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淺淺柔柔的嗓音讓所有人聽得出了神,風揚率先回過神,插嘴道:“你母親因為這個挑撥是非的奶娘受了大委屈,而且她又不是那人的主子,這錢輪不到她來賞吧?” 何當歸搖搖頭,說:“母親她不光性子軟,心腸更軟,當即就拿出五十兩銀子給那簡奶娘的兒子治病,還寫了封信讓她拿著去找馬大夫,給他們開了個不用排隊就能看神醫(yī)的后門。后來,他們用那五十兩治病和食宿,治好后就回老家了。” 老太太看馬大夫問:“你還記得此事嗎,馬三良?” 馬大夫點頭道:“不錯,確實有這么一回事,幾年前有個姓簡的婦人拿著姑太太的親筆信來找我,我就照著信上吩咐的,只收他們母子的藥費,不收看診的費用,給那婦人的兒子看了三個月的病?!?/br> 風揚摩挲著下巴,低聲嘀咕:“自己女兒丟著不管,倒對別人又好心又大方,你娘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濫好人一個?!?/br> 何當歸嘆氣:“是啊,母親腦子真的有點笨,十個女子里也找不出一個她這樣的笨蛋,不過濫好人也有濫好人的福氣。那簡奶娘回鄉(xiāng)后一直念著母親的恩,三年前提著土產(chǎn)土貨去看望她,才知她去三清觀做了個閑散居士,于是又一路摸到了三清觀上,陪母親住了半個月,又跟著母親的車轎一起回揚州過清明節(jié)。誰曾想,路上遇著了剪道的劫匪,搶了財物還要殺人,那簡奶娘替我母親挨了一刀,當場就咽氣了。” “哦?沒想到那個救川芎性命的忠仆,竟然就是簡奶娘!”老太太也聽川芎說過回家路上遭遇強盜的驚險事,回憶道,“好像后來碰上了段世子,被他給救了?” “是啊,”何當歸微笑,“聽說書院的同學說,段大人上個月襲了侯爵,現(xiàn)在變成段侯爺了呢?!?/br> “侯爺?”老太太睜大眼睛,詫異地脫口而出,“那關筠不就成了命婦?那關墨不就成了侯爺?shù)男【俗??逸姐兒啊,你真的不愿意考慮考慮關墨嗎?嫁給他,你跟安寧侯府也沾親帶故了!”要能借著這層關系給前哥兒謀個京官,讓他換個環(huán)境散散心,說不定他就能從那樁滅門慘案的陰影中走出來了! 何當歸沒料想到老太太的思維如此之敏捷,聯(lián)想如此之豐富,一時噎住了講不出話來,而風揚則立刻替她答道:“她寧愿出家都不會嫁給關墨,老太君你要是硬做成這門親事,說不定她嫁過去就要謀殺親夫。其實老太君你完全不用發(fā)愁她的親事,我掐指算過,她將來的夫君十倍百倍于關墨,而且是水到渠成的好姻緣,什么都不用強求就自然有了。” 孫氏冷笑:“風大少真不愧是跑江湖做買賣的人,三句話不離本行,你說的這些話,天橋上那些術士們慣會說的?!?/br> 風揚“呼啦”一聲猛然揮開扇子,把孫氏嚇了一大跳,方皮笑rou不笑地盯著對方說:“何家meimei,你母親那一番作為也算是好人有好報了,難怪你二舅母對你們那么壞,還有臉找到你們何宅上去打聽什么滑胎藥的事情,原來是因為你娘是個濫好人哪?!?/br> 何當歸附和道:“是啊,我母親幼承庭訓,也懂一些藥理,尤擅長婦方千金一項,所以二舅母就跑去找母親打聽,問什么滑胎藥吃了能不傷身體拿掉胎兒。當時我閑著沒事,就蹲在門邊上聽她們說話。一開始母親給她推薦了木通三合粉,她聽后不滿意,說尋常藥鋪里都有賣的藥,總覺得不如名醫(yī)古方有用,她身體可金貴著呢,怎能跟普通老百姓吃一樣的藥?母親無奈,就學著大夫的樣子幫她診脈開方,可那一診脈不要緊,母親驚呼道,‘湄娘,你這不是第一次打胎吧?以后可謹慎些,再不能打了,要把身子搞壞的!’而二舅母答曰,‘你以為我愿意打么,每次月初發(fā)現(xiàn)有孕,月底就變死胎了,如此都已四次了,你那沒良心的二哥還纏著我給他生兒子!’” “四次?!”老太太從座位上跳起來,“她打了四次胎?!” “四次?!”羅川谷的神色從一開始的渾不在意,變成了立刻要從外甥女嘴里掏出答案的急迫,“不是三次嗎?怎么變四次了?” “你胡說八道什么?”孫氏大急,一頭撲上前去,涂丹蔻的指甲往何當歸臉上抓,可是被風揚的折扇隔開了,后者朝眾人大呼曰,“狗急跳墻了,眾目睽睽之下就要殺人滅口了!” 孫氏嘶聲吼道:“你們別信她,我從來沒和羅川芎講過我打了幾次胎!而且我沒打四次這么多!”可惡,她怎會知道自己打了多少次胎?第一次打胎是出嫁前為何敬先打的,此事乃絕密中的絕密,是她自己在沒人的小黑屋里吃藥挺過去的,連丁熔家的都不知道她嫁人前打過抬,死丫頭怎么會知道?! 何當歸回想起上一世在冰冷的水牢中仰望,聽著孫湄娘那張扭曲的臉吐出一個又一個驚人秘密的時候,她不禁在心中微微地笑了,當孫湄娘把一切都告訴自己的時候,她又何曾料到,自己還有輪回轉(zhuǎn)世,回來報仇的一天! 面對羅川谷的詰問,何當歸慢吞吞地回答說:“可能是我耳朵不好聽錯了吧,‘三’跟‘四’聽起來也差不多,唉,反正我一個小孩子的話,童言無忌口無遮攔的,說出來也沒人相信,而母親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早就跟二舅母約定好替她保守秘密了。若不是我今日被冤污投放滑胎藥,我也不會將此事講出來,反正花姨娘的藥我從未做過手腳,我只是自辯清白而已,絕對沒有要反咬別人的意思?!?/br> “我理解你,”風揚點頭嘆氣,“你是這家里最尊老愛幼的人了,從你家老太君喝的茶,一直cao心到你家小侄子尿的床,你怎么會去害別人呢?” 何當歸看向羅川谷,總結道:“二舅舅,我所知的就這么多了,我的辯詞也講完了,孰是孰非你來斷一斷吧,反正我是問心無愧的?!焙龆肫鹗裁矗盅a充道,“對了,我還有一個人證呢,就是我院里那個突然有孕的姝琴,自從我聽說她有身孕后,就一直從藥廬里抓安胎藥給她吃,吃了也有一段時間了。藥廬的小童們不懂怎么配安胎藥,收了我的銀子后,都是直接從花姨娘那一堆藥包中取幾包給我,我拿回去給姝琴吃,從來也沒把她吃壞過,吃過的藥渣就丟在后巷的垃圾筐,各位盡可以去查?!?/br> 丁熔家的冷哼:“那賤婢不是小產(chǎn)了嗎?三小姐你自己紅口白牙說過的話,你不記得了嗎?” “哦,剛才那是我逗關墨玩的,”何當歸歪了歪腦袋,笑道,“你們沒看見他聽了之后多著急嗎,都顧不上看咱家的熱鬧就去找那姝琴了,還死鴨子嘴硬不承認呢,我估計這會兒他已把姝琴帶回關府了?!?/br> 丁熔家的還想要說些什么詰難的話,卻見孫氏突然軟趴趴地倒在地上,她連忙上前接住孫氏,悲聲呼喚道:“二太太您怎么啦,您可不能弄垮了自己的身子,讓那些小人得了志呀!” 羅川谷疑心孫氏這是在裝暈逃避責問,冷著臉沒動彈,可馬大夫上前摸脈后,卻抬頭說:“老夫人,二老爺,二夫人有喜脈了?!?/br> 不等滿屋子的人做出什么反應,外院管事劉全探頭進來,壓著嗓門叫道:“老夫人,二老爺,西府的熊老太太不中用了,堂老爺現(xiàn)正滿世界找馬大夫他們呢,是不是讓他們過去瞧瞧?” 馬大夫驚喜地點一頭說:“好,我這就去看看!”剛走兩步被羅川谷扯住袖子,只聽對方陰測測地說道:“你今天不把花姨娘的事交代清楚,你哪兒都別想去!就算佛祖和閻王爺一起召喚你也白搭!” 見此情景,何當歸不禁生出些奇怪:“二舅舅,既然已知花姨娘買通馬大夫撒謊,把花姨娘本人叫出來問問不就完了嗎?花姨娘她人呢?” 石榴小聲告訴她:“花姨娘聽說腹中胎兒出了那樣的問題,一時激動,就有點兒失心瘋了?!?/br> “瘋了?!”何當歸瞪眼,乖乖。 老太太當機立斷地說:“馬三良,你和其他大夫先去西府給熊老太太瞧病吧,等那邊事了了再回來將一切解釋清楚,橫豎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人。川谷,別鬧脾氣了,放開馬大夫的袖子!”羅川谷只好依言松手,老大不情愿的放走了馬大夫。 石榴望著一群大夫們匆匆離去的背影,又看一眼何當歸,忙不迭沖老太太叫道:“三小姐她還身受重傷,失血過多呢,不留一個大夫給她治傷嗎?” “不必了!”風揚把折扇一橫,推著何當歸出了門,轉(zhuǎn)頭笑嘻嘻地沖老太太等人揮手作別,“她的傷就交給我吧,我最擅長療傷了。那么我二人就先告退了,改日再來給老太君和各位請安,告辭!” 何當歸順著這一推走出正堂大門,又大跨步地走出福壽園,沒好氣地對身后人冷哼:“柏煬柏你這一次扮的不錯啊,險些連我都騙到了,你剛才那些話是什么意思,你要當我的‘傘’?” ☆、第201章 羈絆朱權的人 更新時間:20131003 風揚揮舞著折扇愣住了,眨巴著天真無邪的眼睛問:“哈?柏煬柏?何家meimei你怎能對道圣大人直呼其名呢,小心他老人家一發(fā)威,就下雨淹了你家后院,以后煩請對他尊重一些吧?!?/br> “哦?”何當歸挑高眉毛,勾唇道,“這么說是我誤會你了,這么說來,對我有點兒意思,而且想要當我的‘傘’的男人不是道圣老伯,而是風公子你嘍?那可真是榮幸之至,風公子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我有這種意思的呢?我竟不知。” 風揚又愣了一下,沒想到這樣就過關了,真的假的,何丫頭真把自己當成風揚了?管他的,先試探試探她對風揚的態(tài)度,是不是那種愛恨交加的復雜感情。 方才她把自己認作了風揚,一聽說自己要帶她走,她簡直是立刻就化友為敵,轉(zhuǎn)變成戰(zhàn)斗狀態(tài)??!還說什么“你休想如愿,你只能帶走我的尸體”,真是太令人期待了,她跟風揚那小子之間又有怎樣的糾葛呢?風揚對她,是段曉樓的那種求而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呢,還是她對風揚仰慕已久,卻一直無法低下高貴的頭顱,直到聽說了他的龍陽癖好之后,就對他因愛生恨,退避三舍? 丫頭啊,不要怪俺的好奇心太強烈,只是你實在是一個多重的謎,總會引得你周圍的人前赴后繼的來一探謎底——那俺就不客氣地上啦! “咳!”頂著風揚臉皮的柏煬柏清一清嗓子,“何meimei,其實我暗戀你很久了,聽說你對我也有意思,所以我才向老太君提親,可是看你的反應不大對勁兒,因此暫時中止了提親,想私下問你一句,你對我的看法是怎么樣的?”說吧說吧,你對風小子的看法是怎樣的? 何當歸用食指撐著下巴,邊想邊說道:“讓我想想,風公子你年少有為,慷慨仗義,家里的銀子多得讓人眼紅,家里的meimei也多得讓人咂舌,簡直是令所有男子艷羨不已、所有女子爭相議親的對象。不過話說回來,我從未向你吐露過我的心意,你是如何知道我對你芳心暗許的呢?”既然柏煬柏喜歡玩,那她就陪他玩玩吧。 柏煬柏訝異不已,這樣就表白了,好快!沒想到何丫頭竟然喜歡風揚這種面具人,雖然面具下的常諾本人一點都不遜色于風揚,可是常小諾這些年都跟朱小權廝混在一起,已經(jīng)變得一點都不可愛了,少年時期的那些真性情都被那一層面具蓋起來,到了現(xiàn)在,恐怕連他自己想找都找不到了。唉,簡而言之,常小諾已漸漸變成了第二個朱小權,腦中胸中滿滿的裝的都是野心。 想起朱權這個小子來,柏煬柏還是頗有一些愧疚情緒的,當年他第一眼看見朱元璋的那個十七皇子,看見那肖似季親王的輪廓和茶色眼眸,就懷疑他有著和自己一樣的蒙古貴族血統(tǒng)。 趁著朱元璋召自己入宮的機會,跑去十七皇子的母妃楊妃那兒瞧了一下,嗬,當年的細葉郡主,自己的堂姐楊花,竟然變成了皇帝朱元璋的玩寵!她是離不了錦衣玉食的皇宮生活,還是要潛伏在朱元璋身邊,伺機報滅國大仇呢? 他不知道答案,因為當時心情太復雜了所以也沒有上去問,等他再想去問的時候,楊妃已經(jīng)得罪了朱元璋,被砍下了美麗的頭顱。于是,他再也得不到答案了,只好加倍用心地調(diào)教十七皇子,把自己從元朝皇宮大內(nèi)學到和看到的那些權術謀略灌輸給他,又把自己從明朝的市井和江湖上學到的各種奇巧技藝傳給他,讓他變成一個自立的男人,不要丟他們蒙古貴族爺們的臉。 看著十七皇子一天比一天對帝王術感興趣,柏煬柏的心情說不出的復雜,不知從何時起,阿權越來越像自己父皇那種活在套子里的人了,這是天生的貴族血液蘇醒,所以才讓阿權無限向往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嗎?是自己的言傳身教,以及對朱元璋的刻骨仇恨感染了他,同化了他,最后把他裝進那個套子里去的嗎? 當初,見這個外甥在京城活的太艱難,柏煬柏就忍不住想助他一臂之力,讓他能更進一步,站到更高一些的位置上,那樣欺侮他的人就變少了。后來朱元璋封阿權做了寧王,掌管大寧的四萬鐵騎,可是阿權又跑來向他請教,如何才能更進一步,拿到更多的權柄,掌握更多的軍隊,讓更多的文武大臣依附于他,讓朱元璋更加信賴和依賴他。 彼時,柏煬柏突然腦中一個激靈,當初自己想幫阿權“更進一步”,是不是做錯了呢? 阿權身為一個皇子,“更進一步”帶來的權力和殺戮的誘惑,是不是會徹底改變一個人呢?“更進一步”又“更進一步”,迎接他的不就是那一場皇儲之爭,皇位之爭嗎?阿權雖然是皇子,可他排行十七,要想登上那個九五之尊的寶座,他要清除多少障礙呢?那些障礙都是他的手足同胞,他也毫不顧惜了嗎? 可是不管心中有否后悔,柏煬柏都再也不能糾正和控制阿權了,阿權這只昔日的紙風箏一放上了天,就變成了一只大草原上的雄鷹。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去追逐著他的權力野心和殺戮欲望,地面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羈絆住他了,連他唯一放在心上的母妃都被朱元璋給奪走了,他還有什么好顧忌的呢?難道說有一天,昔日那個坐在京城芳草道旁彈琴的白衣少年,真的會踏著一條鮮血染就的道路,生生劈開一條通天的王者之路嗎? 唉,悔不當初,悔之晚矣,可以如今已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連自己這個小舅舅兼授業(yè)師長都拿他沒辦法了。阿權心中住進了魔物,卻用一張完美的神的面具迷惑著世人,上至朝野中的文武百官,下至深閨中做春夢的小meimei,無一不贊賞他,仰慕他,連何丫頭這樣的石頭蛋蛋一樣硬的小meimei也對他……唉…… 唉?何丫頭喜歡假扮風揚的常諾,會不會是因為,常諾和阿權性情太酷似?何丫頭喜歡的,實際上是阿權那種把所有女人踩在腳下的霸氣人物吧? 柏煬柏斜覷著那張平靜如井水的玉顏,腹誹道,原來跟所有追求她的男人要求什么“一生一代一雙人”,實際上是嫌對方駕馭不了她這樣的女王級別的人物,是一種婉轉(zhuǎn)的拒絕方式!等到哪一天阿權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自然就一只從到處啄人的老鴰變成一只溫順的小小金絲雀,乖乖跳進阿權的籠子里。 嘖嘖,沒想到她是一個找虐型的人……可是,她究竟是什么時候喜歡上阿權的呀? 這樣想著,話語已脫口而出了,“呃,何meimei,雖然我有點喜歡你,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喜歡男人更多一點,所以對于你的傾慕,我還要再慎重考慮一下。”柏煬柏頂著風揚的臉,無良地抹黑著風揚,誰讓他老追著自己要求拜師呢?說不定真的是有什么不純潔的斷袖之念。柏煬柏玩著扇子,試探性地問道:“我還聽說,你對寧王朱權也有點傾慕之意,你是什么時候遇上和愛上他的呢?表示很好奇!” 柏煬柏卻不知道,他這最后一句話,已經(jīng)徹底暴露了他絕對不是風揚本人。 因為早在風揚第一次帶著夜明珠和血珊瑚,來給何當歸送朱權的“定情信物”的時候,何當歸被迫收下了禮物,但也趁機跟風揚約法三章:第一,就是不要隨便在她面前提起“寧王”或者“朱權”之類的字眼,提到那個人的時候還是用化名“寧淵”替代。 雖然這個要求有點掩耳盜鈴之意,但何當歸無法忍受那個名字在耳畔響起的時候,那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厭惡——厭惡那個功利自私的朱權,同時也深深厭惡著上一世那個被朱權蒙蔽和迷惑的自己。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和上一世那個活得沒有自我的自己道永別,她已經(jīng)在新的身體中重新開始了,為什么還不放過她?她不懂老天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安排,既然給她新生,為什么還要讓她在上一世的迷霧中備受煎熬? 約法三章的第二條,是讓風揚不要在老太太面前提起,有什么高貴的大人物對她發(fā)生了興趣,同時也讓風揚自己謹慎言行,不要讓老太太誤以為她和風揚有什么,再巴巴地跑去跟風夫人議親,她可不想無知無覺的被賤價賣掉。 何當歸心中一直謀算的是,只要搭上洪武末年的那一趟順風車,她就可以在那個權力中心的縫隙中撿一點寶,弄到一個能讓她改頭換面的新身份,不光可以不用再在身世上被人指摘,還可以連帶著讓母親也受益,不用一輩子藏在道觀中避世。最重要的是,有了光華燦爛的好身份,她就可以找個喜歡她的人嫁作正妻,并用正妻的身份謝絕一切小妾入門,達成她一夫一妻的美好愿望。 當時,風揚大大咧咧地答應了她的前兩個要求,而后又軟語安慰她,不用太過緊張,也不用覺得害怕,“王爺”也是人,不是一種吃人的怪物。寧淵只是以一個純男人的角度,欣賞她這樣性情不同于一般閨秀的女子,同時他憐惜她的凄涼身世,想要提攜她,幫助她,讓她過上更好的生活,讓羅家的那些勢利小人仰望她。 何當歸聽的一陣曬然,呵,若她還是前世的她,說不定真的會被他的話迷惑住了,好誘人,好有感染力的一套說辭!只是,兩世為人的她早就有了一個銘刻入骨的常識,那就是,天下間沒有免費的午餐,任何誘人的食物都不可能白白的舉到她嘴邊,因為所有的美好表象,都是用背后的利益等價交換換來的。 她會被朱權“欣賞”,只是因為她用錯誤的方式引起了他的興趣,讓他覺得她是一個對他的王權大業(yè)有幫助的人。假如那一次真氣暴走以致走火入魔的時候,從他的床上醒過來的她表現(xiàn)得像個正常女子一樣正常,聽說他愿意讓她做他的侍妾的時候,她就立刻感激涕零地跪拜,再反復纏著他,要他走的時候一定不要拋下她,一定要帶上她一起走。那他肯定會對她生出厭惡之意,避她如蛇蝎。 假如能重來一次,她一定可以不惹到朱權,也一定可以不傷到段曉樓。 ☆、第202章 當女人真不錯 更新時間:20131003 何當歸要求風揚瞞著老太太“某王爺相中了她”的事,風揚雖然一口答應下,但是也好心地提醒她,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王爺遲早會讓人上門提親迎娶她的??吹胶萎敋w的面部表情硬得如同石像,風揚心生奇怪,女子對于男子的示愛都是這種反應嗎?于是他又細細描述了一番朱權的相貌才學,說朱權就算沒有王爺?shù)纳矸?,都是個謫仙一般的俊灑人物,再加上他的身份與權勢,以及他如今蒸蒸日上的勢頭,跟了他的女人絕對會是最有前途的女人。 何當歸被這些話引得想要發(fā)笑,直到現(xiàn)在,一想起這話還是想笑,于是她就對頂著一張風揚面具的柏煬柏笑了,輕輕道:“我們這些草民,這些卑微求存的小小女子,跟寧王那種大人物怎可能扯上什么關系?其實事情是這樣子的,有一年寧王殿下來揚州微服私訪,我不知他是一位得罪不起的貴人,不小心狠狠得罪了他一次。當時他本來有機會殺我,可他說,一刀殺了我就太無趣了,要讓我在品嘗死亡的恐懼之前,先被頭上懸掛刀劍的恐慌,以及如影隨形的絕望逼成半瘋,然后再來取走我的性命?!?/br> “不是吧?!”柏煬柏驚呼道,“那小子什么時候這么無恥了,連小丫頭也嚇唬,太惡趣味了吧!”因為太吃驚,所以他竟然忘了用口技模仿風揚的聲音,講完這句話后他就反應過來,抬手捂上了嘴巴,卻不能把說出來的話捂回去。 何當歸嗤笑一聲:“潛君兄,怎么?不裝了?我還等著繼續(xù)跟你玩下去呢?!?/br> 柏煬柏訝異地睜大眼睛,低呼道:“原來你早就認出了我不是風揚,在拿我開涮呢,難怪你這么熱情主動,一上來就跟我告白,完全不像你的性格啊。你跟段小子好的時候,要是有現(xiàn)在一半的主動,你們倆早就歡歡喜喜過小日子去了?!?/br> “分明是你先拿我來開涮,你扮成風揚幫我來解圍,我自是非常感激你,”何當歸冷哼道,“可你不在第一時間給我一個暗示也就罷了,居然還頂著風揚的臉,跟我大談什么老鼠蟑螂和獅子老虎,還問你能否做我的傘,弄的我一頭霧水,還以為是風揚突然得了失心瘋,不愛男人愛女人了呢。” 柏煬柏訕訕地摸一下自己的鼻子,分辯道:“可是,人家風揚也沒說自己就不愛女人了,可能是他嫡母給他的那些女人都不好吧,像你這樣的,他肯定舍不得丟在冰窖里冰著,一定會好好疼你的……怎么樣,丫頭,我?guī)土四阋煌砩希粫喊缋咸牛粫喊缒愕难诀?,一會兒又扮風流倜儻的情哥哥,如此傾情演出才收你二十兩銀子的出場費,你總該給我句實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你為什么聽見風揚和阿權的名字就不自覺的發(fā)抖?阿權真的那樣子威脅過你?你是怎么得罪他的?表示很好奇!” 何當歸聳聳肩膀,簡略的一言帶過了她得罪那個人的過程,只道:“反正已經(jīng)是得罪了,再追究過往也沒有任何意義,事情大體是這樣的,我得罪了寧王之后,本來以為他會殺死我,可他第二天就離開揚州了。我正暗自慶幸逃得小命,誰知過了一段時間,風揚找上門來,說沒那么容易就算了,寧王殿下是個非常記仇的人,只是覺得那樣子殺我不過癮,才留我一命,要等我長大后把我收入王府,慢慢折磨而死。我受到這樣的恐嚇,自然嚇得夠嗆,一聽見那兩個人的名字就嚇得不自覺發(fā)抖了?!?/br> 柏煬柏大張著嘴巴,仿佛一時不能夠消化何當歸話里的意思,良久才憋出一句:“你是說,你已經(jīng)被阿權預訂下了?難怪!難怪你對別的男人都漫不經(jīng)心的,可是你是怎么勾引上阿權的呀,他眼光可挑剔著呢!”說著語氣突然變得酸溜溜的,尖著嗓門吐槽道,“怎么我突然有一種感覺,咱們大明朝最拔尖兒男人都跑來喜歡你了,嘖嘖,讓天下英雄為你盡折腰,真是讓人嫉妒啊,害得我都想當女人了。” 何當歸對柏煬柏的理解能力表示出無語,只好用最鄭重其事的語氣告訴他:“我非常之肯定,寧王殿下對我連一星半點的男女之情都沒有,他就算喜歡羅白瓊孫湄娘芠三婆都不可能喜歡我,我實實在在是于言語間得罪了他幾次,而且一不小心展露出了我的一點才華,所以他想讓我為他賣命,去當個女殺手之類的。潛君,你了解寧王,你一定明白像他那種大人物,何曾會把我們這些小女子放在眼里?不過當成棋盤上的小小棋子而已?!?/br> “你……”柏煬柏猶豫地問,“你是不是知道我和阿權的關系?”否則她怎么反復跟自己提起什么仇家,還“重金”買通了自己,讓自己幫她一起對付仇家。本來以為對方是關墨或者孫湄娘弟弟孫炎彬一類的貨色,原來,何丫頭口中的仇家是阿權! 何當歸也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知道柏煬柏和朱權的師生關系,只好暫時先敷衍著說:“唔,風揚跟我提過一些,然后經(jīng)過分析猜測,我想著你可能是寧王的師長一類的人物。我心道,既然寧王對你頗為禮遇,那何不請你幫我的忙,調(diào)解與寧王的關系,化干戈為玉帛,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來呢?” 柏煬柏聽得好笑,蹙眉道:“丫頭,既然你想讓我做你的說客,總要把前因后果跟我說說吧?你連實情都不肯跟我吐露,又讓我如何幫你呢?” 何當歸疑惑地眨一下眼,不解地反問:“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實情就是,三年前我從寧王的魔掌下僥幸逃得一命,事后,寧王的使者風揚來找我,給我捎來了寧王的恐嚇信,而且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封,所以我才會對此人這般恐懼?!?/br> 柏煬柏挑眉:“恐嚇信?你是說,阿權寫恐嚇信給你?” “是啊,”何當歸一臉誠懇的點頭,在她眼里,那些夜明珠血珊瑚跟恐嚇信沒有分別,她繼續(xù)說道,“原本我想著去孟家避避風頭,可孟瑄的態(tài)度你也看到了,仿佛我一旦冠上了他侍妾的名,我就要將自己一世鎖在屋里,再不能跟任何人打交道了一般。而且論起來,我跟孟瑄也沒那么好的交情,連累他為我去跟寧王結怨,所以,挑來挑去,你就是那個搭救我的最適合人選了?!?/br> 柏煬柏玩味地看著何當歸的臉,慢慢問:“那你想讓身為‘最佳人選’的我怎么幫你?我雖然名義上做著阿權的老師,可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而我只是一介草民,一聲‘老師’聽著好聽,說穿了也就是個高級幕僚,隱身門客,這一點你肯定能理解吧?我沒有能力對他發(fā)號施令,要求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丫頭,我也很想幫你,可你要讓我當你的說客,總得給我一個具體的說辭吧?我對你們之間的過往一無所知,給你求起情來那也是隔靴搔癢啊。”說到最后,語氣中帶了幾分蠱惑的誘導之意,說吧,我對你的利用價值體現(xiàn)在那些方面? 呵,還以為這丫頭是唯一一個不因為他是道圣而跟他結交的人,原來說來說去,她也是為了利用而相交;原來說來說去,她的熱絡而自然的態(tài)度,對他和對其他男人截然相反的親密態(tài)度,只是為了三年前跟寧王的一段舊怨;原來說來說去,這個鬼話連篇,謊話一籮筐的丫頭,對他而言仍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謎。 何當歸猶豫片刻,囁嚅道:“我是這樣想的,實在不行,你就跑去告訴寧王,呃……你打算跟我成親……我聽風揚說,寧王他對你尚算尊重,自然不可能跟一個師長輩分的人搶女人,何況他對我也是利用的成分居多,你去告訴他你要娶我,那他可能覺得我也變成了他那一派的人,也就不會再難為我了……你看這樣行不行?”感覺柏煬柏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何當歸又補充一句,“你若肯幫我這個忙,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謝,無論要銀子還是要東西,我都絕不推辭!” 柏煬柏聽到最后,終于忍不住冷笑出聲:“好一個何丫頭,你要買通我為你做事又有何難,三年前你便開口又如何,只要價錢合適,我也沒意見幫你跑一回腿,做你的便宜夫君,你用得著把線拉得這么長,直到三年后才跟我張這個口嗎?” 何當歸愣了愣,實話實說道:“三年前我還沒想到那么深遠,也沒想到請你來幫我這個忙,這個對策也是我臨時想到的。怎么了,三年前你愿意為我跑腿,三年之后就不行了嗎?你是怕我出不起價,還是擔心我賴賬?要是你信不過我,我可以給你立文書為據(jù),只要你幫我擺脫了寧王,出多少錢我都甘愿?!?/br> 柏煬柏勾唇一笑:“丫頭,銀子有時候很好使,有時候卻沒你想的那么管用,本來我還想跟著你混吃混喝一段日子,順點你的銀子花花,可現(xiàn)在我又突然不想要你的銀子了,”看到何當歸略露出了焦急的神情,柏煬柏轉(zhuǎn)而安慰道,“別急,我沒說不幫你,只是想把報酬換一換——既然你不要段曉樓,不要孟瑄,也不要朱權,合著你是打算出家當?shù)拦萌チ?,正好我是個道士,不如咱倆索性湊做一對,湊合湊合一起修行得了?!?/br> “嗯,什么修行?我不是已經(jīng)做你的師父了么?”何當歸不解柏煬柏的意思,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入你大過門當一個道姑,你才肯幫我這個忙?” 柏煬柏搖頭:“不,我是說,你肯‘真的’嫁給我,我才跑去跟朱權說,他多了一個師母。” 聞言,何當歸仔細端詳了一番柏煬柏的神色,歪歪頭道:“柏老伯,你這又是在賭哪門子的氣?你是怪我把你扯進我自己這堆亂糟糟的瑣事里了嗎?還是嫌我張口閉口跟你談錢傷感情?我這不是在為你打算,圖個實惠嗎?你是我見過的最缺錢的人,咱們好師徒,明算賬,這樣不是對你最窩心了嗎?你還真為這么點子事跟我較勁?” “較勁?”柏煬柏點一下頭,“你就當是我較勁好了,橫豎我瞧你也不想嫁人了,跟孟瑄和段曉樓要‘獨一無二’的婚嫁要不到,比他們次等的人又看不上眼,再等十年也是枉然,平白給了他們希望,讓他們?yōu)槟阆嗨笺俱?。而我則突然覺得你這丫頭比銀子還‘窩心’,想要當你那一把隨時可以拿出來用的‘雨傘’,我娶了你,也能絕了段曉樓他們的奢念,實在是件一舉多得造福蒼生的好事,丫頭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