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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宮妝在線閱讀 - 第10節(jié)

第10節(jié)

    到底還是個(gè)小姑娘。

    他一生疑、被疑有詐又是最解釋不清的事,她便突然亂了陣腳了。一口氣說了下來,連語速都快了許多,聲音清凌凌地砸出來,說得云意想笑。

    “哦……長公主言之有理?!痹埔鈬?yán)肅地應(yīng)道,“是臣多慮。那么……”他略一沉吟,循著霍檀的意思說了她想聽的,“雖是小嬋心急,也還多謝長公主肯出手相助。云家家道中落,臣得以入禁軍都尉府拿這一份俸祿委實(shí)不易,多謝長公主搭救、不讓臣枉死獄中?!?/br>
    雖未明言出“答應(yīng)”二字,卻是照貓畫虎地將霍檀方才的意思說了一遍,霍檀頓時(shí)顯了愉色,銜著笑一福:“那方才的事大人也應(yīng)下了?多謝大人?!?/br>
    .

    云意便這般順利地離開了刑部大牢。沒有直接回家、也未直接回禁軍都尉府,而是直奔皇宮而去。

    此事,他信霍檀與否并不要緊,此事他可以瞞太后、瞞皇帝,卻到底沒有瞞云嬋。一席話說得云嬋心里七上八下,云意離開后許久都沒有叫宮人入殿。正殿中空蕩蕩的,安靜一片,安靜得讓人心里越來越亂。

    云嬋眉頭緊鎖著,想將這等混亂理清楚。

    論起來,霍檀的擔(dān)憂無錯(cuò),這番安排也沒錯(cuò);她將理由說得明白,兄長應(yīng)下,自然也不錯(cuò)……

    但就是讓人心里不安穩(wěn),隱隱約約間,總覺得此事有個(gè)后患在,總覺得會釀成大禍。

    “白萱?!痹茓葐玖艘宦?,白萱挑簾進(jìn)了殿:“長公主?!?/br>
    “你坐?!彼馈0纵娑潭桃徽此嫔l(fā)白不敢多言,加之本就不見外,面安靜地過去坐了。

    “是明寧長公主救了兄長出來。”云嬋輕言道,“我仔細(xì)想了,誰都無錯(cuò),可就是心里不安穩(wěn)?!彼蛄嗣虼?,眉頭皺得更深了些,“目下于兄長而言,最要緊的是陛下信任。他就這么和明寧長公主扯上了關(guān)系,雖說不是什么大事……可你說陛下會多疑不會?”

    “奴婢哪里懂這些?”白萱同樣皺起了眉頭,雖是不同仍舊認(rèn)真地想了一想,答說,“但俗話不是說‘伴君如伴虎’么?小心些總是沒錯(cuò)的。坐在那九五之尊的位子上,日日看的都是朝中的陰謀陽謀,有幾個(gè)能不多疑?”

    此言無錯(cuò)。

    云嬋重重一嘆,心下矛盾著,幽幽說道:“你去趟毓秀宮,請襲姑娘速來端慶宮一敘?!?/br>
    .

    “你說什么?”霍洹眉心狠一跳,看了前來稟事的千戶半天,“大理寺在查云意?”

    “是?!鄙现兴艄笆值?,“云意今晨離開刑部大牢回的上中所,下午時(shí)便被大理寺的人帶去問話。臣差人打聽了,說是……說是錦寧長公主的意思?”

    他稟著,末音不由自主地上揚(yáng)了些,分明也是疑惑不解。

    連霍洹都覺得云里霧里——云嬋托付大理寺查云意,這是哪出?云意和云嬋可是親兄妹,這幾日她的擔(dān)心更是闔宮上下都看在眼里——就算泰半打點(diǎn)都是做給人看的,那晚她在廊下借酒消愁也總是真的。

    “當(dāng)真是錦寧長公主的意思?”霍洹無法置信地問道。

    “是……”那千戶篤信道,“是大理寺少卿襲鶴親自帶了人來查,臣與襲鶴算是舊時(shí),便提醒他云意是錦寧長公主的兄長,讓他不可輕動。結(jié)果他說……就是錦寧長公主托了他女兒傳話給他,請他徹查云意?!?/br>
    托襲氏請她父親徹查云意、卻未跟自己稟半句話。

    霍洹冷聲一笑:“知道了,你回去吧。朕去問問錦寧長公主,這打的是什么啞謎?!?/br>
    .

    事情安排妥當(dāng)后,云嬋就取了塊素色錦帕,拿了針線出來,一針針地繡起來。想圖個(gè)吉利,就挑了喜上梅梢的圖案,一邊繡著一邊數(shù)針數(shù),數(shù)到第一百二十四針的時(shí)候,意料之中的那聲“陛下駕到”可算傳了進(jìn)來。

    “陛下大安?!痹茓扔降铋T口拜了下去,聞得他在經(jīng)過自己面前時(shí)道了聲“免了”,便起了身。

    霍洹徑自在案前落了座,云嬋也坐了回去。他掃了眼她擱在案頭的帕子,淡聲問她:“什么意思?”

    “閑得沒事做,隨手繡個(gè)帕子解悶。”云嬋笑著答道,只作不知他想問什么。

    “云嬋。”霍洹語聲一厲,“別裝傻充愣,你兄長出獄了?!?/br>
    “……臣女知道?!痹茓日A苏Q郏靶珠L上午時(shí)入宮回過話了?!?/br>
    “下午就被大理寺查了?!彼豢斓乩m(xù)言道,“上中所千戶剛來稟過,說是你囑咐襲氏辦的。什么意思,你說清楚?!?/br>
    甚善,終于明著問到了這句。他問了,便比她上趕著去解釋更好。

    “是明寧長公主從中打點(diǎn)的?!痹茓纫蛔肿终f道,“臣女雖不懂前朝后宮的盤根錯(cuò)節(jié),也只明寧長公主是皇太后親生女兒。就算是臣女去求了她,她如此爽快地便將此事辦了……臣女也難安心。”

    何況,自己從未跟她開過口。

    “但為何是找大理寺?”霍洹睇著她又問。

    “因?yàn)橐u姑娘熱心,必會幫臣女這忙,臣女能找的也只有她。”云嬋借機(jī)夸了襲氏一句,頓了一頓,又說,“再則,陛下說過禁軍都尉府中有不少馮家勢力,臣女便不可能找禁軍都尉府去查;兄長被抓進(jìn)刑部,顯然馮家在刑部勢力也不小。臣女便只好找大理寺了,總不能去找宮正司不是?”

    這是把容易想到的、可查案的人均想了一遍后,挑了個(gè)可行的。霍洹輕聲一笑,對她這慮事的路子未加置評,沉了片刻,重新看向她,口吻淡漠下來:“你查他,不是因?yàn)槟阕约盒睦锎嬉伞⑾胫?jǐn)慎行事確保穩(wěn)妥,是做給朕看的。”

    云嬋后脊一涼,不知自己是哪處安排出了疏漏還是哪句話說得不周全了。笑容發(fā)僵,云嬋強(qiáng)撐著說了一句:“陛下何出此言……”

    “從這事來看你勉強(qiáng)算個(gè)人精?!被翡】跉忾e閑,撇了撇嘴又道,“不過人精,朕從小到大實(shí)在是見多了,你修為太低了些,抱歉?!?/br>
    ☆、第17章 隔墻

    “抱歉”兩個(gè)字說得咬牙切齒,云嬋心虛得身上一緊,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抬眸偷覷了覷皇帝的神色,便起了身,在案桌旁幾步遠(yuǎn)的地方端端正正地拜下|身去:“陛下恕罪,臣女不是有意欺瞞,只是……”她一咬嘴唇,續(xù)道,“只是有些事……自己心中明白,卻不知如何同陛下說清楚?!?/br>
    “嘁?!被翡±漤p笑了一聲,沒理會她這番謝罪和解釋,只悠哉哉問她,“知道哪兒露了馬腳么?”

    云嬋聞言心中惴惴,黛眉蹙著,仔仔細(xì)細(xì)地將始末想了個(gè)遍,末了還是只能道:“不知……”

    “坐著說?!彼q睇著她,眸中添了三分笑意。待得她落座后,原本的冷峻已蕩然無存,似笑非笑間,端的一派循循善誘的口吻,“你看啊……云意是你的親兄長,你查他是為他的安危著想,是以想把底細(xì)弄清楚。既是這樣,你私底下查明白就是了,他究竟是誰的人你心中有數(shù)便可——能托亦茹幫你這忙,那讓她那邊不多言很難么?這么快就讓朕知道個(gè)清楚,你這有心透出信來……也透得太明顯了。”

    云嬋低頭不言,被他話中的兩分戲謔弄得面紅耳赤?;翡☆D了一頓,又說:“所以么,你壓根就沒疑過他當(dāng)真跟馮家有什么瓜葛,只是想用此舉讓朕也不要多疑。”

    “是……”云嬋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忐忑地斟酌著,問出的話已低若蚊蠅,“那……陛下可信了么?”

    霍洹心底陡然一聲笑,面上仍平靜如常,斂去笑意挑了挑眉頭:“不信。你個(gè)姑娘家都知道玩這種心術(shù)來蒙朕,云意只怕比你心計(jì)更重吧?”

    他刻意夸張了的抑揚(yáng)頓挫已分明是逗她的意思,一句句地說完,卻眼見著相對而坐的云嬋當(dāng)真慌了。

    慌措不安地怔然望一望他又很快將目光避開,手指一下下地絞著裙帶,方才面上被他激起的紅暈逐漸褪盡,轉(zhuǎn)而卻是眼眶泛了紅。云嬋忖度著,語帶慌張地解釋道:“陛下……若是、若是兄長和馮家有什么關(guān)系……又何必這么到牢里走一遭,皇太后也不會這般不喜歡臣女了……”

    “……”霍洹愣了一會兒,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你當(dāng)真了?”

    云嬋一懵,抬起頭滿是茫然:“……什么?”

    “你當(dāng)真以為朕不信你兄長了?”他說得更明白了些,云嬋愕了一愕:“陛下親口說……”

    霍洹緊蹙著眉頭忍不住瞪她:“朕說笑的?!?/br>
    “……”

    反應(yīng)了一會兒之后,便換作了云嬋瞪他。思及自己片刻前的著急擔(dān)憂全被他看在眼中,大覺羞赧窘迫,別過頭去雙手一捂臉,磕磕巴巴道:“陛下怎的拿這個(gè)說笑……臣女一心覺得是說正事呢,君無戲言……”

    片刻無聲,而后,對面一聲嘆息沉重。

    云嬋仍撫著發(fā)著熱的雙頰,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聽他幽幽道:“赫契汗王不要你,當(dāng)真是因?yàn)橄訔壞悴皇腔适夜鳎坎皇且驗(yàn)槟闾苛???/br>
    “……”

    這回就算是再認(rèn)真的口吻,云嬋也知道是故意逗她了。礙著身份偏又不好埋怨什么,索性低下頭悶悶的不說話?;翡⌒α艘恍?,倒是自己糾正了:“哦,其實(shí)也不笨……該看得清楚的大事你都清楚,不過么……”他沉了一沉,“和旁人比起來你到底心思簡單些,這些個(gè)陰謀陽謀實(shí)在不適合你。日后還是有話直說為好,別說什么不知如何開口,想到什么便說什么,不比安排這些省心?”

    他說得輕松,好像什么都可以毫無顧忌地直言一樣。云嬋靜思了會兒,輕輕道:“那……臣女說了,陛下便會信么?還是這般驗(yàn)證一番更可信些?畢竟許多事,都是‘口說無憑’的?!?/br>
    “你如實(shí)說了,信與不信朕自會判斷。但凡能解釋得通的事情,拐彎抹角未必比坦誠直言更可信?!被翡〉恼Z調(diào)四平八穩(wěn),云嬋聽著,心中莫名地添了些力氣,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一點(diǎn)頭,他又說,“小嬋,朕和你不算熟悉,但因?yàn)橄惹暗氖?,知你不可能幫著皇太后,所以朕樂得信你,和你說話也似乎輕松些,所以……朕不想你和旁人一樣總在算計(jì)。若連你也心思深沉了,朕找誰說話去?”

    突然察覺到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分量比自己所以為的重些,云嬋很有點(diǎn)驚慌。且這人還是皇帝,坐擁天下,如今就這么坐在眼前,話語說得溫和平緩甚至還帶點(diǎn)央求的意味,深深一頷首,應(yīng)道:“諾……臣女謹(jǐn)遵旨意。”

    他一聲嗤笑:“沒什么旨意不旨意的,你日后少些顧慮就好。朕既把你留在宮里,自然想你過得好。若總是勞心傷神,還不如早早把你嫁了?!?/br>
    “諾……”云嬋又應(yīng)了一聲,思量著又道,“此事是臣女不知輕重去央的襲姑娘,襲姑娘又不得不顧忌臣女這長公主的身份,實(shí)則應(yīng)得很是勉強(qiáng),陛下別怪她……”

    “知道。”霍洹一點(diǎn)頭,“只是不許有下次?!?/br>
    .

    一場一驚一乍的交談之后,心中輕松愉悅……

    卻是還不到兩刻,便接了長樂宮的旨意:罰兩個(gè)月俸祿。

    云嬋不知原因,接了旨詢問來傳旨的宦官,那宦官卻只是說:“長公主心里清楚?!?/br>
    可她確實(shí)不清楚。

    罰得倒是不重,較之從前經(jīng)受過的重刑,兩個(gè)月的俸祿不過小事一樁,人在宮里,總不會因?yàn)檫盗速旱摼宛I死,左不過上下打點(diǎn)起來會拮據(jù)些,該給宮人賞錢的地方不得不省一省罷了。只是這旨來得太蹊蹺。她近來都不曾與皇太后有過什么交集,更不曾再觸怒過她,這個(gè)時(shí)候下這么一道旨……

    難不成是方才她和皇帝的交談讓皇太后聽了去?皇太后一邊覺得心中懊惱一邊又礙于皇帝不好嚴(yán)懲?

    思緒一往此處想,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云嬋愈想愈覺得可怕,如是那般,便是自己這身邊一干人中也有皇太后的眼線了。

    她從前覺得,皇太后雖不喜她,但若說引得皇太后“忌憚”……她是萬萬沒這個(gè)本事的。莫不是因?yàn)樾珠L的事,皇太后多了份小心?

    心下胡亂猜疑著,越猜越不安。白萱和林端侍立在一邊,已互相動了半天口型,云嬋有所察覺卻無心去問,又過了好一會兒,林端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她的神思:“長公主……”

    云嬋偏了偏頭:“怎么了?”

    林端一揖,稟說:“臣不敢揣測皇太后心意。但只是……方才長公主與陛下閑談之時(shí),馮氏曾來過。原想拜見長公主,但因著陛下在,便被臣等擋下了,許是她恰在門口聽了兩句,便……”

    馮氏?馮若青?

    云嬋心下一沉,連忙追問:“那太后這旨只是對我一人么?可有牽連襲氏?”

    “沒有?!卑纵嬖谂詰?yīng)道,“奴婢方才打聽了,襲氏無事,長公主放心。”

    云嬋舒了口氣,林端也緩了一緩神色,又繼續(xù)說了下去:“當(dāng)時(shí)臣瞧著馮氏的面色不太好看,也沒敢多問,送了她出去。她說要去向皇太后問安……之后,便出了這事?!?/br>
    絕不僅僅是巧合。

    “她想哄皇太后開心,便來拿我當(dāng)墊腳石?”云嬋清淡一笑,“罷了,日后要長留宮中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還是和為貴?!?/br>
    “依奴婢看,長公主也不必忍讓太多。”白萱溫聲勸道,“雖是‘和為貴’,但宮里欺軟怕硬的事也多。長公主如若事事忍著,待得她正經(jīng)得了位份還了得么?若是再……住了長秋宮,哪還有長公主的立足之地?”

    “我說和為貴,沒說什么都不做?!痹茓让虼蕉Γw指輕撫過衣袖上的繡紋,口氣不咸不淡,“皇太后這旨意,陛下必定知道。你去宣室殿,就跟陛下說,我求他先‘借’我兩個(gè)月的例銀用以度日,這錢你不必給我拿回來,如數(shù)送到毓秀宮去給馮氏,告訴她這是宣室殿剛送出來的,算是我借花獻(xiàn)佛?!?/br>
    并非說謊,只是話說一半且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如此自然不會和馮氏撕破臉,只是讓她清楚,她背地里捅過來的這一刀,自己是知道的、而且還有皇帝撐腰。

    ——無所謂馮氏能不能想明白那例銀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只能覺得她是有皇帝“撐腰”。若真是皇帝差人送去毓秀宮的,這冷眼旁觀之下的不滿不言而喻;如本是賜給云嬋的,那么皇太后剛罰了俸祿他便要給她補(bǔ)上這錢……意思也明白得很。

    “哦……還有?!痹茓刃闹械嗔苛艘环?,躊躇著又道,“這錢會送去給馮氏這事……和陛下如實(shí)說吧,他會明白?!?/br>
    實(shí)在是不敢瞞他了。云嬋深感自己這點(diǎn)心思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跟小孩子拙劣的謊話似的,瞞也瞞不住。何況,他片刻前才剛告誡過她有事直說、拐彎抹角的伎倆不許再有下一回,她若此時(shí)就照貓畫虎地再來一次……

    也忒不長記性。

    ☆、第18章 失言

    不足兩刻工夫,白萱就從宣室殿回了端慶宮來。錢倒是“借”到了,卻是沒敢直接往毓秀宮送,拿回了端慶宮來,給云嬋回話說:“陛下命奴婢給長公主帶話回來。”

    說著取了只信封出來,云嬋接到手里打開,里面只有張折了一折的紙箋。抽出來一瞧,其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卻是寫得蒼勁有力,左下角還沒忘蓋上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