。 而出于安全的考慮,圍樓并不向圍外挖窗,僅對圍內(nèi)開一到兩個窗戶。 譚蜜的新住處比較糟糕,在圍樓的第三層,上去要手腳并用的攀爬又抖又直的石梯,并且房間在走廊盡頭,只有一間窗子。 幸好坦洲常年寒冷干燥,加之圍樓是從二樓開始住人,房屋皆凌駕于地面,是以屋內(nèi)就算不怎么見光,也并不算太潮濕,只是光線微弱,置身其內(nèi),有一種憋悶窒息的感覺。 站在屋子入口,譚蜜幾乎兩三眼就將這黑暗逼仄的屋子看盡——她的左手邊是一張土夯的大通鋪,面前是一狹窄的通道,勉強能過人,而右邊墻上掛著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下面擺著兩個大藤筐,別的東西屋里就沒有了。 土炕由外及內(nèi)歪歪扭扭地擺著三只草枕并三床被子,惟有最靠里還有一些位置是空置的。是以譚蜜只好抱著被枕同包裹向最里面走了過去。 她把枕頭放在頭枕的一側(cè),把被子又重新疊了一遍,壓在枕頭上方,又把包裹塞到了被子褶子里,然后大致將露在外面的被子壓平。確定自己的東西沒有超越到別人躺的位置后,她才放心地收回目光,從屋里走了出去。 梅曳凡的人已經(jīng)回去了,帶她去灶房的是一位老阿嬤。 她年齡大約在五十歲上下,精神矍鑠,話也挺多,不過和譚蜜扯的都是匪圍里的事情,并沒有提起過自己進入匪圍以前的事。她不說,譚蜜自然也不會問,她只問她怎么稱呼,對方道自己姓錢,譚蜜便稱呼她錢婆婆。 來到匪圍的女人,人人身上都有故事,不是被擄來的,便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金峰寨這幾年所誅多為不義之人,所劫多為不義之財,但這些人的家眷和仆人——那些屈從于父、夫、兄、主的女人們,卻大多都是無辜的,所以最后這些女人大抵都能活著留在金峰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