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廚娘30
嚴朗晴最近有些心神不寧, 而一切的源頭都來自于林淡,這個早已經(jīng)被她遺忘,卻又忽然冒出來的人。她的四道招牌菜,嚴朗晴也曾叫人打包送進宮來品嘗,滋味的確十分美妙。 她曾試著還原這些菜, 卻發(fā)現(xiàn)哪怕用同樣的食材, 同樣的佐料,卻完全做不出林淡的那個味道。她必定有其獨特的手法, 是旁人看不穿也摸不透的,不得她親自指點, 就算拿到菜方也是枉然。 這份出神入化的功底,唯有那些從業(yè)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老庖廚才能做到。而林淡才幾歲?她比她小兩歲, 今年才二十有二, 卻已經(jīng)超出旁人太多太多。嚴朗晴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內(nèi)心是忐忑不安的,但身為御廚,她的自尊容不得她向一個尋常廚子認輸。 這個比試, 她定然是要去的, 只不過得等宮里休沐了再說。然而不等休沐, 她的麻煩就來了, 只見幾名侍衛(wèi)提著大刀沖進御膳房, 氣勢洶洶地問:“今天這道八珍豆腐是誰做的, 趕緊站出來!” “是我。”嚴朗晴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在宮里她有皇上處處維護, 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除了你, 還有誰動過那盤菜?”侍衛(wèi)又問。 陸陸續(xù)續(xù)有幾名宮女、太監(jiān)站出來,全是嚴朗晴的心腹,其中還有那個經(jīng)常幫她出宮尋訪美食的年輕男子。 “捆起來送去慎刑司!”幾名侍衛(wèi)不由分說把人綁了,拖拖拽拽地帶去審訊。 聽說要被送去那宛如地獄的黑牢,嚴朗晴這才慌了,一邊掙扎一邊急問:“幾位大人,我們犯了什么事?” “犯沒犯事你們自己不知道嗎?”幾名侍衛(wèi)把他們的嘴巴堵上,粗魯?shù)赝献摺?/br> 今日這事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只因皇帝在宮中宴請幾位蒙古斯國來的王爺,并與他們商談購買戰(zhàn)馬的事宜。其中一位王爺早就與御膳房的宮人打了招呼,說自己不能吃花生,否則會生病。那宮人答應地好好的,轉(zhuǎn)頭卻送上一份八珍豆腐,里面摻了花生醬,那王爺一吃就犯病,渾身起了紅疹子,癢得十分難受。于是宴席毀了,購買戰(zhàn)馬的事也黃了,一切得等到這位王爺病好再說。 皇帝為了給這位王爺一個交代,命侍衛(wèi)徹查此事,一查就查到嚴朗晴頭上。嚴朗晴是真不知道那位王爺?shù)慕?,也沒人告訴過她,但她畢竟是掌廚,還親自做了那道菜,即便皇帝再舍不得,也只能把人抓走審問,以免慢待國賓。 查清楚這里面沒有摻雜別國間諜或陰謀詭計,只是一樁錯漏,慎刑司就打算放人了。但管理慎刑司的恭親王忽然到來,二話不說扔下兩個竹簽,把嚴朗晴和她的徒弟,也就是那個年輕太監(jiān),各打了五十大板。 嚴朗晴好歹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行刑者高舉輕放,并不敢狠打。但她的徒弟卻沒有那樣好的運氣,審問結束之后已是衣衫破爛、鮮血淋漓,沒個人樣了。被人架出黑牢后,嚴朗晴的腿腳都是軟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別人都說宮里是個吃人的地方,因為有皇帝護著,她從來感覺不到,但今天,她總算是明白了,這漆黑的牢房的確是一張大口,只等著把人生吞活剝。 被壓在滿是血腥氣的地板上審問時,她隱隱約約聽見恭親王說:“我皇兄交代了,要狠狠地打……惹了他的大寶貝……嗐,哪里是什么小妾,是一個廚子,手藝絕好……” 嚴朗晴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過來,自己之所以會被行刑,是因為她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但這人是誰呢?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御膳房的那些廚子,因為只有把她拽下去,這掌廚的位置才能空出來。 她現(xiàn)在看誰都像壞人,回到御膳房后簡直一刻都不敢多待,只想趕緊回家去。但上頭真的傳旨下來,捋了她宮中御廚的身份,遣送回去,她又呆住了,滿心都是不甘與屈辱。 今天這些事,她真的一點也不知情,沒有人來告訴她那位王爺吃不得花生。她是被陷害的,但她沒有證據(jù),于是百口莫辯,連身上的血衣都來不及換就被押上馬車,送出宮去了。 時常代她出宮甄選美食的那個年輕太監(jiān)傷得極重,被扔去了掖庭,能不能活還得兩說,就算活過來,日后也回不了御膳房,只能去冷宮伺候那些瘋子娘娘,或去浣衣局清洗馬桶,苦日子還在后頭。 兒子被官府打得滿身是血,可把周氏嚇壞了,一個勁地追問今后該怎么辦。店面被砸、招牌被毀,貴人還放下話來不準開業(yè),難道要他們?nèi)ス蚯罅值切≠v人?周氏怎么想都不甘心,但若是不求林淡回來,自己家也好不了,賠出去那十萬兩銀子已是他們最大的資產(chǎn),可說是傷筋動骨、元氣大損,沒有十年、八年緩不過來。 嚴守業(yè)咬牙道:“求什么求,她有靠山,咱家也有,咱家的靠山還是皇上。等朗晴回來,我讓她去皇上那里求一求就什么事都沒了。咱家朗晴日后可是要當娘娘的。” “你先前不是說她要當侯夫人嗎?”周氏總算放心一些。 “侯夫人算個屁,還是當娘娘好。這些年我壓著朗晴不讓她出嫁,你還嫌我耽誤她前程,你現(xiàn)在瞅瞅,要不是我拘著她,她能有如今的造化?等朗晴回來,咱家這道坎就算是過去了,我還要讓她在皇上跟前告御狀,把威遠侯這些人都整治一番,為我報仇!”嚴守業(yè)越說越激動,支起上半身喊道,“來人啊,去門口看看小姐回來沒有!” 立刻便有一名丫鬟跑出去,少頃又火急火燎地跑回來,嗓音都喊啞了:“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小姐被打得渾身是血地回來,還被捋奪了御廚的職務!” 送嚴朗晴回來的宮人得了恭親王的吩咐,把她犯了大錯被貶離皇宮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還是站在大門口說,一點也沒給嚴家人留面子。來往的行人均是住在附近的鄰居,沒少被周氏和嚴守業(yè)欺壓,面上不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該!自以為女兒當了御廚就了不起,不把別人當人看,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嚴朗晴臊得沒臉見人,用薄毯蒙住腦袋,這才讓仆役抬自己下車,回到家,看見同樣躺在病床上的父親,頓時大驚。 嚴守業(yè)徹底慌了神,這才把欺壓林淡母女,并火燒家鄉(xiāng)菜館的事情說出來,恨道:“我怎知道她剛回京兩三月,便結交了那么多大人物,且個個都愿意為她出頭。早知如此,我……”我就不去招惹她了! 但最后這句話,嚴守業(yè)終究不甘愿說出口。他思忖片刻,沉吟道:“皇上那里,咱家是靠不上了,朗晴,你去給湯鵬送一封信,讓他幫幫你吧。你怕是不知道,上回湯鵬在家鄉(xiāng)菜館宴請幾位蒙古斯國的王爺,被林淡狠狠下了面子,他對林淡厭煩著呢,我一說要燒店,請他幫忙打點一下南城的官府,他滿口就答應下來。再者,他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對我如此優(yōu)容,你若是開口,他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咱家不能不開店,否則吃什么、喝什么?但若是要把店重新開起來,總得有個靠山吧?湯鵬好歹是兵部侍郎,又是永定侯府的公子,看在他的面子上,誠親王也不會再來砸招牌?!?/br>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嚴朗晴卻只聽見“蒙古斯國”四個字,心中一凜,立刻追問:“蒙古斯國的王爺在林淡那里吃過飯?她跟幾位王爺有交情?” “她怎么可能跟幾位王爺有交情,是湯世子帶那些人去的。前些年,湯世子曾與蒙古斯國合力抗擊過匈奴,雙方互為友軍,交情很不錯?!眹朗貥I(yè)打算捐一個官來當當,自然對朝廷大事很了解。 “是世子爺?原來是世子爺!”嚴朗晴徹底呆住了,眼睛一眨便掉下淚來。她原以為是御膳房的人聯(lián)手陷害自己,卻原來這里面還有湯世子的手筆。也是,除了世子爺,誰能請得動蒙古斯國的王爺,誰能把手伸進宮里去? 還有誠親王、恭親王,都是為林淡出頭來了。她辛辛苦苦在宮中謀生,為家族做了那么多貢獻,卻全都毀在一朝一夕之間,這到底是為什么啊? 嚴朗晴悲從中來,怒吼道:“爹,我不是告訴過你嗎,讓你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別惹事,你都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當年你們一鬧,我被侯爺趕出侯府,又被世子爺記恨至今。眼下你們再一鬧,我被皇上攆出皇宮、顏面盡失,你們這下滿意了?你們到底還要拖累我多少次?” 看著半趴在椅子上哀哀哭泣的女兒,嚴守業(yè)又愧又悔,卻毫無辦法,只能囁嚅道:“爹也沒想到林淡會是一個扎手的刺猬,碰不得啊。要不,要不你還是去給湯鵬送個信吧,他一準兒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