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節(jié)
他摸著胸口,唇角露出笑意。 然而似乎又有什么不對。 手下,是心臟在跳動,依舊沉穩(wěn)有力,卻好像缺失了什么。 可是,是什么呢? 他蹙了眉,按了按,然而掌中竟好像出現(xiàn)一只柔滑的手,而那手的掌心正貼著他的胸口。他低了頭,居然看到她在笑……妖冶的眼角斜斜一挑,媚態(tài)橫流,就像無數(shù)次依偎在他身前時的挑釁。他還聽到她在對他說,又被我猜到心思了吧? 他一抖,手一松,懷中人頓時消失不見。 原來不過是幻覺。 心跳一緊,旋即又怒……夏語冰,你到死也不肯放過我嗎? 他冷然一哼,目光射向那團云氣消散的天空。 不過,你失算了。死便是死了,今后,即便魂魄不散,亦休想再糾纏我! 披風一振,絕然轉身。 然而手不覺又撫上胸口。 他依舊覺得少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 千羽翼現(xiàn)在尚不知這個疑問將會糾纏他的一生,始終沒有答案,他只是躊躇滿志,只是郁憤難平。 為了這個女人,居然耗費了他十三年的光陰。 這十三年里,他只想著如何同她斗,如何脫離她的掌控,如何消滅她。他一個堂堂戰(zhàn)神,頂天立地,竟是只用于針對一個小女子的鬼蜮伎倆。 他失去了太多……兄弟,戰(zhàn)友,心腹……只為學著如何猜她的心思。他猶如籠中困獸,即便是憤怒,亦不得施展,就連思念一個人,亦要謹小慎微,不敢流露半分真情。 而今,他終于解脫了! 他望著高遠云天,忽然朗聲大笑。 笑聲傳遍林海,震動河川,發(fā)出悠悠回響。 他止住腳步,緩緩抬頭,閉上眼睛,感受冬日微暖陽光,聽著那豪邁回響,深吸了一口氣,讓甜涼的風充滿肺腑。 拳緊緊攥起,堅定而有力。 終于到了拿回一切的時候了…… ========== 人聲漸漸喧鬧,洛雯兒知道,車隊已經(jīng)駛進了天朝的大都……涼閾。 織金回紋的窗簾微微開啟…… 雖然眼前的景致依舊奢靡,卻已透出腐朽與衰敗,而在各種喧囂涌入眼底的剎那,她仿佛回到了數(shù)年前的那一日…… 她跟隨千羽墨第一次踏上涼閾的土地,他讓她將車窗拉開一道縫隙,于是,艷羨,嫉妒,嘲諷,不屑……齊齊涌了進來,而他只是悠閑的倚在位子上,閉著眼睛,唇角銜笑,仿若享受,然后,他說:“云彩,可愿同我共演一臺戲?只一次……” 肩頭一沉。 她回了頭,臉上還帶著當時的欣喜,然而待看清面前的人…… 軒轅尚的神色微有尷尬,但依舊淡淡一笑,將銀鼠長披風裹在她肩上:“到了。” 他起身,率先下了車。 洛雯兒猶豫片刻,也拉開了車門…… 車下,是一襲石青色銀鼠皮披風的軒轅尚,眉目溫雅,唇角銜笑,伸了手,睇向她…… 一時間,仿佛再次回到那日,那人抖了抖滿身金燦,拂開胡綸意欲攙扶的手,轉了身,于眾目睽睽下,將手伸向她……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定格,又仿佛瞬間移至當下。 亦是眾目睽睽,亦是有人心存期待,那眸中亦是星光碎閃,可是,不是他。 對著這只伸向她的手,她垂了眸,指漸漸抓緊了車門…… “娘……” “娘……” 一左一右忽然擠出兩個小毛頭,火狐小斗篷將二人裹得如同毛球,就那么滾下了車。 “娘,我來扶你!” “娘,我來……” 周圍人發(fā)出噓聲。 他們自是認得軒轅尚,只是不知一向獨來獨往不帶任何女眷的寧國公身邊怎么突然弄出個女人?嚯,連孩子都有了!還兒女雙全,瞧那小模樣長的…… 不過也未聽說寧國公成親啊,這女人是哪來的?他府里倒是有不少女人,莫非…… 可是他們聽說,寧國公去年就把府中那些女人遣散了,至于原因,至今無人知曉。那么這個女人…… 他們上下打量,有些人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有點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兩個小家伙很好的緩解了這短暫的尷尬,又成功吸引了眾人的視線,讓他們絲毫瞧不出這里面的奧妙。這等小事,倆人在路上已經(jīng)成功多次了。 洛雯兒欣慰的摸摸兩個孩子的小腦瓜,冷不防豆豆仰了臉,甜甜的喚了聲:“大爹,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 大爹? 眾人嘩然。 這是什么稱呼? 他們想了半天。 雪陵是大國,其中風俗也算眾所周知,只是這個“大爹”…… 赭色衣袍的小火者實在憋不住了,顛上前來:“寧國公,雪陵國主上個月回鑾,臨了也沒說您會來,結果……” 他有些難以啟齒,眼睛卻不時偷瞄洛雯兒和兩個孩子。 毛毛端著風度,豆豆倒瞪大眼睛好奇的看他。 火紅的斗篷映著粉嫩嫩的小臉,如同在天然的紅暈上又掃了胭脂,再沖他甜甜一笑,雖是少了兩顆門牙,但更加可愛。 小火者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心里暗忖,女孩倒是像極了這個女人,然后,又不由自主的睇向毛毛…… 毛毛繃著小臉,目不斜視,可是那神韻,那風采,尤其是一雙墨玉般的鳳目,越看越像…… 他不好說,因為他怎么可以說寧國公的兒子竟是同別的男人生得一般模樣?尤其那個男人還是…… 他不由自主的又睇了洛雯兒一眼…… “這位公公,”軒轅尚不動聲色的擋在洛雯兒面前:“國主臨時傳書,命尚前來朝覲,若給天子帶來不便,還望公公轉達尚的歉意……” ☆、640不必擔心 更新時間:20140312 “不妨事,不妨事……”小火者連連擺手:“只是寧國公突然前來,天子尚無準備,所以,還要勞煩寧國公往驛館小憩,待得咱家通報了天子……” 洛雯兒暗忖,縱然事先沒有打招呼,可是車隊走了這么久,元君天子難道一點風聲都收不到?他就沒有一點屬于自己的暗衛(wèi)?那么他是怎么平安活到了現(xiàn)在?畢竟軒轅尚雖非一國之君,但他的名頭可是比許多國君都要響亮。 遙想當年,她隨千羽墨到此也是受了冷遇,莫非這個天子就喜歡給人下馬威,借以彰顯他的權威和力度? 而這邊,軒轅尚已經(jīng)點了頭,然后就由小火者引路,往驛館而去。 一路自是不安靜,不少人圍上來打招呼,雖然換了一些新面孔,但是情景與當年圍攻千羽墨別無二致。只不過當年,他們的目標重在千羽墨,而此際,卻是集中到了她和兩個孩子身上。 軒轅尚與千羽墨不同。千羽墨是侃侃而談,看似荒唐,實是內(nèi)藏機鋒,軒轅尚則是保持沉默,唇角雖是銜著笑意,可是他的笑比之不笑無甚差別,況身量挺拔,氣度尊貴,比王者還像個王者。 他行走其中,動作是一如既往的緩慢沉穩(wěn),卻仿佛有一種鎮(zhèn)定人心的力量,讓那些好事者不知不覺的噤聲,退步,微躬了腰,仿佛是為君王頂禮膜拜。心中暗恨自己竟是莫名其妙的懼怕了他,臣服了他,然而遙望那從不彰顯傲慢卻無一處不凌駕于眾人之上的煊赫,只能自嘆弗如。 豆豆小步碎跑的跟在軒轅尚身后,欽佩的仰望那高大的背影,目光晶亮。毛毛則看了一眼,又別開視線,心緒復雜。 洛雯兒待眾人都遠去后,方趕上前,低聲道:“給你添麻煩了……” 的確,軒轅尚在諸侯間的形象一向是正義凜然,嚴肅沉穩(wěn),從容淡定,不近女色……當然,府中亦豢養(yǎng)姬妾,然而卻是這個時空但凡有身份的男子的一種必備之物,就像吃飯睡覺一般平常,是一種需要,她是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才勉強適應了這種存在。但軒轅尚從不沉迷于此,所以他即便為人比較冷淡,卻是許多女子的春閨夢里人。拋除對這個人的所有介懷,她也曾想,究竟會有怎樣的女子能與這樣的人物相伴一生? 然而這一切的光輝都被她與兩個孩子的出現(xiàn)打破了,她只恨自己這一路神不思屬,竟沒有提前想到他會面臨的尷尬。 也是,除了那個人,她確實很少對別人付諸太多的關注,而且在她心里,軒轅尚是深不可測的,完全無需他人為之費心,卻不想…… 他的對策便是以不變應萬變嗎?可是此等沉默,豈非坐實了人們的猜測?她是因為他的相助才有機會來到?jīng)鲩摚M入宮廷,見到那個人,卻給他帶來了麻煩,這可怎么辦呢? 軒轅尚腳步未停,目光卻落在她滿懷歉疚的臉上,唇角一動:“若想讓前浪消失,只能用后浪掩蓋,而在這里,從來就不缺少風浪。你,不必擔心……” 洛雯兒方要開口,卻見他轉了視線,似在看著遠方,又似是眺望不知名處:“他,今年來得頗早,現(xiàn)下應是在玉明宮陪天子下棋,所以,你不用擔心……” 什么? 洛雯兒霍然抬眸……軒轅尚竟是以為她在害怕千羽墨若是得知方才的一幕后會對她產(chǎn)生誤會嗎? 唇動了動,想要解釋,但見他目視前方,眸子瞇起,斂盡光芒,不覺攥緊了手。 好多事,她的確是始料未及。當初,他說可以帶她來涼閾,她的心就直接飛到了那個人身上,思及他對無涯目下險境的焦灼,又要被人指責刁難,更可能會遭遇想象不到的危機,心急如焚。又忽聞夏語冰死了,不禁懷疑其中真相,更猜測千羽翼接下來的手段,而像他方才提到的“擔心”,她是此刻方意識到嚴重。 是了,她出現(xiàn)在軒轅尚身邊,別人尚且要多想,更何況他?而若要見他,只能跟隨軒轅尚入殿,然而她要以何等身份面對他,面對這一切? 這一瞬,她想過逃避,可她既已經(jīng)來了,難道就這般無功而返?而且即便見到了他,她又能做什么?難道只是為了看一看他是否安好? 這一路漫長的顛簸,卻原來,她還什么都沒有來得及準備…… “待到天子宣召,你隨我進殿即可,不過……”軒轅尚轉了眸,笑意中透著不明意味:“這張臉需要改一改……” 心頭一動,有些感激的睇向軒轅尚。 這個人,平日少言寡語,但是別人的一舉一動,一念一想,絲毫逃不過他的眼睛,不過…… 唇角一動:“放心,絕不會讓你變成‘小綠’……” 他的語氣忽而輕松,似在調(diào)侃她的擔心。 她一怔,頓時想起當初軒轅尚跑到她的院子,便是易容成一個模樣怪異的少年,尤其為了遮擋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眸子而弄出一雙綠豆眼,而她為了后代的“健康”,堅決不肯直視于他。 那段平靜的時光,早已被她遺忘,而今驟然現(xiàn)于眼前……細想來,這是自他暴露身份后初次提起那段歲月,曾有的欺騙,就這么云淡風輕的掀過,她不禁啞然失笑。抬了眸,正對上他的一雙笑眼。 依舊明亮灼目,卻帶了柔光,仿佛還有什么東西在里面閃動。 笑意微斂,改為禮貌的感謝,而后,垂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