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這么說，云裳還是隨著周圍的兵士一起瞪大了眼睛，不愿意錯過任何一點(diǎn)好戲。時候久了，正有些累，忽然看見那老頭子忽然長袖一揮，直直指向了他們所在的北方！

    霎時幾千赤腳軍在他所指的方向上又讓出一條路來，以原本那些童子們走過的紅氈為心，兩邊各撤出了幾丈之遙。

    而老頭子火蓮元師，長袖再揮，頓時紅氈之上，騰起熊熊火焰，一路燒去，直指進(jìn)賢門！

    城墻上的大鳳朝的軍隊(duì)一片驚呼，都在為那火蛇驚嘆，也有nongnong的畏懼。

    云裳再次四下望了望，再次長嘆。

    好在火焰并沒有燒出太遠(yuǎn)，到了紅氈的盡頭，也就住了腳步，焰光也微弱了下去，更似幽幽的藍(lán)光，開始靜靜地燃燒。

    然而此時，老頭子朝天一揖，忽然開始慢慢旋轉(zhuǎn)起來；隨著他的旋轉(zhuǎn)，他也漸漸離開了那朵白蓮，冉冉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升起在半空！

    ******************

    霎時眾人大駭，都緊張地盯住了那白色的身影，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仿佛真的可以看到仙人飛天之態(tài)，神佛降臨之姿！

    就連云裳他們所在的城樓之上，一時間也是靜默得連根針落地也聽得見。

    “哈哈，哈?！彼实男β暫鋈豁懫?，云裳拍著欄桿前仰后合，“老頭子這點(diǎn)幻術(shù)學(xué)得倒是不賴！只可惜離得太遠(yuǎn)，不能當(dāng)面揭穿他！”

    “是可惜了的！”她身邊一個聲音接過話頭，“如果王厚坤的高臺再向前搬上十幾丈，就憑他旋轉(zhuǎn)的幅度和力道，差不多就可以看出那個懸掛他的繩索在什么地方。那樣我應(yīng)該就可以試一下，看看能不能一箭把他射下來！”

    云裳住了笑，疑惑地看看陸慎，他的意思，是一箭可以射出百丈之遙？！太過匪夷所思了吧？甚至，是這樣的黑夜；甚至，是要射中一條繩索？！

    “陸將軍，你可是在說笑？”

    陸慎搖搖頭，“其實(shí)如果把王厚坤本人當(dāng)作目標(biāo)，會更有把握一些，不過即使他到了我的射程里，我暫時也不能射死他，以他半仙的身份地位，還有現(xiàn)在與神靈相通的姿態(tài)，去惹他，會招來眾怒的?！?/br>
    第三百一十章 白狐樓云裳（下）

    云裳無奈地表示了贊同。是啊，看看鎮(zhèn)南軍士兵現(xiàn)在的樣子就知道。湖廣一帶鄉(xiāng)下民間，對狐仙的崇拜本來就是千年不衰，現(xiàn)在王厚坤又給狐仙崇拜中加上了佛道儒三教色彩，更是讓人無限崇畏；而他本人的地位，就仿佛各路神仙在人間的使者一樣，是不可侵犯的。據(jù)說最初，赤腳軍叛亂，起因就是賓州知州以邪教罪名，將王厚坤逮捕入獄，結(jié)果惹得火蓮信徒大聚鬧賓州，將賓州知州抓住砍了頭，又沖進(jìn)獄中，將王厚坤救了出來。

    此時，高臺上的旋轉(zhuǎn)已經(jīng)結(jié)束，王厚坤赤腳懸空，如履平地，竟是施施然從高臺上一直“走”了下來。更惹得赤腳軍紛紛跪地，膜拜不已。

    紅氈上依舊燃燒著青藍(lán)的火苗，夜風(fēng)中飄逸搖擺，王厚坤提起白袍，露出赤腳，緩慢而又毫不猶豫地，踏上了紅氈！

    那紅氈一路鋪向北方。大趙以北為尊，在各種祭拜儀式中，北邊也常常是代表天地日月的方位，所以祭拜，也多面向北方。而此時，赤腳軍的北面，就是平興府，所以在眾人眼中，看起來，這個仙風(fēng)道骨的老者，正是踏著火焰，一步步，向平興府逼近！

    老頭子走到了紅氈的中間部分，也是赤腳軍的正中的地方，停下來。這期間，竟是緩步輕抬，絲毫沒有被火焰烘烤的受痛負(fù)累之感。

    而此時高高城樓之上的朱富貴，也在感嘆：“原來這個火蓮元師，還當(dāng)真是光著腳的，這樣的赤腳，也還名副其實(shí)嘛！”

    云裳沒有內(nèi)力，目力當(dāng)然比不上身邊兩人精湛，聽了朱富貴說的話，眉頭蹙了蹙，說道：“火焰顏色偏藍(lán)，還能夠光著腳在上面行走，應(yīng)該是硫磺、樹脂等物按一定比例調(diào)和浸透在了那塊紅氈里，很容易著火，但火焰卻一點(diǎn)也不熱，即使是把紙張扔在上頭，也點(diǎn)不著的?！?/br>
    孔杰做瞠目結(jié)舌狀，“公主連這個也知道？”

    “哈！孔侍衛(wèi)你大概還不知道，咱們公主當(dāng)初研究過一段時間幻術(shù)，這點(diǎn)手段，不過就是幻術(shù)里頭簡單的障眼法吧？想要瞞過咱們爺們兒容易，可要是想瞞過公主的火眼金睛，他可差著火候呢！”

    孔杰點(diǎn)點(diǎn)頭，回頭招呼親衛(wèi)：“還不過來，把無憂公主剛才說的記下來，給下面的兵士傳過去，揭破他這個老不羞的！”

    云裳卻連忙制止說：“不忙！孔……大哥，讓我再想想。”

    這邊云裳蹙眉沉思，那邊火蓮教的祭奠儀式也進(jìn)行到了如火如荼的階段?；鹕徳獛熗鹾窭ぴO(shè)香立壇，原意就是請上天旨意，給他的赤腳軍“加護(hù)”，同時，也要給對面的鎮(zhèn)南軍看一看，起到威懾的作用。

    不過也因?yàn)閳龅氐谋泵嬲龑ζ脚d府，因此王厚坤的“請神”儀式并沒有加上面北叩拜的過程，反而更象對北示威的行徑。但在場的赤腳軍，還是全部拜伏了下來，對著的，是火蓮元師王厚坤。

    王厚坤的大弟子趙八在做司禮的工作，“焚香一叩，望佛祖憐我赤誠——”

    “焚香二叩，求佛祖保我平安——”

    “焚香三叩，愿佛祖懲治邪頑——”

    隨著趙八的一聲聲曼長的呼喝，眾人也在依禮進(jìn)行著跪叩，就連平興城頭，都有人參加了叩拜。

    “焚香四叩，請祭品列于佛前——”

    這時，有幾名火蓮教弟子，抬著兩個偌大的鐵盤走了過來，輕輕放在了火蓮元師的面前，那盤子里，是兩個鐵打白蓮花，花上，則是兩個小童，一動不動，呈拜佛跪姿。

    遠(yuǎn)遠(yuǎn)觀望著的陸慎，此時忽然緊緊握住了自己的劍柄。偏頭去問身邊的云裳：“到底想好了沒有？要是你沒主意，我?guī)┤藲⒊鋈?，也要把他們這場鬧劇攪個天翻地覆！”

    “焚香五叩，乞佛祖降我神諭——”

    趙八終于完成了他的司禮工作，也恭恭敬敬地跪下來，等待那“被神佛附身”的教主，宣誦所謂神諭。

    火蓮元師王厚坤立身火焰之中，以俯睨眾生之姿，按照事先擬好的稿子一字一頓地背誦著：“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火蓮弟子，以天為父，以地為母，居于其中，常如赤子……雷公使者，在爾左右。風(fēng)伯雨師，在爾前后。六甲直符，周匝圍繞。青龍扶爾左，白虎扶爾右，朱雀導(dǎo)爾前，玄武從爾后，北斗覆爾頭，天罡指爾足，騰蛇在爾手，為爾滅殃咎……”

    說起來，這個當(dāng)口，應(yīng)該是平興府眾人偷襲赤腳軍最好的時機(jī)，只要帶一哨人馬沖出去，管把對方的祭拜儀式?jīng)_個亂七八糟?？墒恰粕鸦仡^看了看身后城下的那些鎮(zhèn)南軍的將士，大都已經(jīng)完全被敵人的裝神弄鬼唬住，個個噤若寒蟬，哪里還有半點(diǎn)斗氣？！

    如此下去……只怕也不是個辦法。

    云裳眼珠一轉(zhuǎn)，抓了抓身邊陸慎的衣袖，淡笑著讓他附耳過來，低聲耳語了幾句。陸慎眼前一亮，兩人的主意就此打定。

    赤腳左翼大將軍顧遠(yuǎn)遼在跪拜的同時，還是左右瞄了瞄，覺得一切正常；城門上的平興守軍，也是靜悄悄地沒什么動靜，心下不由松了口氣。

    可恰在他松的那口氣還沒有回到肚子里的時候，異變已經(jīng)發(fā)生！

    一聲陰惻惻、柔媚媚的嘆息，回蕩在了平興府大校場的上空……

    顧遠(yuǎn)遼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有武林高手，前來搗亂！

    他噌地抬起頭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赤腳的兵士，有不少人也驚愕地抬著頭，和他一樣警惕地四處打量。

    自己這邊帶來的這些人，應(yīng)該沒有什么可疑人物；除非對方是……藏身于平興府城樓之上？而且能夠把聲音傳出如此之遠(yuǎn)，這樣的功力，大概也只有對方那位敢躍身女墻上掀云梯的將軍才可以做到吧？

    元師大人的“神諭”還在繼續(xù)，那個聲音又一次響起，居然是“咯咯”地笑著，銀鈴兒一樣，分明是女子的聲音！

    女子屬陰，兩軍陣前，最忌諱讓女子出現(xiàn)。這個聲音，到底是誰？當(dāng)然，關(guān)于這么迷信的一點(diǎn)緣故，云裳還是后來才聽說的。

    赤腳軍的眾人有些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火蓮元師王厚坤也忍不住停了下來，往他的弟子趙八處瞟了一眼，定定神，喝問道：“是誰在那里裝神弄鬼？沖撞了仙佛，可不是你擔(dān)得起的！”

    回應(yīng)著他的話，只聽得“咄”地一聲，校場靠北的一只旗桿，顫抖不止。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被吸引過去。只見，那旗桿頂頭，原本空落落的位置，現(xiàn)在正有一方白綢，飄搖招展，就是黑夜之中，也是張揚(yáng)醒目！

    眾人正自驚恐，忽然又見那白綢，忽地自己騰出一股火來，火苗不大，卻迅速蔓延，片刻之間，在白綢上，燒出了一行大字：“火蓮無蓮”！

    無論是赤腳軍，還是平興城頭，都把這火焰組成的四個大字看得清清楚楚，一時之間，流言迭起，議論紛紛。

    而校場上空，隱隱又有女子的笑聲，詭譎陰昧，絕非善意。

    那火蓮教的大弟子趙八，還算有急智，揚(yáng)聲問道：“是何方高人，和我火蓮教開這種玩笑？”

    聽得出來，此人內(nèi)力也是精湛，這樣倉促一問，眾人也都聽得清楚，一時安靜下來，等那女子答話。

    那女子偏偏半晌無言，待眾人都以為再不會有答話的時候，忽然又聽那個柔媚的聲音低低地說道：“王厚坤，本宮當(dāng)年贈你的那只狐尾，你就是這樣用的么？”

    聲音雖低，卻字字句句傳到了眾人耳中心底。這說話的，難道是火蓮元師所供奉的那只九尾狐精？！

    整個校場，鴉雀無聲。

    王厚坤也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他明明知道，所謂狐仙報恩，純屬無稽；待看了看那個弟子趙八比過來的手勢，這才鼓起勇氣來回答道：“上仙莫非是怪罪弟子伺候不周？下次弟子多找童男童女供奉！”

    那女子又嘆息一聲，隔了良久，才說：“火蓮教倒行逆施，天人共怒，天明之際，便是敗潰之時！”

    從這一句后，那女子便徹底消失，任憑王厚坤再三爭論，也不曾多出片言只語。

    平興府的城頭，眾多鎮(zhèn)南軍齊聲高呼，大聲嘲笑著下面的赤腳賊寇，原本消失的士氣，仿佛一下子就都轉(zhuǎn)了回來，個個斗志昂揚(yáng)，精神振奮。

    朱富貴也笑著回頭對云裳道：“真是想不到，公主你這些年的幻術(shù)功夫根本沒落下！居然還精進(jìn)了這么許多！可比當(dāng)年變個戲法的本事強(qiáng)多啦！”

    “是啊，”云裳嘆口氣，覺得身上幾乎癱軟，不由晃了幾晃，“這樣的下作手段，旁人用得，我自然也用得！”

    身邊伸過一只手來，扶住云裳搖搖欲墜的身子，用手心貼住了她的后背，替她傳送內(nèi)力。

    云裳勉強(qiáng)笑了笑，“陸將軍不必費(fèi)心了，我就是有些累……你剛才也給我傳了不少內(nèi)力，現(xiàn)在還是先去休息吧……”

    陸慎皺皺眉，對身后正在調(diào)息的孔杰說：“還是麻煩孔侍衛(wèi)先送無憂公主回去，請個名醫(yī)來替他看一看?！?/br>
    孔杰起身點(diǎn)點(diǎn)頭，接過已經(jīng)近乎昏迷的云裳，轉(zhuǎn)身消失在了城頭。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一病夢黃粱

    陸慎走到欄桿處，俯瞰著赤腳軍凌亂收兵的場面，一絲笑意爬上了他的唇角。

    方才幸虧云裳想出了這個主意，用火硝在白綢上頭寫字，請他射到旗桿上驚嚇眾人；又讓他和孔杰兩個人同時為她輸送內(nèi)力，冒充狐貍精。如此一來，竟不用一兵一卒，大挫敵人威風(fēng)，鼓舞己方斗志；加上明晨他那五百親衛(wèi)即將到來，到時里應(yīng)外合，不愁敵兵不破！

    只是，想到方才那張嫵媚真如狐精的面龐，那軟軟近乎癱在自己懷里的身子；心中，居然，有一絲甜蜜，一絲惶恐，幾許擔(dān)心……難道，她方才使用過的催眠術(shù)，還在起作用么？

    陸慎再次舉起強(qiáng)弓，在夜色中對準(zhǔn)了那還懸掛著白綢的旗桿，前手主定，后手加力，前手把弓如月出，一只錐箭穩(wěn)穩(wěn)地疾飛，霎時將白綢從桿上射落，跌入下面正在堆成一堆的紅氈火焰之中。

    果然半點(diǎn)不燃。

    “陸將軍，方才在城墻上向火蓮教跪拜的兵士名單已經(jīng)送到了……”朱富貴小心翼翼地打斷他的沉思。

    “燒了吧，何必追究？”陸慎嘆息一聲，又問，“朱將軍，那兩個孩子，果然已經(jīng)沒救了么？”

    “沒救了?！敝旄毁F也有些黯然，“那是灌了丹汞的，看著像是活的一樣，其實(shí)不知道已經(jīng)死了多長時間了?！?/br>
    他站直了身子，朝著剛剛那個女子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今夜里若非是她在場相助，只怕自己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之下也只能是帶著人馬硬沖下去攪局了！

    “公主，您昨天耗損太多心力了，今天還是好好的歇著吧。別熬壞了身子?！笔膛嬬筮@些天服侍的云裳很是到位，讓云裳都有些覺得丫頭還是應(yīng)該聰明伶俐的一些微妙，像香香那樣粗枝大葉，事事要她cao心的，倒不像是主仆，反而像是姐妹一樣了。

    “我睡了這幾天里，有沒有什么新鮮段子？”云裳坐起來喝了一口藥湯，苦的直皺眉。

    瓔珞甜甜的笑著，“這幾天，可真是有不少事情發(fā)生。我說給公主聽聽。”

    “好?！痹粕岩宦犚瞾砹司瘢饋砜恐粋€枕頭笑著看她，“那就有勞瓔珞姑娘好了?！?/br>
    “是。”瓔珞笑了下，“這幾天里頭最了不得的一件事情，就是陛下已經(jīng)降旨，提升您做這次討逆的先鋒將軍啦！”

    “啊？將軍？”云裳皺了皺眉，這么一來，她這不就成了和陸慎比肩的兩個將軍了嗎？

    “是啊，您現(xiàn)在不僅是監(jiān)軍，而且還是討逆的先鋒將軍，這可真是大鳳朝幾十年以來都沒有發(fā)生過的大事啦！”

    “還有沒有別的？”云裳靠在床上看著她問道，這個提升官職這件事情，的確算不上什么值得慶賀的大喜事吧？

    “恩，還有……也就是現(xiàn)在蜀中之地的官員都對您聞風(fēng)喪膽，聽說無憂公主要來，個個都噤若寒蟬了呢。”

    云裳含笑看了她一眼，“沒有另外的消息了么？”

    “沒了。”瓔珞笑得有點(diǎn)神秘兮兮，云裳瞧了瞧她，似是而非的說了一句，“我之前可沒聽說過一個侍女會那么多成語??！”

    “公主您先好好睡一覺，剛才喝的那碗藥湯里頭有安神的成分，一會兒您就能入睡啦！”

    云裳應(yīng)了一聲，倦懶地往被子里縮了縮，微微闔上了眼眸。耳畔里聽見瓔珞笑了一聲，告退出去了。

    她現(xiàn)在是在都督府的內(nèi)宅中。早在大敗赤腳軍的當(dāng)天，陸慎就帶了二百親衛(wèi)先行離開了，說是有私事要處理，等她病愈之后再趕上隊(duì)伍。而這幾天，朱富貴卻也把她奉若神明一般，直說是上天有眼，降下了陸慎和她，專門來解這平興之困，還特意將他們一行人遷到了都督府內(nèi)暫住，圖的就近照顧。

    鎮(zhèn)南軍都督候翎一時不能回到平興，在這里的宅子也沒有什么內(nèi)眷，故此副將朱富貴反倒更像是這里的主人了。而他給她安排的這個住所是十分安靜清幽。非常適合她居住養(yǎng)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