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嬋默了一會兒，沒有主動提出幫她什么，只是問道：“那我能如何？”

    “長公主在陛下心里是有分量的……若長公主肯做些什么，陛下便一定會來……”襲亦茹說得有些著急了，禁不住地有幾聲咳嗽。蒼白的面色上因此添了些紅暈，楚楚可憐的樣子，“亦茹求不得別人，只能求長公主了……這風(fēng)寒已有三五日，早已著人去宣室殿稟過，可陛下、陛下……”

    他沒有來過。

    襲亦茹說不下去，狠狠地一咬嘴唇，幾乎就要哭出來。

    云嬋稍喟了口氣，帶著些許無奈，問她：“需要我做什么？”

    “長公主肯來……便已是幫了亦茹的忙了?！币u亦茹說著笑了一聲，抬起雙眸，忽地問她，“臣女愛慕陛下，長公主也是么？”

    云嬋陡然一愕。

    “您是長公主，但您不是陛下的meimei，您也不曾把陛下當(dāng)過兄長?！币u亦茹一字一頓地說著，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她，直看得她說不出話來。

    “從殿選那日，臣女就知道長公主您……心里是有陛下的?！币u亦茹又道。銜著一縷笑意搖了搖頭，“長公主想知道臣女是何人時，那般口吻……陛下許未聽出異樣，但同為女子，臣女明白，長公主您心里嫉妒。”

    “襲姑娘！”云嬋低喝著掩飾了心虛，長舒了一口氣，輕緩道，“姑娘不必?fù)?dān)憂這些，我是長公主，我清楚我自己的身份。無論姑娘方才所言是真是假，姑娘所擔(dān)心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br>
    自己自然清楚這是假話。雖有長公主的身份在這兒礙著，但只要霍洹愿意，這道坎總能邁過去的。

    “長公主說得是?！币u亦茹頷首，笑意猶存地靜默了一會兒，深深地欠了身，“知道長公主的這份心思，還屢次求長公主幫臣女在陛下面前美言，實(shí)是臣女不對。但……臣女確是沒有別的法子了。”

    “……不要緊。”云嬋敷衍著，寬和而笑，“既然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托我做這些，便也沒什么不對的。”

    “那就有勞長公主了。”她的笑意陡然明媚，原本置于膝上的手驀地抬起，云嬋只覺眼前銀光一閃，未及細(xì)看，襲亦茹便已是一聲悶哼。

    云嬋杏目圓睜地驚住，看著襲亦茹狠刺進(jìn)自己肩頭的匕首，驚得說不出話來。

    血一點(diǎn)點(diǎn)往外滲著，很快，就將匕首邊緣的衣衫浸出殷紅一片。襲亦茹額上沁出冷汗，仍是強(qiáng)逼出一聲笑，又道了一聲：“有勞長公主?！?/br>
    這是什么意思！

    云嬋當(dāng)真摸不清她的路數(shù)了，難不成是要以重傷求得霍洹來看她？雖是可行，但……這樣一來，霍洹豈不是更要厭煩她了？

    下一瞬，襲亦茹銀牙緊咬，狠將那柄匕首拔了出來，劇痛之后手上倏爾脫了力，沾著血的匕首脫手而落，“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云嬋身邊的地上。

    “你……”云嬋的目光定在她肩頭的鮮血上，連呼吸也有些不暢了。襲亦茹強(qiáng)撐著身子坐正，虛弱地緩了緩氣息，看向那柄匕首，一聲輕笑：“拿下。”

    候在周圍的幾名宦官一直悄無聲息地侍立著，聽言一并上了前。云嬋愕然，卻已躲不開，被幾人牢牢按住。

    “襲亦茹……”云嬋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何必……”

    “這話……該臣女問長公主才是?！币u亦茹仍舊微微笑著，取了帕子出來，按在傷口上，“您是長公主，您知道那些事不可能，又何必動手傷臣女？”

    她將帕子拿下來，在手中折了一折，又重新?lián)嵩趥谏希骸叭舴浅寂愕每?，這一刀便正好刺在臣女心口上。宮人們都看著。”

    真是……不可理喻卻又無可辯駁的陷阱。

    白萱隨著宮娥去更衣了、旁人都候在外面，宮里這幾個，都是她的人。

    “陛下不會信你的?！痹茓鹊纳碜颖换鹿侔吹猛聝A著，強(qiáng)撐起些，輕笑著道，“這么荒謬的法子，若陛下會信你……”

    “陛下當(dāng)然會信我?！币u亦茹清凌凌的一串笑音，“這匕首，長公主瞧著眼熟么？”

    云嬋怔然望過去，看了許久，只覺那鑲滿各色珠寶的匕首瞧著精致，卻是毫無印象。

    “這是您冊封長公主的時候，赫契使節(jié)獻(xiàn)上的賀禮。您收在庫中一次未用——今日，是您第一次用它，就是要臣女的命。”襲亦茹輕輕曼曼地說著，仿佛真的是在陳述事情原委一般，“您去赫契走過一遭，您很清楚，赫契的這些東西，鋒利得很。”

    “你敢……你敢在端慶宮中安插眼線……”云嬋怒不可遏，只想從宦官手中掙出來，卻是無果。

    襲亦茹朗聲一笑，壓下笑音后，又說：“是。想起長公主先前被皇太后扣了俸祿去難為馮氏……臣女當(dāng)真覺得對不起她?！?/br>
    那次……竟也是她……

    “她是馮家人，和皇太后走得最近，自然沒有人會疑到臣女身上；事后陛下找茬罰她也沒有直言原因，皇太后只道陛下有意找馮家不痛快，根本不往此中想、便也不會把臣女推出去。”襲亦茹三言兩語說清當(dāng)日細(xì)由，稍一頓，又道，“哦……自從和皇太后稟了長公主與陛下的交談，皇太后那陣子當(dāng)真是對臣女好得很呢?！?/br>
    “卑鄙……”云嬋切齒唾罵。只覺這人當(dāng)真無恥至極，如此不堪的陰謀算計，還能帶著炫耀微笑著說出來。

    “臣女原本……當(dāng)真是不想害長公主的?！币u亦茹無奈地?fù)u了搖頭，哀聲一嘆，“可是……臣女日漸覺得，不只是長公主您心里有陛下，陛下待長公主也絕非兄妹之情。長公主您說……若是兩廂情愿，那些個‘不可能’的事，還仍是‘不可能’的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他喜歡什么都是得的到的。”

    “你……”云嬋想要斥責(zé)又無話可說，襲亦茹又嘆了一聲：“所以啊……臣女思來想去，拗不過‘解鈴還須系鈴人’那話。想讓這些事變回‘不可能’，終究還是要讓陛下不喜歡你了才是?！?/br>
    她聳了一聳肩頭：“狠心的女子沒有誰會喜歡的——便如我，也并不喜歡自己這樣。不過陛下他不會知道，他只要知道你傷了我，便足夠了。”

    云嬋死死地盯著她，驚怒交加間，恐懼逐漸地蔓延開來。心底仿佛正被外面的冷雨浸濕，想躲又無處可躲。

    一聲悶雷之后，終于有聲音穿過雨水貫入殿中，微微尖細(xì)的嗓音悠悠長長：“陛下駕到——”

    作者有話要說：#論如何當(dāng)個合格的綠茶#

    【襲亦茹的微信朋友圈】

    又是一場細(xì)雨，看著雨滴落下，沒有人在身邊

    （此處有“不經(jīng)意”間拍到化妝品包裝的高度ps的性感自拍）

    【與此同時，現(xiàn)實(shí)中的襲亦茹】

    “長公主醬紫，讓人家很心塞呢。我又不忍心傷害誰，只好自己傷自己讓他不喜歡你了?！?/br>
    云嬋：……艸。

    ☆、第31章 明晰

    眼看著在霍洹踏入殿門的同時，襲亦茹哭得梨花帶雨。

    她肩上那塊殷紅蔓延成了更大的一片，看上去觸目驚心。輕撫著胸口，抽抽噎噎的，極盡嬌弱之態(tài)。

    云嬋猶被宦官押著，發(fā)著怔看著襲亦茹這般姿態(tài)，看了一會兒，竟連方才的恐懼也沒了，只剩了從心底滋生的冷笑漣漣。

    猶記得剛進(jìn)宮不久的時候，因知是要送出去和親，如何討得男人憐惜、歡心也不是沒學(xué)過。只是那時年紀(jì)太小，聽得似懂非懂，后來皇后開了口，這些“技巧”也就擱下不學(xué)了。

    若不然……她沒準(zhǔn)還真能有本事哄得汗王開心，不計較她的血統(tǒng)了呢。

    一時的晃神后，云嬋冷笑著感慨襲氏真是把這些本事學(xué)得地道。莫說霍洹，就是她自己若不知真正始末，走進(jìn)殿來看到她這般委屈模樣，估計也要覺得可憐、繼而對“兇手”無比憤怒。

    .

    霍洹看見那一片血跡的同時，足下狠狠一頓。愣了一會兒才看向云嬋，遂一蹙眉，目光掃過押著她的宦官，帶著些許不解吩咐他們退下。

    宦官依言松開了云嬋，皇帝眼簾覆下，沒有看云嬋也沒有看襲亦茹，無波無瀾地問了一句：“怎么回事？”

    殿中一時安寂，不知皇帝這話是在問誰，便沒有一個人敢作答。

    “陛下……”襲亦茹哭得更狠了，眼淚彷如斷了線的珠串，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著。她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腳下一軟，“恰好”跪在了皇帝跟前，啼哭不止，“陛下、陛下為臣女做主……臣女方才不過是閑談間同長公主提起臣女風(fēng)寒多日了、想去宣室殿問安而不能，想求長公主把臣女為陛下做的幾道點(diǎn)心送去……長公主便不高興了?！?/br>
    她淚盈于睫，哭泣中聲音變得軟糯無力，頓了一頓，大是懊惱地繼續(xù)哭道：“若早知如此，臣女讓宮人送去便是了……總是覺得和長公主更親近些，誰知……”

    她啜泣著不再說下去，霍洹的面色黯了一些，側(cè)首看向云嬋，聲音發(fā)沉：“傳御醫(yī)來。小嬋，隨朕來。”

    云嬋靜默頷首，提裙站起了身，隨他向外走去。

    .

    屋外的雨，還在下著。擊打出的聲音清清脆脆、不絕于耳，雨水順著回廊上的瓦片滴下來，沒什么規(guī)律，又似乎很有節(jié)奏。二人延著回廊走了很遠(yuǎn)，已經(jīng)離殿門很遠(yuǎn)了，霍洹才停了腳，裝過身來看看云嬋：“你怎么說？”

    云嬋心里一滯：“陛下既已信了她，何必再來問臣女如何說？”

    霍洹一哂， 反問：“誰說朕信了她？”

    云嬋羽睫一顫，抬眸淡望著他：“陛下若當(dāng)真想聽臣女解釋，何不讓臣女和她當(dāng)面對質(zhì)？”

    “不當(dāng)面對質(zhì)朕也知道你們必定各執(zhí)一詞。”霍洹輕松笑著，“必定她咬定是你、你咬定不是——讓你們爭上一番有什么意思？總之都是說給朕聽，在哪里說不一樣？”

    乍聽之下很像牽強(qiáng)的說辭，靜心一想又覺得無可反駁。云嬋思了一思，緩緩道：“臣女沒有傷她。那傷是她自己刺的，但若找宮正司來查，匕首確實(shí)出自臣女宮中不假，是她買通了臣女身邊的人?！?/br>
    “那照這么說，物證是說得通的？”霍洹笑意間添了些許玩味，語中一頓，又道，“殿中的宮人是人證?！?/br>
    “是……”云嬋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不由自主地有些發(fā)了虛，“人證物證俱在，就算定了罪，臣女也無可反駁?！?/br>
    只看陛下怎么想——這句話從心中涌到口邊，又被她生生忍住。她很想知道，若沒有這帶著祈求的一句話，他本身是怎樣想的。

    “這事……朕信了誰，另一個便活不成，至少是不能留在宮里了?！被翡≡谒媲磅饬藘刹剑皵嗖豢赡茏尨巳四竷x天下?！?/br>
    云嬋發(fā)僵地點(diǎn)了下頭，垂著首，徐徐道：“臣女礙著這長公主的身份，縱知陛下心意，也沒想過‘母儀天下’這四個字。但……陛下此番若寧可信襲氏之言，也請陛下聽臣女一語——襲氏心思深沉而不磊落，當(dāng)不得皇后的?！?/br>
    “朕不管她磊落與否?！彼恍嫉匦α艘宦暎呓嗽茓纫徊剑谒呡p言道，“留她在宮里，是因?yàn)樗赣H是朕的生母的異母胞妹。受母親之托給她尋個好夫家——你那日說朕待她再好也不能冊她做長公主，不過朕還真打算等大事辦妥后冊她個翁主、郡主之類的位份，把她嫁出去來著。根本就沒打算讓她做嬪妃，遑論皇后?！?/br>
    ……什么？

    云嬋愕住了。在知悉霍洹心思之前，她一度覺得自己是一廂情愿，目下看來，卻是襲氏一直一廂情愿。

    “嗯，在此事上朕也不磊落?！被翡∩灶h了下首，隱有歉意，“知道皇太后一心想讓馮氏為后，便不得不挑個人牽制著。不過現(xiàn)下馮氏也不在宮中了，她……”

    霍洹抬眼，穿過絲絲細(xì)雨眺向那殿門，一笑，目光移回云嬋面上：“看你樂意怎樣?！?/br>
    ……??？

    云嬋懵了一懵，迷茫地眨了兩下眼睛：“什么……‘樂意怎樣’？”

    “你若樂意，就讓她養(yǎng)好傷再走；你若不想，朕即刻差人送她回襲家?！被翡〉曊f道，末音才摻了些笑意，看著云嬋，靜等答案。

    .

    云嬋一時沒能作答。只覺霍洹信她信得太輕巧，反讓她有些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

    躊躇思忖了一會兒，朱唇動了一動，坦誠地問出了心中所疑：“陛下是當(dāng)真信臣女沒有、還是因?yàn)橛兴欢绱耍俊?/br>
    霍洹猝然一笑，睇著她道：“真傻假傻？”

    “……”云嬋仔細(xì)想了想可能的原因，無果。只好承認(rèn)，“真傻……”

    霍洹的神色變得悲悲戚戚，帶著憐憫看了她一會兒，探手撫上了她的額頭，肅然道：“這傻丫頭……若真去了赫契，人家說著赫契語把你賣了你都察覺不出來。”

    云嬋面色發(fā)了苦，悶悶地任他摸著額頭，須臾，以同樣悲戚的神色抬起頭來：“這叫……當(dāng)局者迷……”

    霍洹的手在她額上一頓，轉(zhuǎn)而一瞪她，冷哼了一聲，大步流星地就往毓秀宮宮門的方向走了。無所謂細(xì)雨打在身上，廣袖飄飄地走得瀟灑。

    ……走了？

    ……不跟她說究竟怎么回事了？

    云嬋一頭霧水，猶豫了一會兒提步追上去，可算焦急地追問起來：“陛下倒是說啊……怎么回事？什么意思？為什么二話不說就信了臣女而不是信她？明明證據(jù)很全……”

    霍洹負(fù)著雙手，悠然往前走著，享受著她雖然著急但仍很動聽的聲音，聽了好一會兒，才故意賣著關(guān)子道：“縱是‘無巧不成書’，這‘巧’也得有個范疇?！?/br>
    “……什么意思？”云嬋仍是問得訥訥。

    “嗯……你看啊……”霍洹簡直是一臉給小孩子講大道理的神色，“她病了多日，從來沒著人去宣室殿請過朕，恰好今日去了，也許不算巧；你隔三差五到宣室殿見朕，從沒來探望過她，恰好今日來了，也說得過去。但這兩件事正好碰在一起……是不是太巧？”

    ……是太巧，但就為這個？雖然真沒冤枉了襲氏，可單憑這個判斷，怎么聽都還有點(diǎn)“草菅人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