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樓鐸這才面色稍霽,“今晚不許吃飯,在祠堂面壁思過。把女訓(xùn)好好抄十遍,拿來我看?!?/br> “是?!痹颇迯氐椎皖^耷腦,沒了精神。 云裳一愣,然而樓鐸已經(jīng)站起了身,他年紀(jì)大了,今天本來在朝上折騰了一天,又回府弄了兩個兒子的喜宴,已經(jīng)很是疲憊,沒有多少精神再和她姐妹倆周旋,草草的收了陣仗,二夫人扶著他自回去休息,臨走時囑咐了一頓云霓好好面壁思過。 “樓云裳。”跪在地上的云霓忽然說了話,云裳停下往外走的腳步,“我不會善罷甘休的,你等著?!?/br> 云鈺皺了皺眉頭。 云裳似乎是想要說點什么,卻在回頭的時候看到云霓正瞪著一對白眼珠瞟她,云裳嘆了口氣,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會有效果的。拽了拽云鈺的袖子,“四哥,走吧?!?/br> 出得大廳的門,云鈺略略擔(dān)憂的看了看她臉上的青紫,“傷的厲害吧?她從小習(xí)武,手勁兒大著呢,你和她動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br> 云裳笑了下,這一笑又扯動了臉上的傷,胳膊也跟著疼,“沒什么,只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是她逼我?!?/br> “以后不會了?!痹粕烟ь^朝他笑笑,竟然有著如同山間蘭芝一樣的輕快明亮。忍著痛伸展了下筋骨,“打了一架就是渾身舒服??!” 云鈺皺了皺鼻子,“真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東西做的,女孩子還喜歡打架?!?/br> 云裳朝他辦了個鬼臉,“我當(dāng)然是rou做的啦!” 云鈺徹底被她打敗,揉了揉臉,提了點精神,“你呀?!?/br> 翌日清晨,云霓是被小丫鬟給扶回去的,至于小紅,她卻從那日之后就再沒見著。香香端上香茶的時候神色得意的很,“小姐這一次可是揚(yáng)眉吐氣,挫挫她的銳氣,看她以后還敢不敢和咱們囂張。” 云裳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浮著的茶葉,搖了搖頭,“你這次可說錯了,我也是一時頭腦發(fā)熱,她日后肯定是要將這口氣撒回來的,咱們要做好準(zhǔn)備?!?/br> 香香趕緊點頭,“知道了,小姐,香香堅決不給小姐惹麻煩?!?/br> 云裳淡淡一笑,呢了一口茶,頓覺唇齒間有一股香氣隱隱,“這茶葉……” “是四少爺昨天帶過來的。他上次不是在咱們這兒喝過一次茶水么,直嫌棄咱們的茶葉不好?!毕阆惆巡璞P擦干凈,掛起來,“四少爺真是個好人,對小姐真體貼?!?/br> 云裳偏了偏頭,如果這個相府里的人都對她冷言冷語,她倒覺得踏實,沒什么牽掛,可如今偏偏多了一個樓云鈺這樣的對自己好的人……云裳揉了揉額角,且不說別的,若是真的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她會不會真的對這里,對這里的人,還留有這么一絲的不舍? 她正思量深深,艾管事已經(jīng)到了門口,“五小姐,老爺請您到書房里去。” 第十九章 最難是西席 云裳隨艾管事一起走了老遠(yuǎn),香香還在不放心的跳腳看著他倆的背影。 書房里,樓鐸原來不止是叫來她一個人,還有其他幾個兒女。 人都到齊,樓鐸這才開了腔,“明年皇上就要為太子選伴讀,咱們樓家上承天恩已久,在這時候,理應(yīng)為皇上多多分擔(dān),太子即是明日的儲君,未來的君王,太子能通曉治國之道,也是我等臣子的幸事……” 樓鐸說了很多,都是些如何要精忠報國,如何要擔(dān)負(fù)重任的勸勉,讓云裳聽得有些發(fā)困,最后聽見樓鐸說了一句,“從后天起,云良和云崢還有云鈺,你們?nèi)值苋耘f是從前的吳先生教導(dǎo),云霓和云裳兩人,為父新為你們請來了一個先生,為父和他交談過,此人學(xué)識淵博,你們要好好跟隨他修習(xí)功課,知道嗎?” 云裳趕緊答應(yīng),云霓也沒精打采的點了點頭。 出來之后,云鈺朝她眨了眨眼,云裳悄悄放慢了腳步,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云裳又返回走廊,果然看見了云鈺在回廊里等她,快走了幾步,問道,“四哥,有事啊。” 云鈺看了看她臉上的傷,“恩,這化瘀膏不錯,倒是瞧著見好。” 云裳揉了揉臉,“還是有點疼?!?/br> “問你個事兒?!痹柒曢_了口,果然云裳很好奇的睜大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他,“什么?” “你知道為什么三姐今天這么沒精神么?” 云裳想也不想,“應(yīng)該是昨天罰跪的緣故吧?她心里還不痛快?” 云鈺搖了搖頭,“她身體特別好,罰跪算的了什么,真正要命的,是今天父親說的話?!?/br> “要請先生的事讓她不高興了嗎?” 云鈺神秘兮兮的笑了下,“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時間倒是過得快,轉(zhuǎn)瞬這三天就過去,新來的先生也和云裳和云霓見了面。 在西邊給他們收拾了一個房間,算作是臨時的學(xué)堂,云裳和云霓每天早上都要在這里呆上一個上午,將先生教授的東西都背的熟練了才能吃中午飯。 云裳漸漸明白了云鈺那天和自己說的話的意思了,云霓看著挺機(jī)靈的,實際上……只要先生一開口說話,云霓就會打瞌睡,好幾次把先生氣的都要拿戒尺敲她的頭,又礙于她的身份,不好下手。而云裳則覺得這些東西實在是太簡單了,她也不是第一天在這個世界里混日子,早在揚(yáng)州的那七年,她那個染了病的母親就教她讀書寫字,大大小小的書前前后后讀了也有一面墻那么多,寫的字也頗有些味道,只是她性子灑脫,無論如何也學(xué)不好這個小楷,那規(guī)規(guī)矩矩的格子她是壓根瞧不上的。 只是沒想到,云霓比她的情況還糟糕,除了小楷寫的比她好一些之外,先生幾乎要對這個學(xué)生大發(fā)雷霆。每天讀的書不解其意,讓寫的功課也寫的如同涂鴉一般,這也都算了,最要命的是,她竟然還在課堂上用彈弓彈他! 如此一來,沒過幾天,這個先生就收拾東西,滾蛋了。 云霓十分開心的玩了一天,第二天,樓鐸就塞來一個新的先生…… 就這樣如此往復(fù),幾個來來回回之后,云裳也記不起來自己到底見過多少個先生了,在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里,這個云霓就壓根沒閑著,彈弓,繃弓子,小飛針樣樣齊全。 在上一個先生走了之后,樓鐸有七八天都沒有請來新的先生。 估計是樓家的三小姐的臭名已經(jīng)傳了七里八村,再也沒有什么先生愿意來做西席了,饒是樓家將束修(古時候東家給西席先生的工資)提高了三成,到最后提高了五成,七成,都沒有人來應(yīng)聘。真是愁煞了大丞相樓鐸。 云霓每天都出去走雞斗狗,玩得不亦樂乎,樓鐸也對她頭疼難耐,云裳每日閑的無事可做,也就隨便畫點什么小像,描個花樣給香香,讓她照著繡出來。 不過樓云霓的這種好日子很快就終結(jié)了,因為樓鐸和二夫人商量之后,決定給這個不聽話的女兒找一個武教官,來教她耍刀弄槍,舞刀弄棒。樓云霓這一次倒是很開心的接受了父母的意見。 沒有了云霓搗亂,很快就有一個先生來應(yīng)聘,給樓相遞了一張關(guān)書(古時候西席先生給家長的入學(xué)申請表),樓鐸很是高興,講定了束修和平時的禮遇,事情就這么定下了。 云裳正蹲在魚池旁邊看魚的時候,艾管事就領(lǐng)著那個先生過來,香香推了云裳好幾把,云裳才回過神來,上半身還趴在魚池的欄桿上,半扭過頭來瞧了一眼,那個先生似乎不怎么修邊幅,有些落拓,但一雙眼睛里包含著深邃的內(nèi)容,有些陰沉,亦有些精明。 這樣矛盾的光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人的眼中,這讓云裳有些感到詫異,她微微愣了下神,隨即朝那先生笑了下,也從魚池上跳下來,“炎日之中讓先生跑來,實在是失禮了。”本來新來的先生到了,她作為學(xué)生應(yīng)該是親自出去迎接才對。 那先生扯了扯嘴角,抱了抱拳,“晚生姓文。” 就這么簡單的四個字,將他自己介紹完畢,云裳愣了一下,又笑了,走到他跟前,施了一禮,“學(xué)生姓樓?!?/br> 香香在一邊忍不住笑了下,被艾管事一瞪,又趕緊收斂了。 艾管事將人送到,沒了他的任務(wù),就回去復(fù)命。 云裳收拾了一下心情,打算上前和他交談的時候,那個文先生看了看這個小姑娘只撂下一句,“今日已晚,明日開課?!币厕D(zhuǎn)身走掉了。云裳站在原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香香見她實在是無趣的很,提議道,“小姐,要不咱們過去看看三小姐那邊吧?!?/br> “三姐那兒?有什么新鮮玩意?”云裳無聊的抖落著手里的狗尾草,問道。 香香一下跳到她的跟前,“三小姐那兒不是新來了一個吳師傅嘛,那個師傅可是真有本事,把三小姐這幾天就給拿下了!” “拿下了?” “拿下了!” 云裳一甩手里的狗尾草丟到一旁,“走,看看去!” 東跨院里,云裳和香香兩個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自己掛在了墻頭上,往里頭偷眼看著。 云霓正背著一袋子不知道是啥的東西練習(xí)扎馬步。頭上的汗水如黃豆般大小,爭先恐后的往下落,云裳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都能看到云霓的雙腿都在瑟瑟發(fā)抖,眼看是堅持不住了。而這個時候她的那個吳師傅竟然又拎著一袋子?xùn)|西過來,毫不留情的把它放在了云霓的背上,云霓咬牙苦撐,還是被重物壓得晃了一晃。 連云裳都忍不住為她捏了把冷汗。 香香捂了下嘴,“這回可好了,總有人能制得了她了!”云裳來不及提醒她,就看見一只手扒著墻頭的香香哎呦了一聲,呼嚕一聲掉了下去,摔得嗷嗷直喊。云裳沒忍住笑了起來,又怕里面的人聽見,一縮頭,腳底下沒踩住,一晃悠身子也跟著掉了下去。主仆二人哎喲了半天,坐在地上笑作一團(tuán)。 轉(zhuǎn)天早上,云裳早早的起床,生怕耽誤了新先生第一天的講課,然而當(dāng)他到了學(xué)館門口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先生竟然已經(jīng)坐在里面睡著了。 云裳捧著自己的學(xué)具有些尷尬的上前,還沒走到他面前,文先生就醒了,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她,又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時辰誤了,明日再來吧?!毕阆愦篌@失色,也看了一回天色,說,“不是吧,先生,這天還早的很呢?!?/br> 文先生沒說話,指了指墻上掛著的一幅“天地君親師”。云裳拉了拉香香,對著他使了個禮,轉(zhuǎn)身走了。 第二天,云裳特意比昨天早了一個時辰到達(dá)學(xué)館……卻……還是晚了。 文先生仍舊是扔下一句,“時辰誤了,明日再來?!?/br> 云裳二話沒說,拉著香香又回了傾芙園。兩人一進(jìn)門,云裳就反手關(guān)死了大門,下了命令,“香香,鋪床,咱們接著睡?!?/br> 香香“啊”了一聲,“剛起來還睡?。俊?/br> “睡!現(xiàn)在就睡!”云裳三下五除二的脫下外衫,躺了下去,兩人這兩天睡眠缺少,躺下就睡著了,中間也沒人來打擾,主仆二人睡得很是香甜,將近傍晚的時候,云裳睜開眼,推了推身旁還在打鼾的香香,“香香,起來了?!?/br> 香香坐起來,打了個哈欠,“小姐你餓了吧?我去弄飯?!?/br> “嗯,帶上點干糧,咱們出去吃?!痹粕哑饋盹w快的拿涼水抹了一把臉,回頭囑咐香香,“把薄被帶上一條,咱們就走?!?/br> “小姐,咱們這是去哪兒???”香香飛快的收拾好了云裳要的東西,跟在她身后一溜小跑,云裳蹭蹭的往外走,好像趕集似的,“去學(xué)館!” “先生這個時候是不會在的呀?!?/br> “就要趁他不在,我就不信了,我這個時候去,還能誤了他的時辰!”云裳又緊了緊自己的腰帶,朝著學(xué)館大搖大擺的走去?!斑@回咱們給他來一個守株待兔!讓他知道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好獵手。” 第二十章 薄飲鞠云樓 翌日清晨,當(dāng)文先生打著哈欠打開了緊閉著的學(xué)館大門的時候,不由得就傻掉了。 寬大的書案之上,他的那個新學(xué)生,正捧著一本書坐在晨曦之中,口中朗朗有聲。而她身旁的小侍女也正在擦拭桌案,見他進(jìn)來,云裳笑了下,但這笑容在他的眼里看來,卻有幾分挑釁的色彩,“文先生,您早啊?!?/br> 文先生半晌才虛虛的圈了拳頭,放在下頜上,假裝咳嗽了一下,“小姐早?!?/br> 云裳燦然一笑,從椅子上站起來,“先生,我們今天講什么?” 文先生沉默著走到自己的那條長長的桌案前,一一將上面的書本擺正,撿起一本書丟到她的桌上,“將這書讀完,說給我聽?!?/br> 云裳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本《兔園冊》(古時候給兒童讀的一種啟蒙讀物)。竟然拿這種水平的書來給她看!云裳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坐下老老實實的讀書。一個上午,無聲無息的流淌了過去,文先生站起來,舒展了下筋骨,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好了,就到這里了,明日再來?!?/br> 云裳站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說道,“先生慢走?!?/br> 文先生看了看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還是走了。 香香目送他離去,有些憤憤,抓過來云裳跟前的那本書,又重重丟下,“他就給小姐你讀了一上午這個書啊?!?/br> 云裳輕輕一笑,繞過自己的桌案,到了文先生的桌案前,看了看他帶來的那些書,露出了一個笑容。 香香指了指薄被,“小姐,咱們今天晚上還要睡在這里么?” 云裳活動活動胳膊,“才不要,這桌子硬邦邦的,一點都不舒服,咱們回去睡。” “那您不怕明天那文先生又來這么一手兒啊。” 兩人一邊往外走著一邊說話,云裳踢踢腿,伸伸腰,“他呀,明天就不干了。” “可是他老讓您看《兔園冊》也不是個事兒啊。” “這個嘛……我再想想辦法?!?/br> “唉,小姐,你看那不是四少爺嘛?!毕阆阋恢笇γ妫粕言缇团芰诉^去,親昵的拉起他的袖子,“四哥,你來找我玩兒的嗎?” 云鈺點了點頭,瞧她眼睛底下有著一團(tuán)黑影,“怎么?這是沒睡好么?” 云裳揉了揉眼睛,“沒事啦,都擺平了,對了,四哥,你今天不用上課,不用讀書嗎?” 云鈺胸有成竹的搖了搖扇子,“你四哥我不是讀書的料,那些書啊讀了幾遍就膩了,不如出去走動走動來的舒服?!?/br> 云裳還沒說話,香香已經(jīng)不干了,“四少爺至少還能讀點大人的書,以后不如讓小姐跟著四少爺學(xué)算了,也總好過我們那位先生讓小姐看了一上午的《兔園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