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節(jié)
夏司徒揪了一把胡子,又揪一把胡子,終于心軟,全面敗下陣來。 “只此一次。” “多謝夏尚書!” 愿望達成,朱瞻壑卻未得意忘形,規(guī)矩的起身,一絲不茍的行禮,直到夏元吉說可以走了,才帶著伺候的宦官離開暖閣。 “夏司徒未免太縱世子。”漢王府教授負責教導朱瞻壑習字,據聞,是皇后殿下欽點,“長此以往,恐會令世子無束,恣意縱行?!?/br> “妄縱無異于溺殺,劉教授之意,老夫明白。然世子尚且年幼,過于拘束,難免磨了性子,聰慧卻乏靈氣,過于刻板,未必是好事?!?/br> “這……”劉教授皺眉,“是否言過其實?” “汝教導世子習字,當明了,世子天性聰慧卻不自傲。本性純良卻不軟弱。行事有章法,善聽人言,卻非無定性,無主心。天子信任我等,令我等教導世子,當教其治世學問,禮儀德性,以承續(xù)祖宗基業(yè)。非以古板教化拘束于世子。此中差異,劉教授自當深思,方可明解?!?/br> 劉教授肅然了神情,沒有反駁。視線落在朱瞻壑剛寫完的一篇大字上,字體仍顯稚嫩,一眼便可看出,是出自小兒之手。筆鋒間卻暗藏風骨,剛勁不彎,卻無盛氣凌人。轉折間,頗有幾分潤和之意。幾年后必定大成,比起今上和漢王的一筆狂草,實在好了太多。 不提漢王,今上的御筆,不經抄錄,官場新鮮人很少能看得懂。想當年,他也是在狂草中艱苦磨練,才得以入漢王府,成為漢王官屬,進而教導世子習字…… 如今想來,只得一句,往事不堪回首。 出了半天神,劉教授收回心思,擦一把冷汗,拱手道:“多謝夏司徒提點。” 夏元吉笑道:“提點不敢當,只為共勉?!?/br> 事實上,比起漢王府教授,他更想同興寧伯探討一下教導漢王世子的方法。雖然知道興寧伯有才,但為漢王世子授課期間,他仍吃驚不小。 大明輿圖,漢王世子竟十知七八,各省州府都能點出具體位置。北疆邊鎮(zhèn),軍事要地,更是不錯一處。 如果這不算驚奇,西南諸番邦,北疆遼東各部落,朝鮮日本琉球等番國,以及朝貢的西洋番邦,如爪哇蘇門答臘等幾個島嶼,都能道出一二,就不得不讓夏元吉震驚。 見夏元吉吃驚不小,漢王世子一臉不解,反問他,“少保說這些都是常識,難道不對?” 這是常識? 夏司徒錯愕,忽然間覺得,自己幾十年的書都白讀了。 “少保還教給孤許多?!?/br> 出于小孩子的炫耀的心理,朱瞻壑將孟清和送給他的特制火銃,鋪開能占滿半個暖閣的軍陣圖,繪成圖冊的成語典籍,簡要摘錄的資治通鑒,后漢書,等等等等,一股腦的搬了出來。 每拿出一樣,夏元吉的眼睛就瞪大一分,最后,下巴掉地上了。 “少保說,孤還年幼,讀不來大部頭……孤也不解大部頭是何意。”朱瞻壑頓正坐著,認真道,“少保說,這些都可以當做故事讀。孤看不懂,可以請教皇祖父和父王?;首娓负透竿鯖]空,就請教皇祖母和母妃。不過,每日讀書不得超過兩個時辰,余下要有半個時辰去校場玩耍?!?/br> “玩耍?” “孤會用手弩!還和王叔學用刀?;首娓刚f,等孤的個頭再長大些,至少到父王的腰間,就請定國公教孤習武?!?/br> 夏元吉的下巴撿不起來了。 “少保還說,這幾本書是姚少師輯錄而成,他特意為孤求來的?!?/br> 夏元吉看向資治通鑒和后漢書,腦袋嗡嗡作響。這是漢王世子這個年齡該學的?關鍵是,貌似還學得通! 他早該料到,能成為姚少師的徒弟,本就非尋常人。 自愧弗如啊。 被狠狠打擊之后,夏元吉提起精神,在教導朱瞻壑讀書一事上,下了十二萬分的努力。努力到朱棣都有點過意不去,主動和六部天官商量,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工資數額不能改動,不如少發(fā)點寶鈔,都換成祿米?寒暑節(jié)氣,多發(fā)些福利,大家手頭都能寬裕點。 加工資? 好,大好! 六部天官均點頭如搗米。知悉起因在夏尚書身上,六部之中,夏尚書的人緣瞬間爆棚。 提升工資績效之外,永樂帝還多次給夏元吉開小灶發(fā)獎金。 寶鈔金銀不能少,布帛香料更是大頭。 消息傳回南京,徐皇后特意召見夏家命婦。并以淑人的品級,發(fā)下夫人的賞賜。又夸獎了夏元吉的一雙兒女,沒有賞賜,卻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榮寵。 皇后夸獎誰,賞賜誰,無異于圣心的風向標。 若非夏元吉隨扈北巡,南京夏府的門檻都要被踩平。 夏元吉的家人沒有得意張狂,反而更加謹言慎行,恨不能走路都用尺子量。府內淑人親自寫信,道明情況,令家人馳送北京。開具路引時,得知是夏府中人,文書胥吏很是痛快,沒做任何刁難。 從朝官到文書小吏都很清楚,依宮中的態(tài)度,夏尚書的官位必穩(wěn)如泰山。天子一高興,官位再升上一級也有可能。 有傳言,自洪武罷中書省,朝廷再無一品文官。說不得夏尚書就能開了這個先例。 還有人提及夏元吉同孟清和有私交。據稱,興寧伯隨大軍出塞前,夏尚書特意前往府中拜會,兩人很是想得。差點結義拜把子。夏尚書能教導漢王世子,更是興寧伯舉薦。 猜測同流言四起,各種目光聚集到夏元吉身上。 羨慕的,憎惡的,好奇的,嫉妒的。 如夏元吉之前預料,他在朝中的名聲出現兩極分化。交好者有,巴結者有,割袍斷義者亦有。夏尚書卻絲毫不受影響,心中篤定,誰能笑到最后,方才是贏家。 興寧伯行事不拘小節(jié),卻每有出人意料之語,雖欠文雅,卻直指重心。 夏尚書想得開,夏家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朱瞻壑纏上了朱棣,一天幾次往奉天門跑,主要目的可以概括總結為一句話:仗都打贏了,少保什么時候回來? 朱棣被纏得沒辦法,卻偏偏生不出半點火氣,實在是孫子太招人稀罕,下不去手,開不了口。無奈之下,只得遣人把回宣府不久的朱高煦召回來。 想打仗,有的是機會,先把兒子哄好再說。否則朕扔你回南京,天天和文官大眼瞪小眼! 這是恐嚇,赤果果的恐嚇。偏偏卻相當有效。 老爹恐嚇兒子,兒子沒處說理去。朱高煦只能打包行囊,乖乖回了北京,臨行前,狠揍了一頓幸災樂禍的朱高燧。 看熱鬧? 為兄讓賢弟看個夠!腦袋腫一圈,夠不夠給力? 永樂七年七月,同安侯火真,武城侯王聰回京獻俘。魏國公徐輝祖親率余下軍隊西行,追擊韃靼殘部。最重要的目的,把本雅失里和阿魯臺給抓回來。 沈瑄奉命率左軍擔任前鋒。 因地域廣闊,為節(jié)省時間,前鋒分為三路,身為副將,孟清和自領一路,麾下主力為神機營和泰寧衛(wèi)。 從六月上旬到七月上旬,大軍的唯一任務就是尋人。 “本雅失里也夠本事?!?/br> 孟清和騎在馬上,嘴里咬著半個餅子,極目遠眺。 茫茫草原,藍天白云,似連成一線。 他可以肯定,如果方向沒錯,本雅失里一定跑到韃靼的地盤上去了。至于阿魯臺,可就難說了。 正想著,前方突然掀起一陣煙塵,隱有奔雷之聲??礃幼?,不像是大軍派出的斥候。 “警戒!” 一聲令下,步騎立刻列陣。 盾牌手快步上前,排成一列,弓弩手和火銃手各就各位,來的若是敵人,一個照面就會被扎成篩子。騎兵在兩翼,隨時準備發(fā)起沖鋒。 對方也發(fā)現了孟清和的隊伍,距離約五百米處,突然停住了。一名騎士打馬上前,高舉右臂,示意并未攜帶武器。 到三百米處,騎士的樣子愈發(fā)清晰。高鼻深目,近棕的膚色,同韃靼以及兀良哈壯漢們的長相有相當區(qū)別,卻是一樣的皮帽皮袍。 泰寧衛(wèi)都指揮使僉事乞列該認出來人,策馬走到孟清和身邊,沉聲道:“伯爺,是瓦剌人,要小心!” 瓦剌人? 此處距離瓦剌邊境還有一段距離,瓦剌人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瓦剌人想干什么 趁韃靼被明軍擊敗,撿便宜占地盤,還有…… 隨著來人不斷靠近,孟清和緩緩的瞇起了眼睛。 第二百二十章 狂拉仇恨值的孟伯爺 永樂時期的明朝,強大到讓鄰居連覺都睡不好。 安南胡氏自以為是,所以被滅了。 本雅失里和阿魯臺夢想著前元時的風光,不知天高地厚,于是被按到地上群踹,成了喪家之犬。 瓦剌的實力不如韃靼,卻明顯比韃靼更識時務。越過邊境,不是來找茬的,也不是來撿漏的,而是來給明軍送禮的。 本雅失里逃命時,慌不擇路,闖入了瓦剌的地盤,倒霉催的,還是綽羅斯本部,遇上了正想給明朝遞份投名狀的馬哈木。 這叫什么?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馬哈木一向對韃靼氣不順,兼之被本雅失里搶了幾次商隊,不必多說,抽—出刀子,借頭一用。 本雅失里還幻想著同馬哈木套交情,借帳篷躲一躲。為此,他愿意將逃命時候攜帶的金銀全部送上,只等逃過此劫,尋機東山再起,奪回失去的地盤,到時必有重謝。 可惜話說得再好聽,也打動不了殺意堅決的馬哈木。 刀光一閃,美好的幻想全部成為了泡影。 人頭滾落在地,瞪大的雙眼中兀自帶著不信。 “送上門來的,倒省了時間!” 動手的正是馬哈木的兄弟,客列亦惕部首領太平。 太平揮了兩下長刀,將血跡擦在本雅失里的皮袍上。若非濺到臉上的幾滴鮮血,壓根看不出他剛剛殺了人。 護衛(wèi)本雅失里逃命的韃靼騎兵,此時僅剩八百多人。跟隨本雅失里進大帳的千夫長被砍了頭,八百騎兵群龍無首,很快倒在了瓦剌人的馬刀之下。 殺了人,出了氣,接下來就是該如何向明朝討要賞賜。 “完者禿的人頭至少值幾百兩黃金吧?” 收刀回鞘,太平舉起酒囊,喝了兩大口,“大寧的酒的確夠烈!可汗,什么時候去明朝京城?” “不去明朝京城。明軍定然會追在完者禿身后,循著他逃命的路線迎上去,首級交給大軍的主帥?!?/br> 馬哈木剛過不惑之年,身體強壯,與阿魯臺一樣野心勃勃。但他比阿魯臺聰明,從沒將這份野心表現在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