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朝廷中的監(jiān)察御史似乎專門同他作對,諷諫他不如燕王世子孝順,又上疏對他削藩一事指手畫腳。 上疏沒得到回應(yīng),以“錚錚鐵骨”為標桿的御史干脆當著朝廷文武百官的面直接上言! 以御史康郁為首,擺出不畏強權(quán)的姿態(tài),鼻孔對著齊泰黃子澄等削藩激進派一噴氣,以“人主親其親,然后不獨親其親”為切入點,發(fā)表了如下言論: 藩王是洪武帝的兒子,朱標的兄弟,建文帝的叔父,身份尊貴。 皇帝寵信的豎儒,唆使陛下不顧親情,廢太祖法令,奪藩王封地,對皇帝的親叔叔實行殘酷迫害,相當?shù)牟皇菛|西! 現(xiàn)如今周王代王被發(fā)配邊疆勞動改造,齊王被囚禁京城,岷王被扔到海邊風吹日曬,湘王最為凄慘,一家子都葬身火海,燕王干脆舉兵造反,天下人會說燕王不臣,可皇帝的名聲就好聽嗎? 說到這里,康郁聲淚俱下,“天下人必曰:兵不舉,則禍必加。是朝廷逼藩王造反啊?!?/br> “為陛下計,當釋齊王之囚,封湘王之墓,還周王代王岷王于封地,迎楚王蜀王于京師,俾其各命世子持書勸燕,以罷干戈,以敦親戚,天下不勝幸甚! 簡言之,把齊王放了,廢掉的藩王復(fù)爵,為湘王修墓,再請楚王蜀王當和事佬勸說燕王罷兵,朝廷自此不提削藩,皇帝藩王一家親,你好我好大家好。 康郁拜伏在地,一邊叫著陛下,一邊哭得不能自已,那叫一個傷心。 知道的他這是上言,不知道的還以為建文帝也要駕鶴西歸了。 都察院左右都御使默默低頭,站在群臣的隊列中,深藏身與名,一言不發(fā)。 御史上疏能想辦法,跳出來直言卻著實沒轍,難不成還硬拖回去? 建文帝頭頂冒煙,指著康郁手直哆嗦,拿著他給的工資,不給他辦事,還指著他的鼻子罵?! 可建文帝不是燕王,燕王能砍了杜奇,建文帝連給康郁一頓廷杖都要再三考慮。 康郁哭得更起勁,建文帝氣得眼前發(fā)黑,干脆手一揮,退朝! 惹不起躲得起,至于還趴在殿中哭的康郁,愿意哭就哭去吧。 事實證明,建文帝不愧是洪武帝的孫子,一條道走到黑的意志力,他同樣不缺。 康郁上言的隔日,建文帝便詔令遼王寧王進京。 遼王沒有二話,立刻收拾行李。寧王卻借口身體不適,就是不動地方。建文帝也不含糊,當即下令削寧王護衛(wèi)。 此令一出,燕王高興得直拍大腿,想什么來什么,正愁沒人和他一起造反,侄子就幫他把問題解決了。 道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皇帝果真是個好人。 孟清和是從沈瑄口中得知的消息,唯一的念頭是,真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建文帝是不是覺得只有燕王造反還不夠給力,想讓寧王也反了,人多了才熱鬧? 據(jù)說建文帝的頭型很有特點,莫非真是腦袋被石頭砸過? 第五十五章 真定之戰(zhàn)二 朝廷要削除寧王護衛(wèi),燕王樂得直拍大腿,但他現(xiàn)在還不能直接去和寧王朱權(quán)商量一起造反,必須先把耿炳文解決了。 寧王對建文帝的旨意相當不滿,但他比不上燕王的決心,身邊也沒有道衍一樣的人物,對是不是舉旗造反仍在猶豫不定。 建文帝派來的敕使一直盯著朱權(quán),一旦發(fā)現(xiàn)寧王有試圖造反的跡象,將立即奉旨采取行動。齊泰這次變聰明了,沒再玩制衡的把戲,逮捕寧王官屬和寧王本人的敕令都在一個人的手里??蛇@兩份敕令是否能發(fā)揮作用,還是個未知數(shù)。 此時,大寧的局勢正如靖難前的北平,柴堆已經(jīng)被建文帝親自架了起來,只要一點火星就能點燃。 駐守在真定城的耿炳文得知情況,胡子揪掉了一大把。 沒法比,真的沒法比!不說太祖高皇帝,就連先太子朱標都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 想想正朝真定城進發(fā)的燕王,再想想被朝廷往燕王那邊推的寧王,長興侯嘆息一聲,皇帝身邊的腐儒看不清形勢,魏國公徐輝祖可是個明白人,怎么也沒能勸住皇帝。萬一寧王也反了,北邊最有勢力的兩個藩王聯(lián)合起來,這仗還怎么打? 耿炳文的擔心不無道理,雖然寧王還沒露出反意,他手下的一群人卻坐不住了。 首當其沖的,是由蒙古騎兵組成的朵顏,泰寧和福余三衛(wèi)。以朵顏衛(wèi)實力最強,因此也被統(tǒng)稱為朵顏三衛(wèi)。 這些蒙古騎兵在洪武年間歸降明朝,一是因為明朝軍事力量強大,隔斷了他們同大興安嶺以西的聯(lián)系,二是比起朝不保夕的北元,打谷草都要上交的草原部落,明朝這邊工作穩(wěn)定,按時發(fā)薪,隔三差五還有額外的賞賜,他們自然愿意為明朝工作,為了養(yǎng)活一家老小,給誰打仗不是打? 從洪武二十二年設(shè)立,到洪武二十五年歸于寧王統(tǒng)轄,以兀良哈,翁牛特,烏齊葉特三部組成的朵顏三衛(wèi)在工作中始終兢兢業(yè)業(yè),絲毫不敢懈怠。遇上北元來打谷草,不用命令,揮著馬刀就沖上去,親戚朋友一樣砍,多次受到洪武帝的表彰,堪稱勞模中的典范。 經(jīng)過多年的艱苦奮斗,比起掙扎在貧困線上的北元老鄉(xiāng),朵顏三衛(wèi)的生活已經(jīng)大踏步邁進了小康水準。 吃喝不愁,放牧無憂。 三衛(wèi)的蒙古騎兵對這樣的日子十分滿意,不想朝廷的一紙令下,他們就要被迫下崗,飯碗保不住了。 削奪寧王護衛(wèi)?這還了得! 一旦被明朝解雇,斷絕了生活來源,日子怎么過!回草原放牧?習慣了豪車別墅,誰還樂意去擠公交睡通鋪? 學(xué)習老鄉(xiāng)打谷草?身為明朝的打工仔,他們比草原上的老鄉(xiāng)更了解明軍的戰(zhàn)斗力,這么干除了找揍就是找揍。 三衛(wèi)的首領(lǐng)湊到一起商量了一下,不想下崗,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寧王也和燕王一樣,造皇帝的反! 如果寧王像燕王一樣去靖難,朝廷還削個x的護衛(wèi)! 朵顏三衛(wèi)的首領(lǐng)日盼夜盼,望眼欲穿,就等著寧王扯起反旗。 造反是多好的事,寧王怎么還不反? 老天或許聽到了他們的祈禱,哪怕寧王下不了決心主動造反,在燕王和建文帝的聯(lián)手推動下,早晚也會被拉上靖難的大船。 這個日子,注定不會太久。 八月下旬,燕軍開往真定的途中,遇上了耿炳文派出查探軍情的部將張保。張保自知以自己手下一千多人根本不是朱棣的對手,干脆領(lǐng)著部下直接投降,還告訴了燕王一個重要情報。 “朝廷號稱發(fā)兵三十萬,人數(shù)并未集齊,目前只有十三萬在滹沱河南北扎營。若在此時進攻,可趁大軍立足未穩(wěn)取得大勝?!?/br> 聽聞此言,帳房里的諸將都面露喜色,若真如此,將又是一場大捷。 于是紛紛進言,中心思想就一個,“王爺,打吧!” 燕王沒有馬上做出決定,令人先將張保及一千多名降兵安置到營中,隨后同眾將關(guān)起門來商議到底該不該打。 朱能和大多數(shù)人的意見一致,打!必須打! 張玉老成持重,認為應(yīng)該先探明張保所言是否屬實,提防耿炳文用間。 朱棣將目光投向帳中其他部將,最終落在沈瑄身上。 “瑄兒,你意如何?” 攻打雄縣,設(shè)伏月漾橋是沈瑄出謀,燕王話一出口,眾人同時將注意力轉(zhuǎn)向沈瑄。 “回王爺,卑職認為,可將張保遣回真定,告知耿炳文,我大軍揮師將至?!?/br>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荒謬!”何壽最先出言反對,“我軍已知真定軍備,耿炳文卻不知我軍,正該趁其不備一舉拿下!遣張?;厝ナ呛蔚览??!” 何壽出言,李彬,孟善,房寬等人紛紛表示贊同。 朱能皺眉,同樣認為沈瑄此言有些不妥,介于兩人的交情,沒有公開反對。張玉卻在沉思,并一把拉住了想要附言何壽的兒子張輔,不許他出聲。 投靠燕王不久的毛遂,鄭亨深諳職場新鮮人的道理,除非必要絕不輕易開口,心中卻在思量,看眼前的情形,燕王麾下絕不是鐵板一塊。武將不和有好有壞,端看燕王怎么想,如何處置。 燕王沒說何壽對還是不對,轉(zhuǎn)向站在武將隊伍中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說道:“高煦,高燧,你二人是何意見?” 朱高燧年紀尚小,一向唯朱高煦馬首是瞻。 朱高煦也在思考沈瑄話中的機關(guān),奈何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戰(zhàn)場經(jīng)驗不夠豐富。 “回父王,兒慚愧,不解沈指揮言中所指,還請沈指揮解惑?!?/br> “好!”朱棣笑了,“不明者當問,不丟人!不求甚解,固執(zhí)己見才是為將者的大忌!” 話中的意思明擺著,何壽房寬等人頓時面露尷尬。 燕王點到即止,既點撥了何壽,又給他留了面子,之后才繼續(xù)說道:“耿炳文大軍駐扎滹沱河南北兩岸,若我軍進攻北岸,即便得勝,南岸之軍必有準備,趁我軍疲憊渡河進攻,勝負難料。不若令其合兵一處,一舉殲滅。” 眾人茅塞頓開。 張玉道:“先有雄縣鄚州之敗,聞聽我軍將至,耿炳文必將合兵!” 譚淵朱能也接連點頭,沈瑄沒有再出聲,有的時候,風頭出得太多并非好事。 眾人商定計策,燕王令人將張保請來,給出豐厚的賞賜,令其返回耿炳文大營,告知耿炳文燕軍將到,并趁機在軍中傳播楊松潘忠大敗的消息,以期動搖軍心,打擊南軍的戰(zhàn)斗意志。 燕王當著眾將的面承諾,只要張保辦成此事,必將重用于他。 “王爺厚賞,卑職定當全力而為。” 張保領(lǐng)命離開,一千多士兵只帶走兩三名心腹。要使耿炳文相信他遇到燕軍,九死一生才奪馬逃出,并不是件容易事。出了半點差錯,燕王承諾的高官厚祿得不到,小命也得玩完。 燕軍在張保離開后連夜開拔,用間只是一計,燕王同時做好了被耿炳文識破計策硬攻的準備。 將入九月,天氣漸涼,夜間又下起了雨,大軍不得不停止前進,就地扎營。 雨越下越大,等到帳篷扎起來,很多士兵都被淋了個透心涼。 身強體壯的軍漢們不在乎這些,淋雨就當洗了個冷水澡。喝碗熱湯,睡一覺,照樣活蹦亂跳。 孟清和不行。 身體底子本來就薄,冰天雪地里又挨了十五軍棍,雖有趙大夫精心調(diào)配的丸藥,到底不能慢慢調(diào)養(yǎng),多少留下了一些病根。 連日來的行軍作戰(zhàn),日夜溫差已是疲憊難熬,又淋了大雨,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身為燕山后衛(wèi)指揮僉事,孟清和同其他兩名僉事睡在一個帳篷。外邊下雨,兩人巡營歸來,見孟清和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額頭卻是guntang,臉色都是一變。 “不好,快去找個醫(yī)戶!” 孟清和職場經(jīng)驗豐富,在燕山后衛(wèi)的人際關(guān)系還算不錯,兩人不只派人去找醫(yī)戶,還親自動手,用被子把孟十二郎裹了個嚴實,只留出喘氣的地方。 裹了三床被子,孟清和依舊冷得直打哆嗦。 好在去叫人的軍漢及時返回,隨軍的趙大夫背著藥箱走了進來,后邊竟跟著沈指揮。 兩名指揮僉事都沒想到會驚動沈瑄,忙起身行禮。沈瑄示意不必,看著趙大夫為孟清和診脈,眉頭蹙了一下。 “孟僉事是受了風寒,引發(fā)舊疾?!?/br> 趙大夫三言兩語說明情況,丸藥是現(xiàn)成的,需用溫水調(diào)服,只是孟清和人事不省,燒得糊涂了,怎么服藥?夜雨驟寒,帳篷里也不暖和,怕是會加重病情。 諸多情況一擺,同帳的兩名僉事也是撓頭。邊軍都是糙漢子,生病也是胡亂睡一覺就好,像孟僉事這樣的,怕是都沒自家的婆娘壯實。 沈瑄沒有多言,掀開棉被,解下大氅包在孟清和身上,順勢把人橫抱起來,“孟僉事今夜在我?guī)ぶ?,明日還需行軍,趙僉事錢僉事早些歇息?!?/br> 趙僉事和錢僉事瞬間感動了,沈指揮是好人,好上司啊! 主動承擔照顧病人的職責,如此愛護下屬的上官,哪里找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