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節(jié)
戰(zhàn)鼓聲起,號角聲響徹天際。 永樂帝著赤色十二縫武弁,袍裳中綴五彩玉。環(huán)佩,革帶,重底赤舄。腰佩寶劍,手持玉圭,上刻篆文“討罪安民”。 車架發(fā)北京,永樂帝遣指揮使完顏帖木耳,宦官亦失哈等赍敕韃靼及哈密諸部,并賜彩幣寶鈔,言今大軍討逆,道經(jīng)其地,不必驚慌。 “朕討瓦剌,與爾等無干?!?/br> 換句話說,識相點,當(dāng)避則避,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識相,在私底下搞些小動作,給瓦剌傳遞消息,甚至和馬哈木聯(lián)手對抗大明,后果自負。等朕收拾過瓦剌,回頭就燒你帳篷! 朱棣的詔書,或許該稱之為“恐嚇書”,十分有效。 韃靼太保馬兒哈咱和樞密知院脫火赤熱情接待了明朝使者,拍著胸脯表示,一定遵照大明皇帝的指示,絕對不給瓦剌透露半點消息,也不聽過任何支援。 “天使放心,韃靼同瓦剌向不兩立。馬哈木派遣使者前來,必定五花大綁,送到大明天子面前?!?/br> 韃靼純粹是被明軍打怕了。 任誰被按到地上揍幾個來回,鼻青臉腫之余,再補一頓群踹,都會嚇破膽子,再起不了半點反抗念頭。 哈密忠順王脫脫儼然是大明鐵桿,二話不說接下敕令,并進一步表示,愿意派遣騎兵配合大明的軍事行動,狠狠給瓦剌背后插兩刀。 “王爺如此忠心,咱家必定如實稟報天子。” 脫脫頓時喜上眉頭,“若不是陛下洪恩,小王何能登上王位,早成羊圈中的奴隸!如此大恩,不能不報。請?zhí)焓罐D(zhuǎn)告大明皇帝陛下,瓦剌敢同天子作對,上天不容,哈密五千勇士盡聽大明調(diào)遣。小王愿為天子馬前卒,為大軍開路!” 脫脫紅著臉膛,砰砰捶著胸口,一副赤膽忠心。 亦失哈表面感動,離開帳篷,撇撇嘴,比起阿魯臺和馬哈木,這個險些被親娘趕下王位的脫脫,明顯更加狡猾。 “瞧見沒有?”亦失哈用馬鞭敲著小宦官的肩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借勢而起,落井下石,這位忠順王才是真的聰明人?!?/br> 不過,到底是年輕了些,也急了些,輕易就會露出痕跡。 想借機取代韃靼和瓦剌在草原上的地位? “嘿!” 亦失哈冷笑數(shù)聲,莫要聰明反被聰明誤。陛下能讓他登上王位,照樣能讓他跌落塵埃。到那時,后悔也來不及。 韃靼和哈密的反應(yīng)在朱棣預(yù)料之中。 使者送回消息,大軍已至泥沙河,次龍虎臺,過居庸關(guān)。 出關(guān)次日,大軍駐永安甸。 傍晚扎營時,天空突降大雨,雨中砸落冰雹,落在鎧甲兵器之上,砰然作響。有拇指大冰雹落下,數(shù)名巡營官兵受傷。 雨勢漸大,相隔兩臂竟不得見人面。 隱有雷聲轟鳴,閃電穿過云層,一座營帳突被閃電擊中,瞬間起火。 官軍駭然,紛紛走避。 中軍之內(nèi),朱棣升帳,正與諸將布置進攻計劃。忽聞帳外急報,立刻起身,走至帳前,“何事驚慌?” “陛下,天雷……” 兵卒話未說完,又一道閃電劈下,距離朱棣不過十幾米。 朱棣也是駭然。 忽來一陣大風(fēng),吹得人睜不開眼。 風(fēng)停后,雨漸歇,天空中云層乍裂,一道道陽光自云層中漫射開來。 站在朱棣身后,孟清和扯一下沈瑄的斗篷,在沈瑄回頭時,做出一個嘴型。 沈瑄卻搖頭,反手握住孟清和的手腕,“別動?!?/br> 孟清和兀自不解,忽然見兩名文官出列,以極為飽滿的情感,大聲說道:“陛下,此為吉兆!征討瓦剌,天軍必勝!” 孟伯爺眼睛瞪圓。 一口氣噎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除了磨牙,只能磨牙。學(xué)他的手段,話都一字不差,交專利費了沒有?! 北京工部尚書吳忠,翰林侍詔鄭禮,好,本官記住你們了! 吉兆降下,朱棣自然大喜,借機發(fā)表一場精彩演講,題目即為“論我軍必勝及瓦剌必敗”。 眾將官聽得熱血沸騰,舉臂高呼,恨不能立刻抽刀子上陣和瓦剌壯漢們互砍,為天子的論點提供更充分論據(jù)。 演講結(jié)束,火頭軍已備好饅頭熱湯。孟清和不用自己動手,自有親兵送到帳中。 心中仍有些憋氣,孟伯爺呲出一口白牙,扯饅頭的動作相當(dāng)兇狠。 國公爺氣定神閑,幾個饅頭下肚,喝完熱湯,示意親兵退下,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 “十二郎,可記得出發(fā)前,瑄說過的話?” “……記得?!?/br> “十二郎上交鐵券,又是為何?” “……” “事已至此,十二郎還有不舍?” 垂下眼眸,孟清和沒說話。順勢靠在沈瑄肩上,沒有熟悉的冷香,而是一股皮革和鎧甲混雜的味道,并不算好,卻讓他漸漸沉靜下來。 是他相差了。 明明已經(jīng)做出決定,何必又想著出頭? 大手覆上孟清和腦后,指尖順過黑發(fā),低沉的聲音,緩緩流淌過耳畔,安撫著他。 “既已下定決心,十二郎理應(yīng)曉得,以你我今日,戰(zhàn)功可有,大功卻無必要。甚者,無功即是無過?!?/br> “恩。” “此次出征之后,我欲向天子奏請,交還官印,辭去北京鎮(zhèn)守一職?!?/br> “國公爺?” “天子決意遷都,此事宜早不宜晚?!?/br> “那我也……” “十二郎不必?!鄙颥u輕笑,托起孟清和的下頜,啄了一下他的鼻尖,“說不得,待到將來,國公府和伯府的家計都要落在十二郎肩上。 “……”意思是,他養(yǎng)家? “然。” 愣了兩秒,孟清和忽然笑了。 “好!” 養(yǎng)著國公爺? 想想就很是美好。 腦海中閃過某些不能為外人道的畫面,孟清和突然覺得,辭官交權(quán),只留爵位,躺在金山上做個“合格”的勛貴,沒什么不好。 知道孟清和想通了,沈瑄收緊手臂。 有些話,他沒有明言。 天子不升他,并非不再用他。 相反,朝中靖難功臣,魏國公等洪武時期留下的武將,都已近暮年。天子屬意漢王,必為其留下可用文武,正如當(dāng)年洪武帝一般。 沉下眸子,一下下拍著孟清和的背。 漢王志大,征戰(zhàn)之意不弱于今上。為社稷計,便是他不上辭表,天子也會壓一壓。而立之年,國公爵,一品武將。再封,便是逼繼任者棄他不用,甚者,成為新皇登基的磨刀石。 “國公爺?” “無事?!?/br> 沈瑄垂首,蹭一下孟清和的臉頰,黑眸深邃。 孟清和莫名有些臉紅。拍拍臉頰,論理,都十多年了,至于嗎? 可想歸想,現(xiàn)實卻將理論擊得粉碎。 帳內(nèi)驟升起的溫度明白昭示,至于。再過十年也是一樣。 次日天明時分,大軍拔營。 與此同時,天子于途中發(fā)出的中旨和敕令,順利抵達南京。 中旨用垂訓(xùn)之寶,直接送到內(nèi)廷,交到徐皇后手中。敕令上蓋皇帝親親之寶,經(jīng)文淵閣六部,發(fā)往普安州。另有一封交給錦衣衛(wèi)的敕令,由楊鐸貼身攜帶,先天使一步出京。 “命新城侯張輔遣官軍一千五百,護衛(wèi)平王進京。” “平王府左右長史不體圣恩,不盡其職,私交罪臣,下錦衣獄?!?/br> “平王妃除封號,令退居道觀為平王祈福。” “平王世子九月歸京,為平王侍疾。” “捉拿普安州妖僧?dāng)?shù)人,收回度牒?!?/br> “建貴州僧錄司,凡西南諸省出家之人,皆上報名錄籍貫?!?/br> 數(shù)道皇命下達,群臣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天子若在南京,尚能回旋一二。天子身在塞外,北京六部和南京六部根本吃不到一個鍋里,更指望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天子敕令在南京走個過場,飛速發(fā)往貴州。 天子敕令之外,徐皇后的態(tài)度也讓朝臣心中打鼓。 太祖高皇帝舊制,后宮不干政。 徐皇后肖似馬皇后,以賢德著稱。而今一改往日,接天子中旨,取中宮令牌,令宮人隨錦衣衛(wèi)出京,一樁樁一件件,雷厲風(fēng)行,無不讓人心驚。 普安州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平王是真??? 若平王真是病入膏肓,朝中傳言平王妃隱瞞平王病情,怕是…… 朝臣各有猜測,卻無一人宣之于口。思及天子下達給新城侯的命令,連夜出城的錦衣衛(wèi),政治嗅覺靈敏者,額頭已然冒出冷汗。 平王府的天,恐怕是要變了。 坤寧宮中,徐皇后靜靜坐在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