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安地翻了個身，將被子蒙住頭，跟自己默念，熄燈睡覺才健康，亮著燈睡會抑制褪黑素分泌。不一會兒，他又從被子里鉆出來，被窩里憋得難受，空氣不新鮮。

    蕭彧閉上眼睛開始數(shù)羊，數(shù)著數(shù)著，便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他豎起耳朵，是阿平在哭？

    哭聲越來越響亮，確實(shí)是阿平在哭。蕭彧便從床上爬起來，找到木屐穿上。雖然沒有燈，但適應(yīng)黑暗之后，便也能大致辨物，他安全無虞地摸到門口，打開房門。

    院子里的光線比室內(nèi)的更亮一些，因?yàn)橘嚪宓姆块g還亮著燈，隔壁裴凜之的房間燈也沒滅。

    蕭彧走到賴峰的房門外，敲了敲門：“阿平，阿平，你在哭嗎？”

    賴峰很快就將門打開了：“郎君，阿平吵醒你了嗎？”阿平正在他懷里扭來扭去。

    蕭彧問：“阿平怎么哭了？”

    阿平聽見他的聲音，趕緊轉(zhuǎn)過身朝他張開手臂，委屈巴巴地叫：“郎君。”

    蕭彧伸手抱過他：“阿平不哭，郎君抱?！?/br>
    阿平一邊抽噎一邊說：“我要跟郎君睡?！?/br>
    賴峰尷尬地說：“阿平不愿意跟我睡，非要跟郎君誰，但是裴郎君說了以后讓我照顧他，不能打擾郎君睡眠?！?/br>
    “無妨，還是跟我睡吧?！笔拸е⑵交亓俗约何?。

    整個過程中，裴凜之都沒開門出來過問一聲。

    阿平回到蕭彧房間后，就停止了哭聲，抽抽噎噎地蜷縮在蕭彧臂彎中，緊緊抓住蕭彧的衣服，生怕又被送走。

    蕭彧輕拍著他的背，哼著兒歌哄他入睡。

    阿平睡在身邊，蕭彧發(fā)現(xiàn)，沒有燈，他也不再像剛才那樣覺得無比壓抑了，白日干活辛苦了，困意很快襲來，迷糊中，他還在念著，只要夜里記得起來給阿平把尿就行。

    但是很不幸，他就沒有給阿平把尿的經(jīng)驗(yàn)，以往都是裴凜之起夜把尿的，所以毫不意外，阿平又尿床了。

    阿平一尿床，蕭彧就醒了，但是太晚了，床已經(jīng)被尿濕了。

    蕭彧沮喪地坐起來，無奈地嘆氣：“臭小子，你就不能自己醒來叫我一聲嗎？哪怕是哭兩聲也好啊。”他將尿濕的被子、衣服全都扔到床下。

    門外有人敲了敲門：“郎君。阿平該把尿了?！笔桥釀C之的聲音。

    蕭彧光著腳去開門：“來晚了，他已經(jīng)尿了。”

    裴凜之看著有點(diǎn)反光的身體，說：“郎君又被他尿濕了？”

    蕭彧摸黑回到床邊，將阿平抱起來，將尿濕的席子也扯到地上：“可不嘛，就跟潰堤似的，一瀉千里，這小尿桶?！?/br>
    裴凜之過來，從他懷里抱過阿平：“去我房間睡吧，我給郎君打水來洗一洗?！?/br>
    時光仿佛回溯，又到了當(dāng)初阿平剛來的時候，經(jīng)歷簡直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阿平長大了不少，尿量更大了些。

    蕭彧躺在裴凜之的榻上：“對不起，大半夜的又折騰你?！?/br>
    裴凜之說：“對不起，是我沒安排好。明日開始，阿平隨我一起睡吧?！?/br>
    言下之意，還是要讓蕭彧自己睡。

    蕭彧打了個哈欠：“阿平若是愿意跟你，當(dāng)然可以?！?/br>
    有阿平和裴凜之睡在身邊，蕭彧很快就睡著了。

    裴凜之再次徹夜無眠，他曾經(jīng)那么渴望與殿下靠近，如今卻有點(diǎn)不敢，他弄不清自己愿意靠近的是殿下，還是面前的這個人。

    他的殿下，到底算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離開了？如果活著，為何他的身體里卻住著另外一個人的靈魂，如果離開了，為什么他還這么鮮活。

    活在殿下身體里的這個人，又跟殿下是什么淵源呢？總不能無緣無故出現(xiàn)吧，這種事是聞所未聞。

    抑或是殿下因?yàn)槭軅?，頭腦產(chǎn)生混亂，讓他臆想出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

    裴凜之腦海中一片混沌，他不知道這個世間到底怎么了。他甚至有點(diǎn)后悔去盤根問底，管靈魂是誰，只要還是他的殿下就行。

    然而真相已經(jīng)揭開，再也蓋不回去了。

    元旦日，蕭彧神清氣爽醒來，裴凜之已經(jīng)起來了，正在給阿平洗臉。

    蕭彧看著裴凜之的黑眼圈，估摸著他一宿沒睡，但也假裝不知：“打阿平屁股，阿平不乖，晚上又尿床。”

    阿平趕緊跑過來，將手里的米餅?zāi)媒o蕭彧：“郎君吃米餅，阿平乖，不尿床。”

    蕭彧看見這么可愛的小家伙，忍不住在他額頭上親一下：“小滑頭，還知道賄賂我，這次就原諒你了，沒有下次啊?！?/br>
    “嗯，沒有下次?！卑⑵焦郧傻攸c(diǎn)頭。

    裴凜之說：“稍晚點(diǎn)衙門中人回來拜訪郎君，村中也會來人，郎君抓緊時間洗漱更衣?！?/br>
    蕭彧伸了個懶腰：“好嘞，這就來?！?/br>
    蕭彧洗漱完畢，吃了朝飯，來拜年的人便絡(luò)繹不絕起來。

    蕭彧接待了兩波，眼看著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便脫了新衣，換上舊衣裳，下田干活去了。水稻花期有限，錯過一天，便要少多少雜交種子。

    于是村中人趕過來的時候，都是在田埂上給蕭彧拜年問好。

    裴凜之看著田中忙碌的蕭彧，元旦日還不忘辛勤勞作的君王，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一個了吧。

    第73章 暗潮

    當(dāng)日午后, 向陽領(lǐng)著演出的文藝團(tuán)回來，說起白沙村的演出效果，果然如蕭彧預(yù)期的那樣, 異常受人歡迎。

    他們在白沙村的學(xué)塾里搭臺表演了兩場, 一場是給村民們表演的，一場是給閔翀的水師們表演的, 周圍不少村子的人也聞訊趕了過來, 將學(xué)塾圍得水泄不通。

    還有不少水師還往臺上撒銅錢打賞。

    蕭彧對過來拜年的閔翀說：“以后打賞這種事得禁止，團(tuán)員們都有工錢，無需將士們出錢?！?/br>
    閔翀不以為然：“他們自己愿意給, 這有何不可？”

    蕭彧解釋：“這些女子出身低微，從前就是靠別人打賞度日, 現(xiàn)在改行做了文藝團(tuán)，卻還跟從前一樣, 會令她們的自尊心受到傷害，她們會覺得這跟從前也無甚變化, 依舊被人看輕。軍中將士可能會因?yàn)檫@個原因會對她們生出不尊重之感, 言行上恐會做出不敬之事。必須要約束一下?！?/br>
    閔翀雖然不理解, 但還是配合：“好吧，我回去訓(xùn)導(dǎo)一下他們?！?/br>
    “辛苦閔當(dāng)家，那些新入伍的水師將士可還服管教？”蕭彧問。

    “當(dāng)然, 敢有不服的，打得他哭爹找娘?！遍h翀自信滿滿地說。

    蕭彧說：“待海港這邊的營房建好, 水師們便能搬到這邊來cao練。此處離州城近, 往后閔當(dāng)家便能住在城中。我為閔當(dāng)家購置一座宅子, 以后就在城中安家吧。”

    閔翀說：“不用, 我孤家寡人的, 一年也沒幾日在崖州，要個宅子作甚。這邊不是我有的房間嗎，到時候我搬到府上來住。”

    蕭彧笑了：“只要閔當(dāng)家不介意，便搬來住吧。屆時我為你們幾個正式授銜吧，你就是水師將領(lǐng)了，總是叫閔當(dāng)家，顯得一股子匪氣。”

    閔翀聞言挑眉：“到時候郎君要叫我閔將軍？”

    蕭彧莞爾：“閔將軍比閔當(dāng)家好聽?！?/br>
    閔翀說：“我字騰云，郎君可以直接喚我的字?！?/br>
    蕭彧一愣，然后笑道：“那恭敬不如從命了?！?/br>
    古代關(guān)系比較好的同輩都是互相喚字。其實(shí)閔翀年齡比蕭彧長了一輪，叫他的字并不太合適，不過蕭彧的心理年齡與閔翀差不多，叫字也沒什么。

    閔翀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郎君打算何時稱王？”

    蕭彧抬起眼：“北邊有什么動靜？”

    閔翀說：“據(jù)收到的消息，梁王已經(jīng)接收了豫王的所有兵力，正在蠶食荊州地盤。”

    蕭彧說：“等一下，叫凜之也過來聽聽?！彼鹕?，走到門外，對吉海說：“吉海，去找你師父，就說我找他?！?/br>
    正在院子里陪阿平玩的吉海聽見這話，趕緊跑出去了。

    裴凜之正在接見幾位崖州校尉，聞言便趕了過來，看見蕭彧正和閔翀喝著茶有說有笑，聊的都是波斯的見聞。

    蕭彧正聽閔翀說一些波斯人因?yàn)槿彼幌丛瑁瑸榱搜谏w身體的異味，往身上涂抹各種香料鬧出笑料的逸聞，笑得樂不可支。

    裴凜之見狀，心底泛起一股nongnong的酸意，不過他很快就甩甩頭，讓自己不去糾結(jié)這種感覺，他深吸一口氣，走進(jìn)來，在桌邊跪坐下來：“郎君找我？”

    蕭彧好不容易止住笑，揉著肚子說：“騰云將北邊的消息同凜之說說?！?/br>
    裴凜之聽見“騰云”兩個字，不由得擰起眉頭，看向閔翀。

    閔翀清了一下嗓子，將北邊的形勢說了。

    蕭彧說：“凜之有何看法？”

    裴凜之皺眉想了一會，說：“梁州與豫州的背面是東西二戎，這就意味著一旦開戰(zhàn)，就是腹背受敵，所以梁王要吃下荊州，給自己留退路。”

    蕭彧點(diǎn)頭：“確是如此。我猜梁王的胃口不僅僅是荊州，還有益州。益州那地方有著得天獨(dú)厚的優(yōu)勢，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又有蜀漢打下的基石，是個天然的糧倉。只要占據(jù)了益州，蕭祎就再也對梁王莫可奈何了?！?/br>
    裴凜之和閔翀都贊許地點(diǎn)頭，閔翀說：“所以朝廷是不可能讓梁王奪取益州的。”

    “正是?！笔拸c(diǎn)頭，扭頭看著裴凜之，“朝廷與梁王各有多少兵力？”

    裴凜之說：“我們尚在建業(yè)時，梁豫二州的兵力各約五萬，這幾年應(yīng)當(dāng)擴(kuò)充了不少兵力，兩地加起來不會低于十五萬大軍。朝廷原有五十萬大軍，數(shù)據(jù)可能有些許虛假，除去不能調(diào)動的兵力，能調(diào)動的兵力應(yīng)當(dāng)有二十萬左右?！?/br>
    閔翀問：“交州與廣州共有多少兵力？”

    裴凜之說：“嶺南各州加起來當(dāng)有五萬兵力?！?/br>
    閔翀皺眉：“怎么有那么多人？”

    “交州與崖州都曾不止一次鬧過叛亂，朝廷派有重兵把守?！迸釀C之解釋。

    閔翀翻了個白眼：“原來處處提防著呢。也就是說，如果在崖州稱王，朝廷便會派廣州的兵力前來鎮(zhèn)壓？”

    “正是?！边@也是蕭彧不稱王的原因，蕭祎是想讓他死，但只要沒稱王，便不會調(diào)動兵力來鎮(zhèn)壓，只會派人來刺殺。

    小股人馬他們尚且能應(yīng)付，若是大兵壓境，就憑崖州這幾千兵力，無異于以卵擊石。

    裴凜之說：“今年之內(nèi)，朝廷與梁王必有一戰(zhàn)?！?/br>
    閔翀問：“那你們認(rèn)為朝廷與梁王誰能贏？朝廷兵力足，我覺得贏的機(jī)會更大。但梁王跟朝廷不一樣，他的選擇更多，更為靈活，就算丟了梁豫荊三州，只要退守益州也就萬事大吉了。”

    裴凜之頷首：“閔當(dāng)家說的沒錯，梁王目前看來并沒有稱帝的打算，他只想活命，保存力量?！?/br>
    蕭彧說：“朝廷是不會容許梁王奪取益州的，益州丟了容易，要奪回來就難了。他會抓住一切機(jī)會將梁王攔在益州之外，所以你們覺得朝廷會怎么做？”

    裴凜之嘆了口氣：“引狼入室的事蕭祎不是第一次干，他還會繼續(xù)干的。”

    蕭彧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同意。

    閔翀看看蕭彧，又看看裴凜之：“你們的意思是，朝廷會與西戎合作？可西戎肯定不會白白出兵，他們會讓安國割地?？墒牵嬷萑绻涞搅和跏掷?，怎么還是自家兄弟，將土地割讓給西戎，那就是便宜了外族啊。這么蠢的事，狗皇帝也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