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進(jìn)祠堂? 徐增壽心思急轉(zhuǎn),馬上明白了徐輝祖的用意。 不投燕王,卻也不打算繼續(xù)為皇帝賣命。 該說迂腐還是聰明?不過,能讓兄長如此表態(tài)已是不易,徐增壽見好就收,起身退出了書房。 房門外,見到一身護(hù)衛(wèi)打扮的楊鐸,徐增壽笑得真心,“若非楊同知提點,我怕已人頭落地。這個人情,徐某記住了?!?/br> 楊鐸抱拳,道:“都督,此并非卑職之功,卑職也是得人提點。” “哦?”徐增壽好奇問道,“是哪位高人?” “此人都督知道,正是道衍大師的弟子,燕山后衛(wèi)同知孟清和?!?/br> “是他?”徐增壽道,“如此,他日殿下進(jìn)南京,我定要當(dāng)面一謝?!?/br> 五月甲寅,燕王領(lǐng)二子及麾下將領(lǐng)祭長江,誓師攻入南京。 時日,江上舟船相接,戰(zhàn)鼓大震,號角齊鳴。岸邊旌旗蔽空,刀槍嗡鳴。 建文帝再向群臣問策,只有方孝孺出言,以割地求和拖延時間,再派人外出募兵,詔令天下勤王,解京師之圍。 “可召集勇士乘夜燒毀燕逆戰(zhàn)船,無船,燕逆豈可飛渡?” 此言一出,文臣紛紛附和,武將卻是皺眉。 燒船?以為燕軍都是聾子瞎子? 有武將提出異議,立刻被文臣們的聲音壓了下去。 最終,武將們閉口不言,建文帝采納了方孝孺的意見。 為保計策順利實施,建文帝特意下了罪己詔,還將齊王從關(guān)押處放了出來。 同燕王聯(lián)絡(luò)感情,充當(dāng)說客的重任,則落在了慶成郡主身上。 慶成郡主也不怎么樂意,給皇帝當(dāng)說客,和燕王講道理,難度未免太大。何況,她并不認(rèn)為皇帝是真心想割地求和。萬一事情不妥,燕王翻臉是一定的,自己該如何脫身? 無奈皇命已下,再不樂意,也得打出郡主儀仗,乘船前往燕軍大營。 看著北岸的軍營,慶成郡主連聲嘆氣,叔叔和侄子打仗,關(guān)她什么事?這倒霉催的! 第九十九章 兵臨城下二 慶成郡主是蒙城王的女兒,朱元璋的侄女,朱棣的堂姐。 洪武年間曾受封公主。 時禮部官員上言,皇侄女封公主不和規(guī)矩,應(yīng)改封郡主。 洪武帝冷哼,這是朕的家事!又不是朝廷授官,朕樂意怎么封就怎么封,管得著嗎你? 禮部官員還想擺事實講道理,盡量爭取一下,卻被同僚硬拉了回去。腦袋被驢踢了?萬一不小心激怒了皇帝,吃不了兜著走。 發(fā)熱的腦袋冷靜下來,禮部右侍郎猛然打了個哆嗦。 明朝立國,奉行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發(fā)展到明中期以后,皇帝與內(nèi)閣時常處于對立姿態(tài)。朝廷官員以斥責(zé)皇帝,各種直言,順便挨幾記廷杖為最高榮耀。 能被打廷杖,證明是好官,清官,諍臣,光榮??! 很多文官,尤其是言官,有事沒事就要刺皇帝幾句?;实坌呛堑陌ちR,承認(rèn)錯誤,是聽得進(jìn)諫言,有明君之相?;实郯l(fā)火,就是昏君暴君的表現(xiàn),必須接著罵,用力的罵! 大明朝的皇帝,尤其是仁宗以后,幾乎沒有不被指著鼻子過的。無數(shù)文官踩著皇帝的臉皮,扇著皇帝的巴掌,頭頂“諍臣”光環(huán),青史留名。 洪武帝和永樂帝是唯二的例外,敢當(dāng)面罵這兩位?脖子挨一刀是基本,情況嚴(yán)重的必定要拉上家人一起挨刀。 可惜猛人的子孫未必都是猛人。 朱棣之后的皇帝,唯有嘉靖能同文官抗?fàn)幰幌?,其他的,包括明仁宗和深受朱棣喜愛的明宣宗都不行?/br> 朱元璋和朱棣都是馬上皇帝,同樣深諳一個道理,和文人吵架是沒法吵贏的,這個時候,就需要用刀來講理了。 脖子和砍刀,孰硬? 明顯是后者。 洪武年間,慶成郡主被朱元璋的光環(huán)籠罩,禮部官員想找她麻煩也不可能。 洪武帝大行,建文帝登基,讀書人一抖起來,關(guān)于慶成郡主的封號問題就被擺上了臺面,重新提起。 建文帝是個仁厚的皇帝,善于采納臣子的意見。 禮部官員奏疏一上,皇帝立刻表示,公主封號的確不合適,應(yīng)當(dāng)改為郡主。 洪武帝親封的公主,還是建文帝的長輩,沒犯任何錯誤,卻被剛登基的皇帝降為郡主。連帶著府邸,儀仗,祿米全都降了等級。 這算怎么回事? 嚴(yán)重點說,不孝兩個字都能甩到建文帝的臉上。 慶成郡主是四十多近五十的人了,被建文帝如此對待,氣得手直哆嗦。這不單是地位和財產(chǎn)問題,更是面子問題! 因為腐儒的幾句話,太祖高皇帝賞的封號說改就改,說撤就撤? 分得清親疏遠(yuǎn)近嗎? 氣歸氣,慶成郡主很快發(fā)現(xiàn),比起洪武年間就藩的堂弟們,自己算是幸運的了。 不過,郡主也發(fā)現(xiàn),皇帝狠心有了,卻太急,也過于天真,以為靠著一群只會清談的書生就能把藩王全都拿下? 讀書讀傻了吧? 周王代王被流放,湘王一家自殺之后,慶成郡主就感到事情要壞。 果然,建文帝捏完幾個軟柿子,打算朝硬茬動手時,踢到鋼板了。 朱棣是誰?讓北元聞風(fēng)喪膽的猛人。 坐以待斃?乖乖交出領(lǐng)地財產(chǎn)?簡直白日做夢! 于是,建文元年,燕王扯著老爹遺詔的大旗公開造反了。 慶成郡主料到朱棣會反,卻沒想到他能在建文四年打到京城。 天子再糊涂也是富有天下。朱棣一介藩王能把朝廷逼到這個份上,該說做皇帝的侄子太蠢還是做叔叔的藩王太厲害? 朱棣朱允炆掐架原本不關(guān)慶成郡主的事,不料皇帝為使計拖延燕王爭取時間,找說客竟找到了她的頭上。 慶成郡主不樂意,皇帝不想擔(dān)上逼迫堂姑的罪名,干脆請鄧太后出面,采用淚水攻勢,搬出已逝的孝康皇帝,慶成郡主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 若是不過江,太后的眼淚能把她淹死,朝中的豎儒更會給她扣上一頂冷酷無情的帽子。 到底誰冷酷誰無情?是誰上疏讓皇帝摘掉她公主的封號?慶成郡主咬牙,難怪高皇帝看讀書人不順眼,一個個的不辦人事,全都該殺! 慶成郡主乘坐的船行到江中,已能看到對岸的人影。 燕王提前得知消息,列出儀仗,早已等在岸邊。 船只???,慶成郡主登岸,朱棣上前一步,先行禮道:“堂姐安好?高皇帝大行四年,孤也已四年未見堂姐了?!?/br> 這手感情牌打得正是時候,見燕王神情不似作偽,思及這幾年的不順,慶成郡主也是眼圈發(fā)紅。 姐弟倆執(zhí)手相看,淚灑風(fēng)中,這就是親情?。?/br> 燕王身后的隊伍中,孟十二郎默默轉(zhuǎn)頭,堅決不承認(rèn)自己被慶成郡主的身高打擊到了。這身材,這長相,真該讓后世詆毀朱元璋是張馬臉的人看看,老朱家的基因絕對是超一流水準(zhǔn)。 簡短寒暄之后,燕王迎慶成郡主入營。擺出的儀仗,給出的待遇,全都是公主級別。慶成郡主十分感動,身為建文帝的說客,心卻早已偏向了燕王一邊。 “瑄兒,高煦,高燧,來見過堂姑?!毖嗤鯇c成郡主扶坐到上首,道,“堂姐可記得定遠(yuǎn)侯?” “可是高皇帝義子沈良?” “正是?,u兒乃定遠(yuǎn)侯獨子,一直跟在孤的身邊,已被孤收為義子?;叵氘?dāng)年,著實是……唉!” 朱棣嘆氣,慶成郡主也是心頭發(fā)沉,受了沈瑄和朱高煦兄弟的禮,以長輩的身份溫言幾句,重又轉(zhuǎn)向朱棣。 不管偏向誰,該說的話總是要說。 “天子已下罪己詔,愿同殿下割地,劃南北而治,只請殿下退兵?!?/br> 燕王沉默良久,嘆息一聲:“自天子登基,jian臣當(dāng)?shù)?。孤起兵是奉高皇帝遺詔靖難清君側(cè),何為割地!” 慶成郡主沉默了。 燕王起兵真正目的為何,天下人都清楚,可他硬要拿靖難說事,也沒法反駁。 論演技,燕王爐火純青。揣著明白裝糊涂,更是駕輕就熟。 南京城里的天子……那屬于腦袋上有坑的,整日同豎儒為伍,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是真糊涂。 正不知該如何接話,燕王又道:“堂姐可知周、齊二王今何在?” 慶成郡主道:“天子已召周王還京,但未復(fù)爵,齊王已釋囚?!?/br> 聽聞此言,燕王愣了幾秒,突然一拍大腿,嚎啕大哭。 慶成郡主愕然,這是什么情況?怎么突然就哭了? “殿下?” “天子如此,親親之情何在?吾悲矣!” 皇帝不念親情,必須大哭! 燕王越哭越起勁,慶成郡主急得出了汗。一個中年大漢在她眼前哭成這樣,燕王臉皮厚不覺得尷尬,她別扭啊。 想讓沈瑄和朱高煦兄弟勸一勸,卻發(fā)現(xiàn)朱棣的兩個親兒子正跟著一起掉眼淚,一邊哭一邊喊“父王,王叔”。朱棣的干兒子雙手握拳,眼露殺氣,比燕王嚎啕更滲人。 慶成郡主苦勸無果,干脆不勸了,跟著一起哭。攪合叔侄倆的這點破事,她才該哭! 一時間,王帳中哭聲震天,無比的慘烈。 帳外的士兵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怎么回事? 硬是加入巡營隊伍的孟清和咂咂嘴,看起來,朱家人的演技和哭功都是非同一般。只是不曉得沈指揮有沒有加入其中。 幻想一下某個場景,孟十二郎搓搓胳膊,不行,想象不能,太可怕了。 哭聲持續(xù)了小半個時辰才漸漸停息。 帳外的士兵松了口氣,帳里的燕王和慶成郡主再一次話歸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