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親自扶起劉燧,聲音都在顫抖,“劉指揮受苦,孤實是不得以,與長興侯刀兵相見也非孤所愿?。 ?/br> 說罷,又叫朱高煦和朱高燧上前與幾位洪武舊臣見禮。甯忠,顧城當場被感動得熱淚盈眶,李堅也是搖頭嘆息,只有都指揮劉燧始終不為所動,卻將燕王提及不愿同耿炳文刀兵相見深深記在了心里。 隔日,大雨漸停,燕王下令全軍開拔撤回北平。 臨走之前,燕王突然發(fā)揚了一回風格,令人將截獲的十幾車糧食送到真定城下,運糧的人拿著喇叭對城頭喊話,“王爺與長興侯爺神交已久,不愿再起戰(zhàn)事,今將糧草奉上,聊表心意?!?/br> 喊完,人走了,糧食留下了。 沐浴在守軍的視線中,耿炳文知道自己被黑了,可他就是沒辦法破局,只能任由對方一瓢一瓢的往自己身上潑臟水,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燕軍撤回北平不久,真定的戰(zhàn)報傳到了南京。 三十萬大軍戰(zhàn)敗,耿炳文退守真定。 建文帝坐在奉天殿中,臉色煞白。 御史康郁又跳了出來,嚷嚷著燕王舉兵迄今兩月,朝廷調(diào)兵幾十萬,糧草車馬無數(shù),未得一勝卻輸了個底掉,皇帝難道還沒有反省,這是上天在示警? “臣愚以為不待十年,必有噬臍之悔矣!陛下,請重計削藩之議!” 說完,又趴到地上開始哭。 建文帝被他哭得頭疼,只能退朝,再議。 同日,左都督徐增壽見到了從北平秘密抵達南京的楊鐸幾人,同行的還有從耿炳文麾下轉(zhuǎn)投燕王的張保。 看過楊鐸帶來的令牌,徐增壽將手中的幾頁信紙燒毀,“我在城西有座宅院,你們暫時住進去。無事不要輕易外出,以免被人認出?!?/br> “是!” 楊鐸幾人離開后,徐增壽若無其事的回了魏國公府,得知徐輝祖被建文帝召去議事,很快換了一身便服,帶著幾名長隨直奔南京最有名的風化場所,要偶遇曹國公李景隆,這里是最佳設伏地點。 當夜,徐增壽和李景隆一起喝得大醉,徐輝祖氣得吹胡子瞪眼,奈何徐增壽根本不當一回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幾乎日日同李景隆混在一起。 徐輝祖終于忍無可忍,動了家法,兒子都快娶媳婦的左都督接連七天告假。 魏國公下手太狠,左都督傷勢嚴重,沒有十天半個月,應該是起不來床了。 饒是如此,徐增壽的目的也達到了。 被他說動了心思的曹國公李景隆,正同翰林學士黃子澄頻頻接觸,等火候差不多的時候,徐增壽派心腹聯(lián)絡楊鐸,讓他帶張保去見駙馬都尉王寧。 聽心腹回報說王寧派人去了監(jiān)察御史曾鳳韶府上,徐增壽冷笑一聲,這個曾鳳韶與耿炳文早有齟齬,當初還帶頭彈劾燕王,結果被皇帝氣吐血,這些時日一直在家養(yǎng)病。如今張保帶著耿炳文與燕王密謀的證據(jù)送上門,就算把血吐干,他也得蹦跶一回。 “事情就快成了?!?/br> 果然,曾鳳韶彈劾的奏疏一上,黃子澄立刻煽風點火,建文帝也對耿炳文產(chǎn)生了懷疑。容不得他不懷疑,三十萬軍隊,還是由耿炳文這員老將率領,扔進水里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這說得過去嗎? 黃子澄見火候差不多了,立刻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陛下不必慮?,F(xiàn)臣有一計,可聚天下之兵,得五十萬四面攻北平,眾寡不敵,必成擒矣。” 聽到這番話,建文帝表情好了點,一旁的兵部尚書齊泰心頭卻敲起了警鐘。 果然,在建文帝詢問誰能替代耿炳文擔當領兵的將領時,黃子澄趕在齊泰出言前舉薦了曹國公李景隆,為了增強說服力,還加了一句,“之前若用曹國公,燕軍早已被破?!?/br> 大言不慚,信口胡謅! 同樣是書生,齊泰遠比黃子澄明白軍事。 李景隆雖是開國大將李文忠的兒子,可比起他的父親,簡直是差得太遠,用紙上談兵的趙括來形容都不為過。 用這樣一個人指揮五十萬軍隊,不是去給燕王送菜嗎? 齊泰堅決反對黃子澄的提議,魏國公徐輝祖也不贊同。奈何耿炳文被懷疑同燕王關系不純,徐輝祖又是燕王的大舅子,齊泰蹦高反對也動搖不了建文帝的心意。 于是乎,建文元年九月,朱允炆把帥印給了李景隆,還賜下通天犀帶,親自送他出征。 這一次,建文帝學聰明了,沒再說毋使他背負殺親之名的一類話,只告訴李景隆,“朕將軍隊交給你了,誰不聽話你可以放開手處置。朕只有一個要求,一定要打敗燕軍!” 建文帝難得靠譜一回,奈何天意弄人,老天專門和他過不去,讓他所托非人。 彼時,宮中的宦官早將皇帝改換主帥的消息送出,耿炳文也接到了回南京的命令。 看著駐守幾十日的真定城,長興侯很是心酸,想必也是預料到朝廷此番換帥可能帶來的后果。 換成魏國公,武定侯,甚至是太祖的義子平安,哪個不比李景隆強? 偏偏是這么一個不靠譜的! 嘆息一聲,耿炳文踏上了歸途,留在身后的,只有一座岌岌可危的城池和無盡的遺憾。 第五十七章 前往大寧一 耿炳文返回南京后,連皇帝的面都沒見著,就被削去所有職務,只留個長興侯的頭銜閑置家中。 若非他是洪武朝碩果僅存的兩位開國將領之一,被朱元璋列為一等功臣,兒子還娶了前太子朱標的女兒江都公主,怕是連長興侯這個爵位都保不住。 建文帝懷疑耿炳文同叔叔暗中勾結,將這位善戰(zhàn)的老將束之高閣,見都不見一面,同當初親自送他出征時大相徑庭?;实凵磉叺娜俗匀磺宄窃趺椿厥?,以黃子澄曾鳳韶等人為首,開始對耿炳文大肆攻訐,連雞毛蒜皮的事都要參上一本,打定主意,就算不能真把耿炳文送去見洪武帝,也要讓他徹底翻不了身。 世人皆懂得趨利避害,一時間,長興侯府是門可羅雀,打秋風的親戚都不再上門。 耿炳文是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的,洪武朝大殺功臣的浪頭他都扛下來了,何懼這點世態(tài)炎涼。擺正心態(tài),關上府門,整日喝喝茶,種種花,鋤鋤草,讓一干等著看好戲的人大為失望。 耿炳文私下里還叮囑三個兒子,既然朝廷沒罷了他們的官,就一定要好好工作,不得消極怠工,也不要對皇帝產(chǎn)生不滿情緒,更不要請人為他求情。江都公主本想進宮同皇帝說上幾句好話,也被攔住了。 “戎馬一生,難得這樣的清閑日子,老夫是求之不得?!?/br> 聞聽此言,很多人搖頭,長興侯倒也想得開。 聰明些的,往深處想想,很快明悟,這哪里是想開了,分明是老將軍心灰意冷,對皇帝徹底失望了。 孟清和的反間計雖好,卻算不得高明。換成朱元璋或是朱棣本人,都不會如此輕易把耿炳文召回來,更不會用李景隆做三軍主帥。 獨坐時,對比燕王造反的勢頭和皇帝本人的言行,耿炳文時常慨嘆,同樣是洪武帝的子孫,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 不過,這些現(xiàn)在都和他無關,想再多又有何用。 明白了這一點,耿炳文才阻止兒子和兒媳婦設法為自己求情。 只當是提前退休了,有什么不好? 南京城中,大部分的勛貴和朝廷官員如今都是繞著長興侯府走,不得已路過長興侯府大門前,也要加快腳步,低著頭,像是沒見著門楣上那塊太祖高皇帝親賜的匾額一樣。 有人卻是例外,左都督徐增壽就是其中之一。 別人躲著耿家人,他偏偏要湊上去。借職務之便,同耿炳文的長子,前軍都督僉事耿璇結下了交情,還在某日親自拜訪長興侯府,雖然耿炳文避而不見,徐增收臉上的笑容卻始終沒有消失過。 一次不成,兩次,兩次不成,三次。 耿炳文到底是沒辦法了,總不能一直托辭身體不適吧? 見面了,徐增壽沒說其他,只向耿炳文請教兵法謀略,既不言朝廷諸事,也不談燕王靖難,有心人削尖了腦門探查,也查不出哪里不對。 建文帝聽聞回報,神色沉凝,他對徐增壽早已心存不滿。當初問他燕王會不會造反,這位左都督用騙三歲孩子的態(tài)度敷衍,現(xiàn)在燕王反了,他又開始私下里搞串聯(lián),在五軍都督府里也是極不安分,還曾有過同情燕王,對朝廷不滿的言論。 建文帝咬牙,收拾不了耿炳文,還收拾不了你?! “來人!” 王景弘已升內(nèi)侍監(jiān)太監(jiān),在建文帝身邊伺候,聽到建文帝叫人,立刻躬著身子,邁著小碎步走進殿內(nèi)。 “奴婢聽命?!?/br> 建文帝剛要下令,卻又突然遲疑了。 處置徐增壽,該給他扣個什么罪名?因為他同情燕王,有對朝廷不滿? 之前嚷嚷著停止削藩的御史康郁都活得好好的,以此對徐增壽下手是否有點不妥?加上燕王小舅子這個身份,會不會讓朝臣以為自己是在借機報復? 再者,貿(mào)然處置了徐增壽,魏國公那里該怎么交代? 建文帝背著雙手在殿內(nèi)踱步。王景弘沒聽建文帝叫他起身,只能一直維持九十度彎腰。雖說是職業(yè)所需,上崗之前經(jīng)受過專業(yè)訓練,時間長了,額頭也開始冒汗。 臉上仍是一副恭謹?shù)谋砬?,心中的不滿卻在發(fā)酵。 垂下雙眼,也沒去擦額頭的冷汗,皇帝還真是不把咱家當人看啊。 良久,建文帝終于出聲了,“無事,退下?!边€不是處置徐增壽的時候,至少現(xiàn)在不能。 “奴婢遵命?!?/br> 王景弘不敢露出一星半點的不滿,只是在后退時,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建文帝,不曉得皇帝剛才在想什么,是否同燕王有關?若是如此,他可要小心的盯著了。 魏國公府內(nèi),剛從長興侯府回來的徐增壽被徐輝祖攔住了。 “和我來?!?/br> 撂下三個字,徐輝祖轉(zhuǎn)身就走。 徐增壽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兄弟倆一路走進書房,房門一關,徐輝祖看著徐增壽,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四弟,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和燕王私下里有聯(lián)系?” 徐增壽眼神微閃,“有如何,沒有又如何?” “你別忘了,燕王是反賊!” “大哥也別忘了,大姐是燕王妃。”徐增壽梗著脖子,“認真論起來,咱們一家子可都是反賊的親戚。按照太祖高皇帝法令,算在九族里邊的?!?/br> 徐輝祖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徐增壽又拍了一下腦袋,“真要說起來,皇帝可是燕王的親侄,這要是論罪……” “住口!”徐輝祖額頭蹦起了青筋,“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安敢出口!” “罷,我不說總行了吧?兄長也不必生氣。”徐增壽說道,“其實兄長叫我來是為長興侯吧?” 徐輝祖捏緊拳頭,“你老實說,長興侯被彈劾一事是否同你有關?” “兄長真是看得起小弟。兄長難道忘記了,小弟同黃翰林話都沒說過幾句,曾御史在兄長面前都不假辭色,又怎能同小弟有交情?” 徐輝祖不說話,身上凌厲的氣勢有增無減。 徐增壽一點也不懼,練兵打仗,戰(zhàn)場上拼殺,一身的煞氣絲毫不遜于徐輝祖。 兄弟倆在書房中對峙良久,徐輝祖嘆了口氣,神情間有些蕭索,“四弟,莫要忘記父親教誨的忠君兩字?!?/br> “小弟不敢忘?!毙煸鰤壅f道,“父親也曾教導不要做趨炎附勢,自掃門前雪,六親不認的小人。長興侯同父親是故交,朝廷只令長興侯賦閑,并未治他的罪。小弟不過以晚輩之名登門請教兵法,從不言及政事,想必皇帝那里也是一清二楚,兄長又有什么可擔心的?” “你……” “兄長若無他事,小弟先告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