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細(xì)打量一番，又選了荷葉珠玉扇子的鏤空花鈿簪在兩鬢旁，壓下了那些毛躁的碎發(fā)。

    再拈了長短不一并在一起的珠鏈。雙鏈均是用米粒大小的水晶攢成，繞在髻下，兩端搭在花鈿上固定。于是珠鏈便彎成兩條弧線，襯著烏發(fā)，碎碎的閃。

    兩朵榴花則并排壓在發(fā)髻靠耳邊的位置，花瓣向下，看起來搖搖欲墜，弱不勝風(fēng)。

    蘭指輕移，選定了一雙明珠琉璃環(huán)，可是她隨后便悲劇的發(fā)現(xiàn)洛雯兒竟然沒有打耳孔。這著實不多見，因為尚有不少男子因為家里人怕他小時難以養(yǎng)活還在耳垂上穿了孔當(dāng)女孩養(yǎng)呢。

    洛雯兒倒不糾結(jié)，自從首飾盒里挑出一條束金明花鏈點綴在頸間。

    待選鐲子時，念青又是一聲驚叫，因為昨天一直忙著探討美容問題，竟忘了給洛雯兒染指甲。

    正要喊小宮女去取鳳仙花，卻被洛雯兒攔住……她一向不喜歡在指甲上做任何裝飾，雖然好看，但是做起事來總是擔(dān)心會花掉，還要修補，麻煩得很。于是只擇了一對碧玉鐲子，只不過戴上去有點顯大，她不得不隨時防備，免得一不小心便甩出去。

    在念青的苦苦哀求下，再左手一個右手兩只的套了三枚戒指，因為“沒有染指甲的手實在太素了”。

    洛雯兒有生以來第一次幾乎是全副武裝的站在了鏡子前，當(dāng)看到鏡中那仿佛是精描細(xì)畫如仙臨凡的人時，不禁也一時窒息。

    念青等人便捂嘴偷笑，盼云還道：“若是大將軍見了，怕是當(dāng)場便要將姑娘搶回府中去呢……”

    話音未落，便覺念青拿胳膊肘拐她。

    她轉(zhuǎn)頭一看，但見念青不停的眨眼，卻又什么也不說，頓時心生疑惑。

    然而美麗絕對是一種負(fù)擔(dān)。

    洛雯兒穿著宮中特制的尖翹頭鞋，只覺路都要不會走了，就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

    又戴了貴重的首飾，流蘇撲撲的打著發(fā)髻，于是總擔(dān)心插得不牢靠，所以脖子也不敢隨意轉(zhuǎn)動。眼睛偶爾向前看，更多的時候則是盯著腳下蔓延開去的雕刻花紋的青石板路，于是便看見那繡在鞋尖上的芙蓉花于飄逸的裙裾下若隱若現(xiàn)。

    宮中突然多了位美人，打扮尊貴卻不乏靈秀，舉止又端莊優(yōu)雅如出名門，自是要引人注目，已經(jīng)有宮人三三兩兩的停下，小聲詢問這是哪個世家的女子。

    盼云陪著這樣的主子，心底是無比的喜悅驕傲，但凡有人向她打聽，她都會如實相告，興起時，還會告訴她們，這是翼王未過門的正妃。

    可是她每每這般講，念青都會有意無意的阻止她，弄得她很是莫名其妙。

    洛雯兒終于行到一處亭子坐了下來。

    說是帶她出來散心，游玩，可是這渾身的裝束幾乎把她困死了，宮人的話她不是沒有聽到，心里暗恨，弄成這樣，就是想不淑女都不行啊，卻是活受罪，才走了這幾步路，她就累出了一身汗，她何曾有過這般嬌弱？

    念青忙拿了繡蘭花的白紈扇在一旁輕輕的扇，又命小宮女上茶。

    洛雯兒實在不習(xí)慣這種陣勢，眉心一蹙，再抬眼時便沖念青勾勾手指。

    念青急忙再上前一步：“姑娘有何吩咐？”

    洛雯兒當(dāng)即先擼了腕上的鐲子塞到她手里，未及她驚叫又拔了頭上的簪子，拆了兩鬢的花鈿……

    “姑娘，你這樣……會被她們看輕的?！蹦钋嗯踔罪椦蹨I汪汪。

    洛雯兒才不管，又褪了指上的戒指，在燦爛的陽光下活動著光潔纖長的手指：“她們怎么看我，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語氣竟是與千羽翼如出一轍。

    念青扁扁嘴，挑了那兩根珠鏈出來：“姑娘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想想奴婢，萬一……”

    念青是典衣女史，負(fù)責(zé)她的穿著打扮，自己若是“衣冠不整”，怕是要牽連她。于是任由念青將珠鏈環(huán)至原處，為了不顯單薄，再加了一只花鈿。

    洛雯兒又指使小宮女取了先前穿的軟底繡花鞋換上，再站起身時，已是一身輕松。

    回頭見念青苦著臉，笑了笑，忽然神秘道：“念青，你知道美容的真諦是什么？”

    念青頓時打起精神，眼睛錚亮：“是什么？”

    “就是心情愉悅！”她眨眨眼，似是將滿園璀璨皆納入眸中：“有了好心情，自是容光煥發(fā)，這比什么靈丹妙藥胭脂水粉都要來得有效，來得自然，來得持久?！?/br>
    說話間，人已跑出了亭外。

    驀地回了頭，那縷黑發(fā)交織著水晶的余暉于與面前畫了道優(yōu)美的弧線，落到另一側(cè)肩上，露出一雙如寶石般璀璨的眸子。

    念青兀自發(fā)怔……好心情便是美容的真諦？似乎有那么一點道理。試看宮里這些娘娘，每日里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為的是什么？可若她們?yōu)榈哪莻€人不肯來看自己卻去瞧了別人，又會怎樣？

    可是王上只有一個，佳麗卻是不盡其數(shù)，王上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常常是一時興起。

    于是有的人圣寵不衰，有的人卻只見過一面就忘了。

    圣寵不衰的希望得到更多寵愛，若被冷落一丁點都要大發(fā)雷霆；被遺忘腦后的渴求一見龍顏，為此使盡各種手段，結(jié)果呢？后宮里終日是彼此提防，彼此埋怨，彼此陷害，哪來得什么好心情？

    就是這兩年備受寵愛的茹妃娘娘，年僅十七歲，白日里光彩照人，可是一旦卸下鉛華，連她自己都不敢看鏡子。若是被傳侍寢，不管是三更還是半夜，都要洗掉敷面的香粉，令她仔細(xì)描畫。而那些來報信的太監(jiān)似是也知其中奧妙，每每都要提前半個時辰通報，以令她們有所準(zhǔn)備。

    當(dāng)然，這都是茹妃娘娘暗中使了銀子才買通了王上身邊的小太監(jiān)胡綸，而對于那些沒使銀子的，平日又讓人瞧不上眼的主子，太監(jiān)都是已引了王上上門才進行通報，于是……再難恩寵。而有的娘娘本已買通了不少人，卻單單漏了一個，不管是關(guān)鍵的還是不關(guān)鍵的人物，結(jié)果都是前功盡棄。

    由此可見，在這處處跟紅頂白拜高踩低時時使絆子處處挖陷阱的宮廷，怎能有好心情？

    她入宮僅一年，親眼看到自胥禰國送來的公主從如花似玉凋零到面黃肌瘦，兩鬢竟還出現(xiàn)了銀絲。國也滅了，每日里就坐在小園子里，目光呆滯，連七十歲的老太后的精神都不如。

    她嘆了口氣，再望向前方……

    洛雯兒正沖這邊招手：“不是說要帶我逛園子嗎？為什么還不過來帶路？”

    一身鵝黃的衣裙輕盈得就像這園中最清新的晨光，而聲音則是鳥兒撒下的歡樂的啁啾，那么清亮，那么悅耳。

    不知為什么，只要一看到她，整個人就好像被沖出云層的陽光一下子照得通透暖融，變得輕松快樂起來。

    她也不覺唇角翹翹。

    盼云扯了扯她的袖子，二人相視一笑，朝洛雯兒疾步行去。

    石榴、葵花、菖蒲、艾葉、黃槴花……

    洛雯兒微閉著眼，深深吸了口氣。

    空氣里到處是這些花草的氣味，雖不甚清雅，但勝在熱鬧。

    更為熱鬧的則是聲音。

    她們走過了好幾個園子，每個園子里都有宮人在嬉戲打鬧，歡聲笑語響成一片。

    盼云說，只有在節(jié)日里，不當(dāng)值的宮人才能得幾分輕松，只要不鬧出事，主子們是不會管的。

    洛雯兒回頭看看跟隨的幾個小宮女……她們正羨慕的瞧著那些嬉戲的人，于是笑道：“你們?nèi)羰窍矚g，也可以去玩，不用陪著我的。”

    幾個小宮女立刻面露興奮，可是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敢率先行動。

    洛雯兒瞅瞅盼云，盼云立刻會意：“我要給姑娘繡條帕子，可惜最近沒什么好圖樣……”

    立刻有人道：“我知道丹荔新描了花樣，大家都說好，不知姑娘是否喜歡？”

    又有人道：“丹荔哪比得柔佳手巧？柔佳的花樣才描得好。”

    “我倒覺得楓瓶的不錯……”

    “哪有？瑨妃娘娘身邊的麗兒才是第一……”

    ……

    ☆、099狹路相逢

    更新時間：20130102

    “好了，”盼云打斷眾人的七嘴八舌：“既是各有主張，不如就來比一比，太陽下山之前，大家取了自己認(rèn)為最好看的花樣，讓姑娘決定，如何？”

    眾人立即稱好，心里卻知這是洛雯兒指使盼云故意給她們放假，于是紛紛謝了洛雯兒，歡歡喜喜的散了。

    念青看著眾人遠去的身影，似是自言自語道：“姑娘真是好心，誰若是能在姑娘身邊伺候，怕是她此生修來的福氣了?！?/br>
    “若不是我在這宮里不熟悉，怕弄壞了什么規(guī)矩，也就不拘著你們兩個在我身邊了……”

    “姑娘說哪里話？”念青急了：“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說……”

    她咬咬唇，咽下即將脫口的話，只道：“奴婢愿意跟著姑娘，奴婢還有許多問題要向姑娘討教，可是姑娘過幾日就要走了……”

    她低了頭，使勁絞著手中的帕子。

    “既是如此，咱們就再走一會。其實我也有些累了……”

    洛雯兒畢竟是大病初愈，這會已是走得腿都軟了，只不過覺得園中景致優(yōu)美，空氣清新，所以一直舍不得回去。

    “姑娘，要不回去吧，待身子好一些……”

    盼云的話剛說了一半，念青就上前一步扶住洛雯兒：“姑娘，要不咱們先去前面歇一歇……”

    盼云感覺念青今日很怪，卻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三人行過一道垂花門，準(zhǔn)備往左拐……那邊正有一道長廊，可是一個略顯尖利的聲音卻自右方飛了過來。

    “本宮當(dāng)那是誰，那不是念青嗎？”

    洛雯兒只覺扶著自己的那只手臂一僵，遲了片刻方轉(zhuǎn)了身，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宮禮：“奴婢給豫嬪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呦，只看到豫嬪娘娘，就沒看到我們嗎？”

    身著絳紅云錦覆煙羅單紗宮裝，領(lǐng)口開得極低的豫嬪娘娘搖著泥金合歡扇，此前似是在散步，此刻有意無意的往旁邊一讓，于是身后的一幅仕女圖華麗麗的出現(xiàn)在洛雯兒眼前。

    高大繁茂的榕樹如傘如蓋，其下是一張圓形石桌，旁坐三人?？粘鲆粋€石凳，應(yīng)就是豫嬪的位子。而那三人亦皆錦衣華服，裝飾精美，珠環(huán)玉翠在偶然自枝葉間撒落的光斑下隨著搖曳劃出一道道刺目的亮光。

    洛雯兒似是聽到“噗”的一聲輕響，大概是那光線刺穿了正在消散的晨霧。

    每個人身后又都至少有兩名綠衣宮女相陪，只是裝束素淡，似是要融進周遭濃淡相宜的綠色之中，永遠成為這四個嬌艷人物的背景裝飾。

    念青只略略抬了眼，就對著前方逐一屈膝下去：“給寧貴人請安，給祿貴人請安，給琪才人請安……”

    “呦，念青今兒的嘴兒好甜哦，莫非是因為換了新主子？”

    于是四位華衣美人的目光不論遠近皆定在洛雯兒身上。

    經(jīng)過細(xì)心描畫的眉眼本應(yīng)春水融融，柔情脈脈，可是此刻卻如刀似劍，好像要撕掉那層飄逸的紗衣，將眼前這個面生的女人看個清楚，然后再砍個七零八落，任她怎么美貌如花亦是枉然。

    洛雯兒的rou皮兒果真痛了幾痛。即便不知那幾個名頭倒底扣在哪個涂著厚厚脂粉的女人頭上，卻知她們定是把她當(dāng)做了無涯國主的新寵，只不過……

    只不過這身打扮不似宮女又不似妃嬪……她到底是什么人？

    四人飛快的交換了下眼色。

    豫嬪冷笑一聲，唇角卻銜著嫵媚：“相請不如偶遇。既是今日見了，念青，就陪你的新主子過來坐坐，也好與宮中的姐妹們認(rèn)識一番……”

    念青有些為難。

    她跟在王上最為寵愛的茹妃身邊不過一年，因很會為主子穿衣打扮，化妝保養(yǎng)而深受茹妃器重，漸漸就有了點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