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屋外走進(jìn)來的人瘦弱單薄,走路的樣子甚至有些猥瑣,可陽光剛好從他背后透進(jìn)來,整個人像鍍了一層金光,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我太熟悉這個身影,他每走一步,他那空蕩蕩的右手衣袖,都會前后有規(guī)律的擺動。 當(dāng)秦一手完全站在我面前時,褪去陽光的渲染,他依舊是我記憶中的樣子,骯臟、蒼老和冷漠,秦一手不喜歡我,以前是現(xiàn)在也沒改變過,至少從他進(jìn)來到現(xiàn)在都沒正眼看過我,好像完全不認(rèn)識我。 他就并排和秋諾站在一起,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半指,我忽然有些恐慌,這個距離只要秋諾一抬手,秦一手必死無疑,我沒想到他會來,聲音顫抖的說。 “爹,您……您走!” 我幻想過無數(shù)和他重逢的場景,我有好多話想給他說,可現(xiàn)在我只想讓他走,蕭連山和越千玲從來沒聽我提起過家事,聽我這么一說,才知道對面的秦一手是我父親,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秋諾下意識再向后退一步,手里的紅線就在秦一手近在咫尺的地方。 “你是他父親?” 秦一手好像根本沒聽見我的話,掏出煙葉卷了一支煙,瞟了瞟懸掛在屋梁上兩具尸體漫不經(jīng)心的問。 “你修煉道家邪術(shù),其心不正,當(dāng)誅,你枉顧人命,其心不善,當(dāng)誅,你持強凌弱趕盡殺絕,其心至惡,當(dāng)誅,你干這些事,死一千次都不嫌多,武則天和上官婉兒兩人也算的上德才兼?zhèn)洌氩坏骄谷唤坛瞿氵@樣的畜生?!?/br> “武……武則天和上官婉兒?”越千玲瞠目結(jié)舌的看看我很詫異的問。“這,這是怎么回事?” 我一怔也目瞪口呆的看著秦一手,一個山里給人看相混飯吃的人,怎么會知道這個秘密,而且我突然發(fā)現(xiàn)面前的秦一手有些讓我陌生,他說話時有一種莫名的威嚴(yán)完全不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人,就連之前趾高氣昂的秋諾也完全被秦一手的氣勢所淹沒。 “你……你是誰?怎么會知道她們的事?”秋諾已經(jīng)全力戒備。 “我是看相的,平時靠賣弄嘴皮混口飯吃。”秦一手把葉子煙放在嘴角,一邊摸著火柴一邊冷冷的說?!翱丛谖鋭t天和上官婉兒的面子上,我贈你幾句,你既然是道家之人就應(yīng)該與人為善,可你心存歹念墮入魔道,只要你答應(yīng)我,現(xiàn)在去終南山避世修身養(yǎng)性,摒除魔障還能壽終正寢,之前林林總總我當(dāng)沒發(fā)生過,否則你早晚要入血池地獄萬劫不復(fù)?!?/br> 秋諾完全被秦一手的氣勢所震驚,遲疑了片刻后始終沒看出來面前這老頭有什么特別的地方,當(dāng)她那自信而冷艷的微笑再次掛在嘴角時,我知道她根本不會回頭。 “爹,您快走!” 我話音剛落,秋諾那只纏繞著紅線的手已經(jīng)猶如出擊的毒蛇,直直的向秦一手胸口攻擊過去,秦一手不喜歡我,可我從來沒恨過他,我知道只要秋諾的手碰到秦一手會意味著什么,何況是這么近的距離。 我推開面前的蕭連山握著刀沖過去,剛一抬手卻驚奇的發(fā)現(xiàn),秋諾手里軟綿的紅線此刻已經(jīng)像尖銳的鋼針,從她五根手指透出刺向秦一手,我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可五根堅硬鋒利的紅線卻始終停在秦一手身體半指的地方,任憑秋諾如何用力,紅線絲毫不動再也無法向前攻擊。 秦一手終于找到火柴,由始至終都沒瞟過她一眼,點燃嘴角的葉子煙,騰起的煙霧緩緩擴散開,卻離奇的圍繞在秦一手身體的周圍無法散去,我整個人一怔,這才看見秦一手雖然漫不經(jīng)心的拿著火柴,在搖曳的火光中,他的手指有些奇怪的彎曲。 玄天混元指決! 煙霧終于在秦一手身體四周勾畫出一個模糊的輪廓,我驚訝的發(fā)現(xiàn)有一層形如蛋殼的罩子把秦一手包裹在里面,嘴角蠕動幾下,震驚的說。 “漫天華蓋?!” “哥,這是啥東西?” “這是道家四大護(hù)體結(jié)界之一,只有宗師級的道法高人可以駕馭的道法?!?/br> “叔……秦叔也會道法?”越千玲茫然的問?!澳阒安皇钦f秦叔是神棍嗎?” ☆、第五十七章 相心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在我記憶中秦一手只不過是油嘴滑舌靠忽弄純良山里人的相師,終日醉酒游手好閑,邋遢和骯臟占據(jù)了我對他大半的回憶,他的厲害僅僅停留在打我的時候。 事實上,在我學(xué)會他書庫里藏書后,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有些瞧不起他。 只不過,現(xiàn)在站在我面前的秦一手,我從來都沒見到過。 單憑秦一手現(xiàn)在用的玄天混元指決,我就難以企及,那是道家最上乘的道法,我曾經(jīng)在秦一手的那些古書中看到過,莫要說習(xí)練就是連其領(lǐng)悟都不及一二,更不用說我的道法修為根本駕馭不了。 我能赦令的太上三洞神咒已經(jīng)是極其高深的道家咒法,可比起秦一手所用的,我或許在他眼里連入門都未必算的上。 我已經(jīng)不再替秦一手擔(dān)心,能修煉出漫天華蓋護(hù)身結(jié)界的人,放眼天下能和他抗衡的寥寥無幾,但秋諾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我現(xiàn)在想的更多的是秦一手怎么會知道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的事,而且還有一點,修煉漫天華蓋結(jié)界絕非一朝一夕的事,以秦一手的年齡他是絕對不可能達(dá)到這樣的境界。 我看秋諾恐慌的眼神,估計她也知道完全低估了站在她身旁的秦一手,道家邪術(shù)一旦發(fā)動不能撤功,否則會被反噬,秋諾如今進(jìn)退兩難,她能修煉成牽命破魂當(dāng)然也清楚破不了秦一手的漫天華蓋結(jié)界,根本上不了他。 秋諾抬起右手,大拇指指甲劃開中指指尖,把血涂抹在紅線上,以血驅(qū)尸水試圖穿破秦一手的漫天華蓋,秋諾一出手我就知道后果,以她現(xiàn)在的道法修為,在秦一手面前完全是螳臂當(dāng)車。 “不自量力!” 秦一手冷冷說完,反手伸出一把將至陰至毒的尸水紅線抓在手中,要練牽命破魂必須借助尸水,這些紅線都是用尸水煉化,遇到rou身便會侵入體內(nèi),可秦一手竟然毫不畏懼,口里念念有詞。 三昧真火,速降朱陵。三臺助力,使者降靈?;疠喩駥⑺螣o忌,速持火輪燒鬼滅形。急急如律令。 尸水紅線在秦一手的手中忽然騰起一團(tuán)火光,五根紅線同時燃燒起來,秋諾知道法術(shù)被破,驚慌失措向后倒退幾步,秦一手大步欺身向前,手持天王托塔手印蓋在秋諾頭頂天靈上,高高在上俯視著不敢動彈的秋諾,猶如一尊怒目金剛不怒自威。 “魔障入心,執(zhí)迷不悟,留你何用!” 天王托塔手印本是懲戒惡鬼所用,如加蓋陽體之上必定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相信只要秦一手按下去,秋諾瞬間就會在我面前灰飛煙滅,我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期盼殺人。 可秦一手的卻把秋諾推到我面前,手還懸停在她天靈之上,這是他進(jìn)屋后第一次看我,聲音依舊冷漠。 “你在鬼市被人稱為鐵口直斷,比試讓你名聲大噪,我給人看了一輩子面相,也想和你討教討教,你就給我斷斷這女人的面相?!?/br> 我木訥的遲疑了半天,想都沒想回答。 “爹,她面相我看過,她耳大有垂本是福貴之相,可左右兩耳不同,女人耳反,亦主刑男,左耳為金星,右耳為木星,金木二星失纏,不利于夫?qū)m,妻宮……” “一派胡言,不知所謂,鐵口直斷這四個字你也配?”我才說到一半就被秦一手打斷。 在道法上我知道恐怕窮極一生也達(dá)不到秦一手的高度,但相術(shù)我自問沒看走眼過,聽秦一手這么說有些不知所措。 秦一手指頭在秋諾天靈上一點,目光冰冷的盯著我。 “此女用藏魂術(shù),三魂六魄她藏了一半,你自詡相術(shù)了得,就大言不慚,凡觀相者,下相形,中相神,上為相心,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知半解就招搖過市,丟人現(xiàn)眼你也配你這帝王之命?!?/br> 我低著頭,從離開秦一手幾乎所有認(rèn)識我的人都說我玄學(xué)天賦過人,相術(shù)更是無人能及,可秦一手這幾句話字字珠璣,如醍醐灌頂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秦一手并沒理會我的羞愧,抓著秋諾頭發(fā)讓她抬著頭。 “此女雖生得丹鳳眼,可眼白遮珠,其人jian邪,心必險惡,笑冷寡情,作事機深內(nèi)重,為惟冷笑而不言情由者,其人機謀必深而難測心思,她嘴生小巧如櫻桃,可兩角上翹如同鷹勾,性多毒,她顴骨rou豐初看是福澤之人,可此女rou向橫生,其性必兇暴?!?/br> 我連忙抬頭重新看秋諾面相,被秦一手破去她的藏魂術(shù)后,面前的秋諾面相果然和我之前看的截然不同。 “和這樣一個歹毒的女子一起這么久,你也沒看出來,渾渾噩噩還自以為是,你有今天也怪不了別人,你是死是活也是你一個人咎由自取的事,你好好想想,因為你枉死了多少人,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我當(dāng)初斷的就不是你的手指,應(yīng)該是你的命!” 我這才意識到之前自己有多幼稚,我一直以為秦一手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個神棍,山里人多純良,他說什么別人都信什么,好多次我在門檻邊聽秦一手給人看相,都是斷的很膚淺,當(dāng)時我以為是秦一手是濫竽充數(shù),現(xiàn)在才明白,真正不懂的其實是我才對。 “爹,您既然相術(shù)如此之高……為什么……為什么您之前給人看相大多是亂說呢?” “命由天定,相由心生,一個人的命是注定的,我說不說重要嗎?他們只是想在我這里找到一個心安理得的借口和理由,我只是想給他們希望?!?/br> “可……相術(shù)本是教人趨吉避兇,您學(xué)而不用搪塞他人也違背道家戒律啊?” “你還是執(zhí)迷不悟,學(xué)道之人是導(dǎo)人向善修身養(yǎng)性,左有師弟、右有師兄,前有師尊,后有鬼神,上有神明,四方皆為尊者,他們都沒說話,什么時候輪到你大言不慚,泄露天機就是倒行逆施,報在你身,到現(xiàn)在你還是不明白這個道理?!?/br> 我聽完秦一手的振聾發(fā)聵的話,終于明白為什么他給人看相只點到為止,一直以來我都曲解了道法的真諦,深吸一口氣悔恨的低聲說。 “爹,雁回知道錯了?!?/br> “錯?你這是錯嗎?”秦一手盯著我冷冷的說。“你一句錯了就要搭上幾十條人命,你給我說錯了,因為你枉死的人就能含笑九泉?” 我無力的搖搖頭,試想這三年如果不是因為我逞能,我和蕭連山雖然還是下苦力的棒棒,但我的手上絕對不會背負(fù)枉死的人命,想到這里我看見渾身發(fā)抖的秋諾,怒火中燒,手里的刀再次握緊,既然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總得給他們一個交代,何況我答應(yīng)過劉豪,這個仇我一定幫他報。 我的刀直直的刺向秋諾胸口,卻被秦一手扣在我手腕上不能動彈。 “她是賤命,而你是帝王之命,所謂一賤破九貴,你手上如果沾染她的血,你的帝王命就廢了,何況殺了她又能怎么樣,于事無補,道家正統(tǒng)不妄言殺生,你戾氣已起若沾血腥必墮魔道?!?/br> 我慘然一笑緩緩舉起左手無所謂的回答。 “爹,我已經(jīng)散了真元,廢了道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廢人了?!?/br> 秦一手聽我的話,目光落在我掌心的傷口上,長這么大我從來沒看秦一手哀傷的表情,何況是對我,在他目光里我明顯看到憂傷和痛楚,整個人看上去瞬間蒼老了很多。 “你是帝王之命,機緣巧合你開啟八龍抱珠項鏈,才讓你擁有道家五術(shù)精要,你自廢了道法,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知道,我再也沒有道法了?!?/br> 秦一手無力的嘆了口氣,摸出煙絲手有些不穩(wěn),大多煙絲都抖落在地上,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之前那個高深莫測的道家高人,不過目光中我竟然看到一絲慈祥,現(xiàn)在的他更像一個遲暮的父親。 他只有一只手,所以每次劃火柴都特別費勁,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變成這樣,連續(xù)好幾根火柴都斷在他手里,最終他也沒點燃嘴角邊的煙,慢慢抬頭注視我半天,第一次聽到他柔和而又哀傷的聲音。 “雁回,山里地多,我一定給你尋塊風(fēng)水好的來安葬你!” ☆、第五十八章 三日陽壽 秦一手話一出口,我才反應(yīng)過來事情沒我想的那樣簡單,秦一手不會開玩笑,更不會對我開玩笑,至少我從來沒在他臉上見到過現(xiàn)在慈祥的表情,那種哀傷溢于言表,我卻有些高興,我做那么多事不正是想得到秦一手的認(rèn)可嗎。 秦一手瞟了一眼癱軟在地上早已六神無主的秋諾,深吸一口淡淡的說。 “我就當(dāng)是給雁回行善積德了,我和武則天還有上官婉兒也算有一面之緣,看在她們兩人的面子上,我今天放你走,如若還執(zhí)迷不悟,我下一次見你的時間就是你來年的忌日?!?/br> 秋諾邪法被破已被反噬,身上的傷不輕,如果不及時調(diào)息早晚都命歸黃泉,見秦一手放她走,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偏偏倒到往屋外走出去。 蕭連山和越千玲估計寧愿搭上自己的命,也不愿意看著秋諾就這么眼睜睜的活著離開,可秦一手那句話讓蕭連山和越千玲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 越千玲抿著嘴唇憂心忡忡的走到秦一手面前。 “秦叔,您剛才那句話是什么意思?雁回哥只是廢了道法,您……您怎么說要安葬他?” 秦一手從兜里掏出一瓶酒,劣質(zhì)的酒味讓我又記起了熟悉的他,沒有理會越千玲,看了看我。 “你過來?!?/br> 我走過去,秦一手喝了一口酒后,用袖口蹭干凈嘴角,手不偏不倚搭在我手腕的脈搏上,動作嫻熟而準(zhǔn)確,我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其實一點都不了解他,這個我背地里瞧不起的老頭,道家五術(shù)才是真正的無一不精。 “你脈象形浮無沉候,滿指散亂似揚先……?!鼻匾皇终f到這里重重嘆口氣?!澳阄叶烁缸右粓觯汴枆圻€有三日,有什么未了心愿就說吧?!?/br> “陽壽三日?!”我一愣,多少有些驚慌,秦一手醫(yī)術(shù)已經(jīng)登峰造極,單是看我脈象就能斷我生死期限,想了想詫異的問?!暗?,為什么會這樣?” “哥,當(dāng)初在太白山你招陰兵,我記得衛(wèi)羽說過,你是帝王之命要折壽二十年。”蕭連山說到這里,連忙看看秦一手?!扒厥澹绻且驗檫@個原因,我愿意用我陽壽給我哥續(xù)命?!?/br> “我也是?!痹角Я岷敛贿t疑的說。 “你們也說他是帝王之命,你們都是凡夫俗子,你們的陽壽他要來何用。”秦一手又喝了一口酒有心無力的說?!昂螞r這和招陰兵折壽并沒關(guān)系,是雁回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我?我自己……”我有些遲疑的看看秦一手,不明白他話中意思。 秦一手的目光落在我掌心的傷口上嘆了口氣說。 “帝王之命世間罕有,可遇而不可求,你有紫薇帝星庇佑百無禁忌,機緣巧合,你滴血在八龍抱珠項鏈之上,讓你擁有曠世道法,八龍抱珠是玉尋人,一旦找到第九條龍便終身相隨,而你的命也和這條項鏈聯(lián)系在一起,你散了真元自廢八龍抱珠里傳承的道法,也自己斷了你的命?!?/br> 我茫然的愣在原地,嘴角蠕動幾下,半天沒說出話,我終于明白為什么魏雍要放我走,并不是他不想殺我,而是他同樣也知道,我自廢道法就命不久矣,根本不用他動手。 蕭連山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連忙焦急的對秦一手說。 “秦叔,您是高人,您一定有辦法能救我哥的,您老給想想辦法,要我干啥都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