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jié)
朱棣是馬上皇帝,知道領(lǐng)兵不易。同樣知曉,大寧改善邊軍待遇,打出的是天子旗號。 據(jù)錦衣衛(wèi)遞上的條子,大寧都司對邊軍言,能一天三頓,偶爾開葷,都是皇帝授意,當(dāng)拼以全力,衛(wèi)土守疆,以報皇恩。 “大寧地處邊塞,邊軍對面就是韃子,不吃飽如何同韃子對拼?”朱高燧高聲言道,“諸位遠(yuǎn)在金陵繁華之地,身處脂米膏腴之鄉(xiāng),何知邊軍之苦?!” 御史想出言爭論,朱高燧卻壓根不給他機(jī)會。 “孤在封地,吃的一樣是軍糧!兩和面的饅頭,大碗的燉菜,三天吃一頓rou,這就是好的?據(jù)孤所知,諸位家中,不說三餐珍饈,也是頓頓白米白麥,孤在北邊時都吃不上!難不成諸位是人,邊軍和孤就是牲口?!” 御史啞火了,不要命才敢點頭。 朱棣和朱高熾一起咳嗽,就算是比喻,也不能這么比吧? 說到后來,朱高燧撇開斯文,想說什么,一股腦全都道出。 粗魯?他就粗魯了,咬他啊! 御史哆嗦,朱棣和朱高熾被口水嗆到了。 “吃不完的饅頭,孤都吩咐留著,下頓再吃。孤是親王,大可不必如此,只因孤知道,種糧不易!孤的二兄親自下田耕作,上陣帶兵,出塞巡北,吃的比孤更不如。早年靖難,父皇帶兵,何嘗不是如此!不過是讓軍漢吃了幾頓飽飯,吃幾頓rou,諸位就要彈劾?沒有軍漢拼血,諸位能居廟堂之高?能綢衣美食,侃侃而談?” “孤言在此,大寧邊軍的軍糧衣餉都是該得,無一絲不妥。不只大寧,開原,廣寧,遼東,宣府,順天八府,甘肅寧夏,皆如此例!” “宣府是孤兄長的封地,開原是孤的封地,陳御史是否也要參孤貪污之罪?若是,孤等著!” 擲地有聲,余音在殿中回響。 言官有諷諫親王皇子貪虐殘暴之責(zé),但絕不是眼前這種情況。 朱高燧將火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將北疆邊軍捆到一起,裝進(jìn)了一個口袋。 彈劾大寧邊軍如何能展現(xiàn)諸位的剛正不阿,將北疆邊鎮(zhèn)全都干掉,才是真英雄! 順便加上兩個皇子,數(shù)位藩王,定國公和魏國公也不能落下?;实塾H兒子,干兒子,兄弟,大舅子,全都一鍋端,真正的名留史冊,名垂千古啊! 對于朱高燧的胡攪蠻纏,朱棣先是氣怒,繼而欣慰,最后側(cè)過頭,繼續(xù)咳嗽。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大明的永樂皇帝定會拍著龍椅,欣然大笑,好,這才是老子的種! 對比朱高燧,同列朝堂的朱高熾未免過于沉默。言官攻訐也好,趙王回諷也罷,都不見他開口。 一般情況下,如此表現(xiàn)算是不功不過。但在朱棣看來,關(guān)系到邊塞安穩(wěn),對錯分明之爭,仍不出聲,著實令他失望。 是過于小心,還是不愿得罪文臣? 爭論仍在繼續(xù),明顯是朱高燧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 言官耿直剛正不假,終究拿的是老朱家工資。 永樂帝雖不言,卻明擺著支持兒子,繼續(xù)爭,也未必能贏。 在皇太孫時期,文臣們尚且可以繼續(xù)努力,如今,好時候早已過去,真惹惱了龍椅上那位,不進(jìn)詔獄也要充軍發(fā)配。 明明是要打倒大寧都司,怎么會變成同趙王口舌爭鋒? 想將話題轉(zhuǎn)換過來,卻是千難萬難。 硬著頭皮扯開,趙王干脆甩著袖子哭。 朝臣也會哭,言官最愛用這招,皇子親王當(dāng)?shù)畲罂?,這成何體統(tǒng)? 朱高燧才不管這些,反正他是皇帝兒子,奉天殿里,除了老爹長兄,他最大。 朱高燧一邊哭,一邊訴說邊塞的艱苦,邊軍的任勞任怨,邊民的食不飽腹。 “父皇,你是不知道……兒臣苦哇……” 朱棣笑也不是,罵也不是,捏捏額頭,擺擺手,退朝。 右班武臣麻溜退殿,走時不忘對朱高燧抱拳,翹起大拇指,殿下,好樣的!做得好!臣等佩服! 左班文臣也依序退出,被朱高燧嚴(yán)重打擊的陳御史,幾乎是被同僚架出了奉天殿。 朝臣走光了,朱棣走下龍椅,踢踢朱高燧,“行了,人都走了?!?/br> 朱高燧繼續(xù)哭。 朱棣虎目一瞪,到底沒忍住,一腳踹過去,爆了粗口,“臭小子,和誰學(xué)的,給朕起來!” 朱高燧滾一圈,站起來,“父皇?!?/br> “哼!” “父皇,兒臣也是沒辦法,這群光吃人飯不辦人事的……” “恩?”朱棣皺眉,瞪著兒子,這群不辦人事的,是他任命的。 朱高燧嘿嘿一笑,口誤,口誤! 朱棣不哼了,袍袖一甩,“這幾天常到興寧伯府上去?” “回父皇,興寧伯家廚子不錯?!?/br> “朕賜給你的典膳不得用?” “父皇賜下的自然是好?!?/br> “行了?!敝扉Σ淮蛩憷^續(xù)和兒子繞彎,“你到興寧伯府傳朕口諭,明日,興寧伯入朝覲見?!?/br> “兒臣遵旨?!敝旄哽菅壑樽右晦D(zhuǎn),“父皇,兒臣早膳午膳都沒用?!?/br> “滾!該去哪去哪!” “遵旨!” 于是,朱高燧出宮,到孟清和家奉旨蹭飯。 朱棣磨磨牙,沒有回頭,對仍留在殿中的朱高熾說道:“隨朕來?!?/br> 朱高熾應(yīng)了一聲,“是?!?/br> 看著父皇高大的背影,抹了一把眼淚。 弟弟惹老爹生氣,為何要受傷的卻是他? 興寧伯府內(nèi),朱高燧眉飛色舞,講得酣暢淋漓,結(jié)尾處,用眼瞄著孟清和,好似在說,小王表現(xiàn)如何,英雄吧? 孟清和表情木然,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其實,他是昨夜沒睡好,一直在做夢吧? “興寧伯為何不說話?” 繼續(xù)木然,“臣……無話可說?!?/br> “佩服孤?” 拍巴掌,“殿下英明?!?/br> 朱高燧仰頭,恩,正該如此。 孟清和轉(zhuǎn)頭,捂臉,說謊,果真會讓人感到羞愧。 不過,經(jīng)朱高燧神來一筆,相信再沒人敢輕易找大寧麻煩,效果比孟清和削尖了腦袋上疏有用得多。 早知如此,應(yīng)該早點請朱高燧幫忙,說不定能免去更多的麻煩。 掌燈時分,朱高燧才離開伯府,孟清和沒有歇息,而是坐到桌旁,拿起筆,一陣寫寫畫畫。 趙王早就透露,皇帝對他手下的火器隊很感興趣,明日覲見,提前做好準(zhǔn)備,應(yīng)該沒錯。 廂房里的燈一直亮到深夜,寅時初才熄滅。 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孟清和又被叫起,簡單用過早膳,換上朝服,走出了伯府。 天尚未大亮,七梁冠上的玳瑁蟬,隱隱泛著微光。 孟清和翻身上馬,由親衛(wèi)在前方引路,遇有品階低者,皆側(cè)身讓路。 坐在馬背上,孟清和握進(jìn)了朝笏,抿緊了嘴唇,踢了踢馬腹,加快了速度。 在大寧城中尚且不覺,到了南京,才真正感覺到,他已列入武班的第一梯隊。從一品的都督同知,即便是在京城,也可以橫著邁幾步了。 在奉天門前,孟清和下馬,取出腰牌,抬頭就見到了熟人。 金額交腳幞頭,寶相花裙襖,銅葵花束帶,皁紋靴,繡春刀,正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楊鐸。 許久不見,相貌沒有太大變化,仍是感到陌生。 走近了,孟清和微微擰了一下眉,楊鐸給人的感覺好似更冷了。同沈瑄的冷不同,帶著一股陰寒之氣,讓人不自覺的想要避開。 距孟清和還有三步,楊鐸站定,側(cè)立抱拳,“興寧伯安好?!?/br> 孟清和回禮,未抱拳,只頷首,“楊指揮好。” 都督同知品級高于錦衣衛(wèi)指揮使,然職權(quán)不同,便是五軍都督府都督,見到楊鐸也會客氣三分。 驗過腰牌,錦衣衛(wèi)讓開道路,孟清和邁入奉天門,過金水橋時,不知為何,停下腳步,側(cè)身回頭,向身后看去。 晨光中,楊鐸靜立在原地,錦袍俊容,似一尊華美的雕像,不帶一絲人氣。 是錯覺吧? 孟清和垂眼轉(zhuǎn)身,將偶然升起的念頭拋開,歸入武臣行列,繼續(xù)向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中秋快樂!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子之意 四鼓之后,錦衣衛(wèi)鳴鞭,天子過御道,登丹陛,群臣朝拜。 孟清和位在右班,立于新城侯張輔之后,隨禮樂禮官聲下拜。 文武之外,有齊王朱榑,秦王朱尚炳,寧王世子朱盤烒入朝參拜,孟清和不著痕跡掃了兩眼,默默垂首,盡量讓自己更像布景板。 可以想見,他不會是今天的主角,即便是,也是在罷朝之后。 在京城這些時日,朱高燧私底下透給孟清和不少“內(nèi)部”消息,其中就包括朱棣對宗室的態(tài)度。如周王,天子的同胞兄弟,唯天子之命是從,朱棣下令,絕無二話,自然是簡在帝心,可以相交。如齊王,谷王等,最好遠(yuǎn)著點。 看到齊王府右長史遞到興寧伯府的拜帖之后,朱高燧提醒孟清和,最好推了。 “自永樂三年,齊王叔沒少得父皇斥訓(xùn)。興寧伯一直在大寧,怕是不知道,前不久,父皇在內(nèi)廷發(fā)了好大的火氣,就和齊王叔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