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只是被他見了，嚇得不行，急忙去煎藥，然后便聽主子喚朗灝調(diào)人，挖地三尺也要把東方酈找出來。

    主子還是清醒的，直到這種時(shí)候，也沒有讓人大張旗鼓的尋洛雯兒。因?yàn)橹灰獎(jiǎng)屿o一鬧出來，即便有人想對(duì)她下手，也不好動(dòng)作，而且萬一……

    主子是想方設(shè)法的要保她的名節(jié)??！

    可是當(dāng)人回來了，主子卻不淡定了，然而這會(huì)……

    胡綸看看緊閉的殿門，不知那倆人如何了。

    再仰首望天，嘆了口氣……這要鬧到什么時(shí)候才是個(gè)頭??？

    ==========

    好像一年里的事都會(huì)集中到臘月，大歷一百九十年的年尾亦是特別的熱鬧，而且這熱鬧還有些不同尋常。

    剛剛送走了須烏王……那家伙好像對(duì)洛雯兒真挺有意思的，結(jié)果那日，千羽墨破例沒有讓洛雯兒“隨侍”，可是那家伙站在車外嘮嘮叨叨的就是不肯走，還一個(gè)勁的往千羽墨身后張望。

    胡綸見主子面上雖笑著，可那繡云龍紋的靴子就在地上蹭來蹭去，跟馬磨蹄子似的，怕是恨不能一腳將他踢飛吧。

    不管怎么說，這個(gè)主兒算是滿載而歸了。而經(jīng)過那一日，也不知那二人是怎么協(xié)調(diào)的，坐在一起吃飯的時(shí)候，氣氛也不那么僵硬了。

    只不過偏偏趕在這時(shí)候，事又來了。

    這日是臘月二十七，早膳是筍鲊、熏干絲、什錦雞胗、山珍刺龍芽配燕窩碧粳粥，還有一品三脆羹。

    胡綸記得清楚的。他還記得，主子舀了勺羹湯，放進(jìn)洛尚儀的碗中，洛尚儀似乎還彎了彎唇角。

    他不由得望向窗外。

    自打進(jìn)了臘月，這天就一直陰著，可如今，是不是就要見晴了？

    可倒好，御藥房的常態(tài)跌跌撞撞的進(jìn)來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王，王上……”

    胡綸代主子皺了眉：“有什么事，起來說話?！?/br>
    常態(tài)目光閃爍，哆哆嗦嗦的不肯說。

    千羽墨沉了眉，兩側(cè)伺候的人便退了下去。

    洛雯兒也要走，被千羽墨壓住腕子。

    不過后來胡綸想，還不如讓她走了，也便沒有后面的麻煩了。

    “到底什么事？”

    常態(tài)胡子狂顫，半天才說了句：“琪才人……有了?！?/br>
    胡綸還眨巴著小眼……有了，什么有了？難道是……天啊！

    然而見主子擰著眉，顯然是沒想起這個(gè)琪才人是誰。然而不管是誰，這可是天大的事，這……這怎么可能？

    再眼見得洛雯兒的臉?biāo)⒌陌琢耍椎谜娓┧频?，然后噌的站起身。主子伸手去拉，怎奈她一揮手，當(dāng)即將主子的手打飛，那“啪”的一聲脆響，胡綸不禁攥住自己的腕子……那得多疼啊。

    他急忙開口：“王上這一年來根本沒有翻過任一人的牌子，就算留宿，也根本沒有……”

    “胡綸！”千羽墨斷喝，繼而轉(zhuǎn)向常態(tài)：“你知道該怎么做了？”

    常態(tài)顫抖的胡子一頓，旋即平靜下來，伏在地上：“臣，遵旨……”

    “站??！”洛雯兒突然開口，卻不是對(duì)向常態(tài)，而是看著千羽墨：“你們想把她怎么樣？你想把她怎么樣？”

    “洛尚儀……”胡綸就要上前阻攔。

    “胡綸！”千羽墨再一聲斷喝，然后一瞬不瞬的盯住她：“我是要她死，你想怎樣？”

    洛雯兒如同被雷劈中。

    雖然知道他是國(guó)主，雖然知道他手握生殺大權(quán)，雖然知道定是有無數(shù)性命結(jié)束在他手中，雖然知道自己也差點(diǎn)成為他的刀下亡魂，可如今聽他明明白白說出來，還是這般坦然，兩條性命在他指間不過是小小螻蟻，她只覺得仿佛有冷水潑下，從頭到腳，從外到里都是涼的。

    胡綸一會(huì)看看穩(wěn)坐如山的主子，一會(huì)看看如被冰凍的尚儀，幾次三番想開口，就是說不出什么來。

    眼瞅著洛雯兒木雕似的往外移，他終于忍不住喊了句：“洛尚儀，你可知主子登基這么多年膝下并無一子半女到底為何？”

    “胡綸！”千羽墨怒喝，緊接著劇咳不止。

    洛雯兒腳下一滯。

    那壓也壓不住的咳聲并著胡綸的哭喊仿佛崩塌的屋頂紛亂的砸在她心上，可是她有點(diǎn)分不清，到底是因?yàn)樗臒o情，還是因?yàn)樗牟⊥矗耐础?/br>
    ==========

    是夜，洛雯兒在宮中游蕩。

    當(dāng)然，她不是一個(gè)人，自從“丟貓”事件后，千羽墨就不許婉瑩輕易出宮了。

    所以她在前面，婉瑩在后面，打遠(yuǎn)處望去，如同兩個(gè)游魂。

    然而更遠(yuǎn)處，還有一個(gè)“游魂”。

    “游魂”的腳邊，還有一團(tuán)跳動(dòng)的火。明明是暖融的色彩，卻更增添了陰森的氣氛。

    洛雯兒走上前，但見火光搖搖的映在那人臉上，那人神色端凝，目不斜視，似是已然入定。

    她看了一會(huì)，不覺輕呼出聲：“豫嬪……”

    那人長(zhǎng)睫一顫，竟是笑了：“好久沒有人這般叫本宮了……”

    洛雯兒蹲下身子，拾起籃子里的一張黃紙，放到火盆中，眼見得火焰跳了一下，方發(fā)現(xiàn)她們現(xiàn)在一口水井邊。

    火焰又是一跳，是豫嬪又添了張紙。

    “是給琪才人的？”

    “不，是給我自己……”

    一股風(fēng)吹過，卷起了紙灰，森森的冷。

    恰在此時(shí)，豫嬪抬起了眼……

    “是你？”豫嬪一怔，一笑，垂眸：“怪不得……”

    “你說什么？”

    “沒什么?！?/br>
    豫嬪將剩下的紙丟到火盆中，火光騰的壯麗起來。

    “聽說王上身邊添了個(gè)尚儀，不想竟是你……”

    洛雯兒默然，只是盯著火光。

    “我進(jìn)宮三年了吧，祿貴人是同我一起的，寧貴人晚了我半年，琪才人……”

    “她們呢？”

    “死了，都死了……”

    笑。

    洛雯兒只覺得有人在對(duì)著她的后頸吹涼風(fēng)。

    ☆、370香消玉殞

    更新時(shí)間：20130804

    “不管怎么說，就算是同期的。剛一進(jìn)宮，我就封了嬪，我早前便聽說，這在別的諸侯國(guó)可是要熬至少五六年的事?！?/br>
    笑：“我以為我很受寵，不過后來我知道，我比她們多的，不過是一夜恩寵。而這一夜恩寵，也不過是因?yàn)槲襾淼膰?guó)家比她們大一些。這，便是給我的賞賜吧？”

    嘆息：“她們比較倒霉，才進(jìn)宮半年，國(guó)就滅了，卻還奢望著得到王上的寵幸，怎么可能？”

    圍著井轉(zhuǎn)了一圈：“我的國(guó)也滅了，不過好歹我還比她們高上幾級(jí)?？墒呛髞砦野l(fā)現(xiàn)，這個(gè)封號(hào)根本不算什么。王上從不吝惜給女人封號(hào)，想起什么給什么，因?yàn)檫@些封號(hào)和這些女人在他心中都很輕，很輕……”

    她張開雙臂。

    寒風(fēng)吹來，鼓蕩起寬敞的袍袖，于火光明滅中，看起來真的很輕，很輕。

    這還是那個(gè)坐在大榕樹下有些驕傲且端莊的女子嗎？她依舊是錦衣華服，然而在紛飛的灰燼中仿若破碎的羽翼，隨時(shí)會(huì)零落，飄散，無影，無蹤。

    “你為什么要回來？你本是已經(jīng)走了，為什么要回來？你是大將軍的女人，如今怎么……”

    后面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聽清，洛雯兒只覺手臂被狠狠拽了一把。

    回頭，只見婉瑩白得不像人的臉色，唇亦是白的：“我什么也沒聽到，什么也沒聽到……”

    如今在她混沌了十七年的人生終于有了這一刻的清醒，然而，這怕是危及性命的清醒。

    洛雯兒聽著她的喃喃自語，忽然有些明白了……琪才人非死不可，或許不是因?yàn)樗龖蚜瞬皇乔в鹉暮⒆?，而是…?/br>
    那么祿貴人……寧貴人……會(huì)不會(huì)……

    “在這個(gè)宮里，萬不能對(duì)任何人掉以輕心，萬萬不能……”

    身后，豫嬪仿似凄厲的呼喊劃入耳中，緊接著，就聽“噗通”一聲水響……

    “豫嬪……”

    她一怔，猛然回頭。

    可是井邊哪還有豫嬪的身影？

    掙脫婉瑩，撲到井前，把住井沿。

    尚未燃盡的紙灰忽閃著火星在眼前飄過，只能看到水面波動(dòng)，聽到不規(guī)則的水聲，仿佛有著許多的不甘與絕望的瘋狂。

    “救她，快救她！來人，來人……”

    洛雯兒徒勞的伸著手，整個(gè)人幾乎要扎入井中。

    婉瑩一把將她拖上來，拼命按?。骸皼]用的，這樣的人一心求死，救也是沒用的……”

    的確，她喊了半天，連一個(gè)人都沒有出現(xiàn)，就連那水聲，亦漸漸平息。

    最后一星火光，搖搖飄過，湮滅在濃黑中。

    這紙，是燒給我自己的……

    那個(gè)端午的早上，曾有那樣四個(gè)年輕的女子花枝招展的坐在榕樹下，她們虛榮，她們矯情，但是她們有希望，她們的希望，就是那個(gè)高高在上唯我獨(dú)尊的男子。

    只是現(xiàn)在，什么都滅了，沒了，沒了……

    “尚儀，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