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順天，仍是春寒料峭，只有眼前人的懷抱，才能溫暖彼此。

    “十二郎。”

    “恩？”

    孟清和不想動，即使腳麻了，也不想動，不愿動。

    鼻中發(fā)出單音，似無意識的回應(yīng)。

    下一刻，懷中陡然一空，睜開眼，突然身體離地。

    沒有驚詫，孟清和笑了。

    攬住沈瑄的肩膀，瞄一眼案上高高一摞，意思很明白，不管了？

    沈瑄勾唇，側(cè)首，狠狠堵住了孟清和的嘴。

    不管了。

    隨他去。

    “明日之事，也不管了？”

    聲音繞過屏風(fēng)，很快變得模糊。

    “……十二郎在，瑄無暇……”

    陷在榻上，望著帳頂，孟清和狠狠扣住沈瑄的肩，既然如此，就瘋一回吧……

    高官厚祿，天子寵幸。

    財富，地位，榮耀。

    到頭來，能擁有的，只有眼前這個人。能握住的，也只有這雙手。

    永樂八年五月壬戌，興寧伯因事告假，定國公無故曠工。

    次日，興寧伯繼續(xù)告假，定國公繼續(xù)曠工。

    再次日，興寧伯仍在告假，定國公卻曠工不成。

    宣府戰(zhàn)報送到，阿魯臺的確一心投誠，為取得明朝信任，不惜下血本，將長子和次子一并送到北京國子監(jiān)學(xué)習(xí)。換種說法，親子為質(zhì)。

    這不意味著邊塞事情解決，因為，瓦剌突然變得不老實了。

    馬哈木是什么態(tài)度，暫且未知。賢義王太平領(lǐng)兩千騎兵犯邊，同宣府官兵發(fā)生小規(guī)模戰(zhàn)斗，卻是不爭的事實。

    “瓦剌犯邊，宣府邊軍出戰(zhàn)，斬首一百余，擒三百?！?/br>
    戰(zhàn)報送抵南京，永樂帝大怒，命文淵閣擬旨，發(fā)兵十萬征討瓦剌。

    “瓦剌狼子野心，出爾反爾，犯我邊境，朕意親率大軍征討！”

    天子親征？

    群臣相顧，這才消停多久，又要北上？

    觀朝諸將，成國公告病不出，魏國公臥床不起，定國公鎮(zhèn)守北京，離不得半步。

    淇國公……還是留在家中養(yǎng)花讀書，陶冶性情比較好。

    四月間，新城侯領(lǐng)兵奔赴交趾，不為鎮(zhèn)壓叛亂，而是老撾暹羅最近不穩(wěn)，明朝需要發(fā)揮國際主義精神，以軍隊宣揚和平。短期內(nèi)，張輔定然無法還朝。

    平江伯陳瑄和都督柳升擅水戰(zhàn)，陸戰(zhàn)只是一般。

    趙王隨船隊出海，指望不上。

    漢王尚要鞏固邊防，組織屯田。若命北疆鎮(zhèn)守掛帥印，何福孟善，誰敢用漢王為副？

    思來想去，除天子親征，當(dāng)真找不出最合適的領(lǐng)兵人選。

    徐皇后得知消息，很是淡然，似早有預(yù)料。叫來宮人，將她親手縫制的夾袍給天子送去。

    朱瞻基坐在一旁，始終沒出聲。朱瞻壑大眼明亮，皇祖父出塞，他是不是也能隨行？

    看透朱瞻壑所想，徐皇后輕笑一聲，罷了，圈在籠子里的老虎，貓都比不上。兄長四弟這個年紀(jì)，都在軍營里打滾了。便是高煦、高燧，也沒少被天子拎著鞭子教育。

    唯有高熾……

    徐皇后頓了頓，目光掃過朱瞻基，重又變得溫和。既然如此，和天子提一句當(dāng)也無妨。

    兩個孫子都帶上，早點成長起來，總不會墮了祖宗的威風(fēng)。

    當(dāng)日，朱棣下朝之后，到坤寧宮同徐皇后一同用膳。

    徐皇后順勢提起皇孫隨扈之事，朱棣痛快點頭，“梓童之意即為朕所想。不過，孫子這么大了，朕也是老了?！?/br>
    “陛下不老。”徐皇后笑道，“陛下正當(dāng)盛年，何能言老？”

    “不老？”

    “不老?！?/br>
    “都已這個年紀(jì)，如何不老？”

    “這個年紀(jì)？”徐皇后笑得端莊，慢慢捏扁手中金盞，團(tuán)在手心，柔聲道，“在陛下眼中，這個年紀(jì)就老了？”

    “……”朱棣咽了口口水，他忘了，梓童只比他小兩歲。

    不小心捅了馬蜂窩，結(jié)果是，自此以后，朱棣再沒提過“年老”二字。誰敢在他面前提這字眼，一腳踢飛。

    永樂八年六月壬戌，天子下旨，召集長江以北衛(wèi)所官軍，總計十萬，征討韃靼。

    圣旨送達(dá)宣府，朱高煦一拍桌案，站起身大笑數(shù)聲，憋屈兩個月，總算能找回場子了！

    阿魯臺尚未被朝廷正式敕封，只能和部落成員一起在城外扎營。

    心驚膽跳，被瓦剌和野人女真輪班欺負(fù)的日子，終于成為歷史。即便瓦剌軍隊就在幾里外，阿魯臺也能放心大睡。

    從恢復(fù)大元榮光，到仰明朝鼻息，只為活命，阿魯臺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長期的逃命生涯讓他徹底明白，自己的“夢想”是多么不切實際。中原之地早換了新主人，妄想扶持一個蠢貨恢復(fù)元朝的榮耀，當(dāng)真是癡人說夢。

    “傻啊，我真是傻??！”

    這句話幾乎成為阿魯臺的口頭禪。

    “不過，馬哈木比老子還傻。”

    想學(xué)他一樣，扶持“黃金家族大漢”，當(dāng)真是腦袋被石頭砸了。要不是掌握瓦剌動向，有了給明朝天子的“投名狀”，他哪敢大咧咧跑到明朝邊境。

    “將此事告知明朝皇帝，不能比肩兀良哈，要回部落草場應(yīng)該不是難。”

    阿魯臺不負(fù)狡詐之名，穿過瓦剌邊境，引太平追擊，都在他計劃之中。只是沒想到，太平有勇無謀，竟和明朝邊軍動手。

    狠狠將匕首扎進(jìn)羊腿，撕下一塊還帶著血細(xì)的羊rou，送進(jìn)嘴里大嚼，抹掉嘴角的油花，阿魯臺笑得得意。

    這樣的替死鬼，投名狀，當(dāng)真是越多越好！

    阿魯臺得意了，瓦剌本部的馬哈木卻火燒眉毛。得知明朝集合十萬大軍，準(zhǔn)備對自己動手，馬哈木第一個念頭不是反抗，而是逃跑。

    他恨不能一刀砍死太平。

    忍一時之氣不行？偏要這個時候和明朝邊軍動手！原來他的苦口婆心，循循勸導(dǎo)，都成了廢話！

    為今之計，只有保存實力，跑路為上。

    不過，該向哪跑？

    馬哈木深深皺眉。

    至于惹出這場大禍的太平……誰惹的禍誰收拾，管他去死！

    六月底，圣駕駐蹕順天。

    朱瞻基朱瞻壑隨扈，沈瑄領(lǐng)中軍，孟清和仍為副，率神機營奔赴開平。

    同月，貴州鎮(zhèn)守奏疏和平王上表一同飛送入京。

    平王朱高熾身染瘴癘，已是病入膏肓，多方求診，仍藥石無醫(yī)，請許平王世子朱瞻基在京繼親王位，就藩普安州。

    聞聽上表內(nèi)容，徐皇后震怒，“平王重病，緣何不報宮中？隱瞞病情，可將平王放在眼中？！”

    “回殿下，不是不報，是……”

    “說！”

    “是平王妃，壓下了消息?！?/br>
    徐皇后怒極，親自給天子寫信，取中宮令牌，送往天子行在。

    很快，平王病危的消息在朝中傳開。相比之下，解縉身死，胡廣、黃淮下錦衣獄，就變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兩京之地暗潮洶涌，乘船下西洋的趙王殿下則站在船首，神采飛揚，意氣風(fēng)發(fā)，滿眼金光。只差對著海面狂吼一句：“金銀財寶，海外之地，孤來了！”

    如果寶船桅桿上換一面骷髏旗，朱高燧手里舉把彎刀，面朝大海狂笑數(shù)聲，當(dāng)真不是海盜，勝似海盜。

    同朱高燧心中宏愿相較，鄭和之前的一系列手段，堪稱溫和。

    鄭和王景弘嚼著藥丸，蒼白著臉，望著朱高燧的背影，當(dāng)真是無比羨慕。

    想當(dāng)初，自己首次出海……不提也罷！

    再看看趙王殿下，一樣都是出海，這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死亡

    永樂八年七月，明朝在遼東,宣府,寧夏一線陳兵十萬,備戰(zhàn)瓦剌。

    朱棣命定國公沈瑄督中軍,興寧伯孟清和、安遠(yuǎn)伯柳升為副。以興寧伯孟清和領(lǐng)神機營，并督大寧火器營。

    寧遠(yuǎn)侯何福督左軍,武安侯鄭亨督右軍，同安侯火真督后軍。

    寧陽侯陳懋督左掖，都督曹德、都指揮胡元為副。廣恩伯劉才督右掖，都督馬容、都指揮陳紀(jì)為副。

    八月丁卯,朱棣以親征胡虜軷于承天門，遣太歲旗纛等神。

    祭祀之后,永樂帝登點將臺，號令三軍，鋒指向北。

    “出塞！”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