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故地重游,丸山橋已經(jīng)面目全非,田野后的一排排房屋,除了顏色搭配外,造型已經(jīng)和歐洲別墅相差無幾了。短短幾年間,本來幾棟稀稀拉拉的小破房,儼然脫胎換骨成頗具規(guī)模的村落。 走下路基,寧夜拐進一條人為踩出的小路,橫穿過田野,朝著那片房子走去。田間小路的盡頭,一棵銀杏樹傲立風(fēng)霜,往事如同樹枝上的樹葉一樣歷歷在目。 寧夜第一次來到丸山橋的時候,他記得有人告訴他,銀杏樹又名“父子樹”,是由父親種下后,傳于后代收摘果實,樸實的情感包含在一粒粒的白果里,流傳百年。 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jīng)住過的私人旅社不見了蹤影。 寧夜向一位在院子里織毛衣的老婦人問路:“老婆婆,以前在這里的丸山旅社,現(xiàn)在還在嗎?” “你說什么???”老婦人湊近了耳朵,大聲問道。 “丸山旅社!”寧夜在手心比畫著“旅社”兩個字。 “你找平頭呀!喏,他現(xiàn)在搬到那里去了,你沿著村里的路一直走,就能到了?!崩蠇D人瞇起滿是皺紋的眼睛,指著遠處山腳下一幢紅色的房子。 寧夜記起了當初入住時,老板刀砍斧剁般齊平的頭發(fā),村里所有人都不叫他的名字,只稱呼他為“平頭”。 “謝謝你啊!老婆婆?!睂幰沟绖e后,信步向丸山腳下的“丸山旅社”走去。 老婦人咧著嘴,自言自語道:“平頭的生意還真是旺,近來已是第二個問路的人了,全都是奔著他的店去的?!?/br> 丸山旅社其實是一棟三層樓的民宅,被主人分割后,成了一個個的房間,用來商業(yè)出租。 院子的鐵門虛掩著,鐵桿上掛著“營業(yè)中”的小木板,許久未清掃的院落讓寧夜覺得旅社生意冷清。 不過,踏進大門后煥然一新的裝修,讓寧夜眼前一亮,怡人的藍色墻面,琳瑯滿目地裝飾著各類鐵質(zhì)工藝品,供客戶用來張貼照片和留言的地方,還空著老大一塊兒。一張紅橡木色的接待前臺后,青青的腦袋瓜高出一截。 “老板!” 寧夜一喊,正打瞌睡的平頭被驚醒過來,臉上掛著“怎么今天會來客人”的驚訝表情。 “你有預(yù)約過嗎?”平頭問。 “我剛從市區(qū)趕來,還來不及預(yù)約,你可以先給我一間房嗎?” “現(xiàn)在沒有空房間了?!闭f完,平頭愛理不理地又低頭睡覺了。 “但這里,明明還有空房間啊?” 前臺后的墻壁上,所有房間的鑰匙幾乎全都掛在上面。 “我這里的房間現(xiàn)在必須預(yù)約才能入住,這個我也不能做主,因為房間都被人包了……” “難道有錢你也不賺嗎?”寧夜從小包里拿出一沓足夠住一個月的錢,往前臺一擱。 平頭斜眼打量了一下錢的厚度,起身去取鑰匙:“201房間,上樓一直走到底,是我這里最好的房間了?!?/br> “老板,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大概這么高……”寧夜用手比畫了一下,“這人總是穿著一身黑衣服?” 生怕寧夜反悔似的,平頭忙不迭地把錢收起來后,才答道:“你說的這個人,就是包下我旅社的人?!?/br> “他現(xiàn)在人呢?”寧夜渾身緊繃,仿佛那人馬上會從樓梯上走下來似的。 “他現(xiàn)在不在。否則他會自己核對預(yù)約人員的信息,你就沒法住在這里了?!?/br> “你是說他包下了你的旅社,只是為了檢查每個入住的人?” “是個怪人吧!” 寧夜慢慢往二樓的房間走去,“黑”果真來到了這里,回到了他誕生的地方,沒有人比寧夜更了解“黑”了。 寧夜既興奮又緊張,內(nèi)心急切地想見到真實生活中的“黑”,又不愿這次面對面的相見顯得倉促,每走一級臺階,寧夜的忐忑就增加一分。 由自己創(chuàng)造的人物,竟會與自己踏著同一片土地,呼吸一樣的空氣,為了小說結(jié)局不惜殺人的這個人,以小說為生命的寧夜,茫茫人海里,也許只有“黑”才是他唯一的知己。 “也許我當初不該這么做!”寧夜長吁短嘆地自語道。 就在幾分鐘后的丸山旅社內(nèi),一位漂亮的女人走進自己的房間。 她脫下嚴實的外套,露出性感的小背心,標準傲人的s形身材,讓人無法想象這是一位生過孩子的母親。她查看著右手靠近手臂的傷口,在干掉快遞店老板的時候,打斗時被扳手砸傷了手,瘀青下滲著血絲。 她扯下盤發(fā)的絲巾,中分的秀發(fā)垂下,勾勒出她完美的臉型,她咬著牙,用絲巾包扎了傷口。 門外有鑰匙開門的聲音,還不等她披起襯衣,理著平頭的男人就闖了進來。 “不是和你說過,不要隨便進我的房間嗎?”她厲聲責(zé)問。 女人將此地作為她殺人后的藏身之地,為的就是僻靜無人的環(huán)境。 平頭男人貪婪地看著女人露在衣服外的雪白肌膚,不懷好意地笑著說:“我是特地來向你匯報的,今天有個男人住了進來,我把他安排在了201房間?!?/br> “預(yù)約了嗎?”女人拉下了襯衣的袖管,白了平頭一眼。 “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逼筋^更靠近女人,不守規(guī)矩的右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女人側(cè)身避開了他的手,又問了一遍:“那人登記過嗎?我不記得有人預(yù)約過201房間?!?/br> 色瞇瞇的平頭得寸進尺,鼻子湊近女人的短發(fā),貪婪地抽吸鼻子聞著女人的體香:“有我在這里,你不用擔(dān)心那個男人會對你怎么樣……” 平頭突然感覺下巴被一件硬冷的器物頂住了…… “你要是再敢靠近我一步,就沒命開你的旅館了?!迸说谋砬楸绕筋^下巴上的東西更冷。 平頭踮起腳,緩緩把下巴從硬物上移走,眼神里雖有不服,可無奈忌憚女人手里的刀。 “還不快滾!”女人比畫了一下刀,也許忘記了手臂上有傷,手臂傳來一陣撕裂的痛,手一松,刀掉到了地上。 平頭見狀,如一頭出籠的餓狼般,將她撲倒在床上,死死按住了她的兩只手,開始撕扯起女人的襯衣和背心。 雖然女人拼死抵抗,可畢竟是個手無寸鐵的女流之輩,被一百八十多斤的男人騎在身上,動彈不得。 平頭咧嘴開心地笑著,這個垂涎已久的神秘女人,終于要得手了。 突然,女人停止了掙扎,平頭腦后生風(fēng),一個鈍器砸在了他的頭上,平頭從女人的身上飛了出去,幾乎撞爛了床邊的矮柜。 解救她的人,正手持煙灰缸,在床前呆呆地站著。 女人不顧自己衣不蔽體的樣子,淚水無法控制地流淌出來,痛哭著呼喚起救命恩人來: “老公!” 寧夜眉頭舒展,如冬日化開的冰雪,內(nèi)心的溫暖復(fù)蘇過來。 不曾想到自己和久別的妻子竟是如此相逢,房間里散落的黑衣行頭和昏迷的平頭,使寧夜知道妻子離家后一定經(jīng)歷了不為人知的苦難。 “當我在醫(yī)院看見媒體和書商都來追捧我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誰才是這所有事情的幕后主使?!?/br> 寧夜放下煙灰缸,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了蔣曉清的身上,輕輕扶起她,把泣不成聲的妻子擁入了懷中。 蔣曉清想張口說些什么,寧夜用手指壓住了她的兩瓣飽滿的嘴唇。 “什么都不用說了!”寧夜愛意綿綿地看著她,“老婆,跟我回家吧!”話語中滿含深情和寬容,千言萬語也敵不過這樣的寬宏大量。 在寧夜想到“黑”就是妻子蔣曉清的時候,他很快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寧夜一直忽視了妻子對他小說的了解程度,在命案以自己小說為藍本的時候,他從未想到是因小說而離家的妻子制造了所有的案件。 事情的起因必須從蔣曉清最要好的同學(xué)——孫敏丈夫于滔的死開始說起。孫敏長期遭受丈夫于滔的性虐待,在偷偷對蔣曉清說了之后,心理學(xué)碩士的蔣曉清便說服了孫敏,要擺脫魔爪,且不背負任何的法律責(zé)任,只有讓于滔看起來像自殺一樣。 于是,蔣曉清讓孫敏時常裝扮得花枝招展,給于滔造成她有外遇的假象。有性虐待傾向的男人,性格上的自卑極為強烈,于滔的父母曾因婚外情而分道揚鑣,這件事情,是于滔心靈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是他黑暗童年最痛苦的經(jīng)歷。蔣曉清借用幾次上門的機會,在心理上施以暗示和壓力,用這件事讓于滔不斷地自我催眠,最終神經(jīng)崩潰以致臥軌自殺。 為了替家人擺脫威脅,為了使整個計劃更具欺騙性,也為了這個家能夠榮華富貴,一個罪惡而富有想象力的犯罪計劃在她的腦中形成。 沒有一名受害者是無辜的,蔣曉清找到了他們所有人內(nèi)心的黑暗,利用她全面的專業(yè)知識,對每一個人都在不同的場合進行暗示。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刻意冒充寧夜書中的“黑”,可以讓自己置身于無人可見的黑暗之中。 對寧夜的書來說,這是足以暢銷的爆炸性賣點。 寧夜告訴了妻子自己和出租車司機唐澤森愉快的聊天,通過催眠,蔣曉清推理出了唐澤森親手殺死女兒的事情,讓他帶著深深的罪惡感自殘,最終跳出一樓的窗戶,已經(jīng)內(nèi)傷的身體經(jīng)不住外部碰撞,最終導(dǎo)致死亡。讓夏文彬記起被他逼死的同事,而夏文彬的心理相對其他人更堅固一些,于是蔣曉清喬裝成“黑”的樣子,開玩笑似的將夏文彬的手機丟入魚缸,趁他撿手機的時候,稍稍推了一把,令他急病復(fù)發(fā),這是她唯一一次親自動手的案子。 凌薇所構(gòu)思的謀殺方式,完全參照了寧夜的小說。離家出走后,蔣曉清看不到寧夜更新的小說了,所以藏著家里鑰匙的她,悄悄回到家里,在寧夜的咖啡機里動了手腳,讓寧夜喝了咖啡后就想睡覺。蔣曉清常常趁寧夜睡覺的時候,去偷看他的文稿。 有時,她甚至?xí)酱鄹膶幰剐≌f的構(gòu)思和創(chuàng)意,使書中的情節(jié)變成了真實的死亡案件。寧夜感到自己的文稿如有生命般自生自創(chuàng),卻不知是妻子在扮演著“黑”的角色。妻子還為他充當著審稿人的角色,有時候還會為他修改部分的情節(jié)。 而蔣博文的送命,是因為他打算退出和陳泉的毒品合作生意,可陳泉威脅他膽敢退出就向他接警中心的朋友揭發(fā)他。有蔣博文把柄的陳泉,在蔣博文開車時刻意制造了車禍事端,想要制造一起意外事故,危難之際,掌控方向盤的蔣博文于心不忍,最后撞毀了汽車,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不過,蔣博文的仇已經(jīng)報了,她借用警局的審訊室,活活燒死了陳泉。寧夜的小說也有很好的前景,以高額版稅簽給了最大的出版公司。而所有的案情都被推到了一個小說人物身上,誰又能去聯(lián)系起這些案件的暗脈呢?殺死之人皆有不可饒恕之過。 一箭三雕的美事,在寧夜用煙灰缸砸倒平頭前,完滿地結(jié)束了。 “寧夜,我不會再離開你和小櫻了。” 但現(xiàn)在還不是細訴衷腸的時候,已經(jīng)半小時過去了,躺在地上的平頭仍一動不動,寧夜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經(jīng)斷氣了。 “不如把你的衣服給他穿上,把他偽裝成‘黑’吧!”寧夜將尸體翻身,解開他胸前的一排扣子。 蔣曉清將可能留有犯罪證據(jù)的東西,消除了自己的印記,全都放在了平頭的四周。清理了現(xiàn)場,布置了每樣道具的位置,一切的事情也就說清楚了。 假如有人問起來,寧夜和妻子兩人必須一口咬定是他滑倒時碰到了頭。 一切忙完,蔣曉清累得幾乎不能動了,寧夜坐到了她的旁邊,耳鬢廝磨地低語著:“我不需要‘黑’,世界上我只要你一個人?!?/br> 蔣曉清用力點著頭,安詳?shù)卦趯幰沟膽阎兴?。她的鼾聲表明了她的疲勞程度,寧夜生怕驚擾她,姿勢也不換,靜靜地等她醒來。 是妻子,而不是“黑”,寧夜恍如南柯一夢。 軟肋 張積趕去了遙遠的丸山橋,與同事會合后,接到命令對旅館進行突擊搜查。 丸山橋得名于已經(jīng)被拆除的一座橋,曾有家rou丸鋪在橋上做生意,店鋪每天做一千個rou丸,rou香飄溢,遠近聞名。每日上山的游客都會駐足買上一碗。久而久之,rou丸鋪和這座橋融為了一體,被大家稱之為“丸山橋”。 不料某年洪水肆虐,橋幾乎被沖毀,rou丸鋪老板在抗洪的時候,被洪水沖得不見蹤影,從此聞名一方的rou丸失傳了,而流傳下來的,就是這個丸山橋的地名了。 張積聽著同事的地理知識普及,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rou丸鋪的老板和孟大雷很像,會讓人感到恐怖的執(zhí)著信念,除非是死,否則誰也無法去改變他的人生軌跡,在他出生的時候,性格似乎已經(jīng)注定了命運。 丸山橋沿途的風(fēng)景張積無暇欣賞,抵達時已過中午,還顧不上填飽肚子,一下車,安排跟蹤寧夜的同事就黑著臉跑了過來:“我等你們好久了,旅館里出事了。我已經(jīng)通知了當?shù)鼐郑烙嬤@會兒他們也快到了。嫌疑犯已經(jīng)被我控制了?!?/br> “嫌疑犯是誰?”張積問道。 “我也不清楚!”同事面露難色。 “不是說已經(jīng)控制了嗎?你怎么會不知道?”張積責(zé)問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蓖虏挥杉涌炝四_步,走到了前面。 旅館一樓的大堂里,張積看到了被銬在一根管道上的寧夜,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一邊的臉上也是鮮血淋淋,他像個精神病人,露出得意的微笑。 “發(fā)生什么事了?” 對于張積的問話,寧夜更大聲地笑了起來。 一旁的同事拉著張積往二樓的客房走去:“嫌疑人剛才一直說他殺死的人是小說里的人物,他一直稱她為‘黑’。旅館的老板也被殺死在客房里了,其他的情況我就不太清楚了。” 推開客房的木門,同事猶豫了一下,對張積說:“我還是在門口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