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李襲吉無法,只好問:“那如何聯(lián)系?” 李曜毫不猶豫,道:“軍中探馬細作接頭暗號便可。” 當下李曜帶著憨娃兒打馬上前跟著那人,那人看似走得很慢,實則極其迅速,走到某街口一拐角,等李曜與憨娃兒跟上之時,竟再無半個人影。 李曜抬頭一打量,只見前頭有一家狀似新近開張的樓閣,風(fēng)格淡雅清貴,只是脂粉香味若有似無地飄出,讓人知曉其中歡樂。他朝門口一望,只見橫匾上寫著四個清秀俊雅的大字:“盈香妙坊”。 第185章 盈香妙坊(二) 周圍已經(jīng)完全尋不見那人蹤跡,只有“盈香妙坊”四個大字的牌匾高懸朱色大門之外。那大門內(nèi)的樓閣雕欄畫棟,就連屋頂?shù)娘w檐鴟吻也一反莊嚴大氣之唐風(fēng),刻畫得細致如生。李曜盯著里頭看了數(shù)息,眉頭忽然皺成川字。 這時憨娃兒忍不住問道:“仙師怎么不見了?” 李曜蹙著眉頭,并不答話,只道:“走,進去看看?!?/br> 憨娃兒一愣,稍稍遲疑道:“去這里?” 李曜瞥了他一眼:“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憨娃兒倒也不裝模作樣,點頭道:“看起來好像是窯子?!?/br> 李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是尋常窯子,這里頭一般應(yīng)當是那種所謂賣藝不賣身的清窯子,也就是藝坊?!?/br> 憨娃兒“哦”了一聲,忽然有些畏縮。 李曜奇道:“你干嘛這副模樣?”忽然心中一動,笑道:“沒逛過窯子,所以害怕?別怕,別說不是窯子,就算是窯子,人家姑娘也不會吃了你的……哦,是不會吃了你不吐骨頭的?!?/br> 憨娃兒頓時漲紅臉,辯道:“俺不是怕,俺是……俺是臊得慌?!?/br> 李曜哈哈一笑:“你好端端一條漢子,進這青樓喝杯小酒,品個香茗,聽個瑤琴,和個小曲,有什么好臊的?要是你還肯再讀點書,沒準以后進去,還能添上‘吟個小詩’,多么優(yōu)哉游哉,快意人生?” 憨娃兒遲疑道:“只是這樣?”忽然又搖搖頭:“俺讀不得書。” 李曜笑了笑,懶得去理他,只是走到院門之外,打量了一下盈香妙坊內(nèi)的垂楊輕柳、流觴曲水,呵呵一笑,微微加大聲量:“好一個盈香妙坊,果然好景致?!?/br> “青樓”一詞,起初所指并非妓院,而只是一般比較華麗的屋宇,有時則作為豪門高戶的代稱,唐末才逐漸用作妓院別稱。而事實上,哪怕妓院,在此時也還可以分為兩種:妓院和伎院。 這個時代,哪怕是真妓院,也不是后世電視里出現(xiàn)的那種庸姿俗粉扎堆,除了rou欲再無其他的放縱場。許多男人去青樓,不一定要與青樓里的姑娘一度春宵,很有些人只是如李曜所說的喝喝茶,聊聊天。 這不是什么奇談怪論,甚至不值得驚奇。即便是在唐朝這個古代最為自由的時代,自由戀愛也不是那么多的,高門大戶的自由戀愛更是稀罕之極。而在青樓,則不相同。 李曜曾經(jīng)拜讀過孔慶東關(guān)于“青樓文化”的一篇文章。其中說到青樓并不等同于妓院,它不是妓院的雅稱或代名詞,它在時間和空間上都已遠離了今日的現(xiàn)代化工業(yè)社會,青樓中的那些女子也十分不同于今天的種種“野雞”和“小蜜”。所以,筆者也好,讀者也罷,都大可不必仿效傳統(tǒng)文人“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的姿態(tài)。 如果—味地同情起來,那除了“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以外,還能有什么其它可觀之處呢?因此,需要在同情的淚眼之外,加上冷靜的意志和克制的力量。這,便是關(guān)懷。《世說新語》和《晉書》中都載有“新亭對泣”的故事。東晉一些由北方過江的士大夫們,經(jīng)常在郊區(qū)的新亭飲宴。一次飲宴時,周頡嘆息說:風(fēng)景還是這樣,可是國家的河山卻變樣了!在座很多人聽了都不禁流下淚來。只有大將軍王導(dǎo)不以為然地說:“當共戳力王室,克復(fù)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這里,周頡的態(tài)度雖也感人,但畢竟還只停留于“同情”——見景傷心’的同情,而王導(dǎo)卻是一種關(guān)懷——把同情揣在心底,更重視某種奮發(fā)有為的超越氣魄。 釘上十字架的耶穌,走下山頂?shù)牟槔箞D特拉,鼓盆而歌的莊子,肩住黑暗閘門的魯迅,具有的都是一種偉大的關(guān)懷。 李曜走到門口,憨娃兒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來。 院門邊閃出一名女子,二八年華,姿容清麗,素服云袖,朝李曜露出笑容,微微一禮,道:“公子可是來坊中休憩?不知可有相熟的姑娘?” 李曜來到大唐也有數(shù)載,尚第一次聽見公子一詞,何況還是稱呼他,不禁笑道:“某可當不得公子一詞?!?/br> 那姑娘抿嘴一笑:“奴觀公子氣度儼然,絕非庸碌,縱非公子,勝似公子。” 李曜哈哈一笑:“某嘗聞藝坊女子,個個色藝雙絕,原未全信,今始不疑也?!?/br> 那姑娘又問:“不知公子高姓,可有相熟的姑娘?” 李曜微笑搖頭:“某姓王,祖籍河?xùn)|太原,今日方才游歷至此,何來相熟的姑娘?不過一句生,兩句熟,某與姑娘你倒是說了好幾句話,該算是頗為相熟了?!?/br> 那姑娘見他這個近乎套得有趣,不禁撲哧一笑,抿嘴道:“王郎君好巧的嘴兒,可惜奴家詩文未能有所小成,坊主尚不許奴家來會客,只在此處迎送貴客而已?!?/br> 李曜微微驚訝:“以姑娘你這般,竟然還不許會客?貴坊主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br> 那姑娘卻不同意,搖頭道:“敝坊所迎之客,皆是賢達之流,要求自然也就高些。郎君既然是太原王氏出身,倒是可進敝坊休憩悠游。不過,王氏乃文名鼎盛之家,不論待會兒是哪位姑娘來與郎君相會,只怕都免不得要與郎君論些詩文,還望郎君早作準備。” 李曜又是一奇,問:“哪位姑娘與某相見,莫非不由某自己選擇?” 那姑娘笑起來,但搖頭卻很果斷:“郎君果是初來敝坊,敝坊規(guī)矩:有客來訪,姑娘們自行決定是否與之相會?!?/br> 李曜忍不住哈哈一笑:“這倒是個新鮮規(guī)矩,卻不知道若有客人前來,而貴坊卻無一位姑娘愿意出來相見,又該當如何處置?” 那姑娘一本正經(jīng)地道:“那就只好請這位客人打道回府,又或者改日再來了?!?/br> 李曜搖頭道:“若果然吃了這樣的閉門羹,任誰也不想來再丟一回人了吧。” 那姑娘道:“來與不來,自然要看客人心意,見與不見,卻是要看敝坊姑娘們的心意。不過依奴家看,以王郎君這般翩然出塵,當不必擔心遇到這等尷尬事?!?/br> 李曜笑了笑,道:“那好吧,某就見識一番貴坊的姑娘是何等色藝無雙?!?/br> 一個劇情卡了三天,現(xiàn)在的安排,我個人只能給八十分,當然這個劇情大概要有好幾章,后面還有,大家慢慢看。 另外冒著風(fēng)險說兩句話,向一些人致敬,懂的朋友自然明白我在說什么,不懂的朋友,也無須知道我在說什么: “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br> “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淚流滿面?!?/br> “一句真話能比整個世界還重,一個夢想能讓生命迸射光芒!” 第186章 盈香妙坊(三) 那姑娘盈盈一笑,虛引相邀,道:“請王郎君入中廳稍坐,奴家去知會諸位姑娘知曉。” 李曜也微微伸手:“有勞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稱呼?!?/br> 那姑娘道:“王郎君便叫我竹韻便是?!?/br> 李曜笑著道:“好雅致的名字,竹韻姑娘,請?!?/br> 竹韻微微一笑,頭前引路。李曜悠然自若,隨她前行,憨娃兒不知是警惕還是緊張地左右望了望,快步跟上。 穿過圓拱院門,繞過石制屏風(fēng),便是前庭。院中有假山一座,狀如險峰,上有藤蔓,四周繞水,甚顯江南風(fēng)韻。 竹韻將李曜二人帶入一廳,請他們坐下,早有兩名使女上前奉上茶水。 李曜尚未端起茶杯,只是略微看了一眼茶色,便自笑道:“此乃雅山茶,卻不知是否白云禪寺所出。” 竹韻目中閃過一絲訝異,繼而笑道:“果然是王門貴第高才,此茶正是白云禪寺高僧親手所制,乃佛門妙茗。不瞞王郎君,能說出此茶乃雅山茶之敝坊佳客并不算少,但能一語點破此中玄妙者,卻著實是少見,不知王郎君是如何一看便知的?” 李曜輕笑道:“自古名寺出名茶,除雅山茶之外,福州方山露芽、劍南蒙頂石花、岳州擁湖含膏、洪州西山白露、蘄州蘄門團黃,其真品都出之寺廟或寺僧。貴坊這雅山茶,色澤澄清,醇香自然,茶葉片片舒展完整,不散不粘,正是雅山茶之極品。此茶若非白云禪寺所出,那才是奇哉怪也。” 竹韻贊道:“王郎君法眼如炬,奴家深服。如此便請郎君稍作,奴家即刻為郎君知會諸位姑娘。” 李曜輕笑頜首:“姑娘但請自便無妨。” 竹韻轉(zhuǎn)身去了,李曜端起茶來,兩眼盯著手中的茶杯,心道:“若非上次燕然給我送過四兩雅山禪茶,今天非要露怯不可。只是這雅山禪茶乃是貢品,燕然因為家世關(guān)系,能弄到一些并不足奇,可為何這區(qū)區(qū)一座藝坊居然也有這等貨色?” 這時憨娃兒忽然問:“郎君,這茶可是有什么問題?” 李曜大為驚訝:“你怎知道這茶有問題?” 憨娃兒奇道:“郎君端著茶一直看,卻偏偏不喝,俺想郎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然不喝,那一定是有不喝的道理,這當然就是茶有問題了。郎君,是不是茶里被人下了藥?” 李曜這才知道憨娃兒完全是理解錯誤了,當然自己也理解錯誤了,當下忍不住好笑:“誰跟你說茶里下了藥?茶是好茶,不會有什么問題?!?/br> “那郎君為何躊躇不飲?”憨娃兒瞪大眼睛問道。 李曜笑道:“你如今每日跟可道這小子打交道多了,說話倒是文雅了不少……這茶并無問題,問題只是出在這盈香妙坊為何會有這茶。你可知道,這茶產(chǎn)自何處,作何用處?” 憨娃兒果斷搖頭:“俺哪里認識這些?叫俺喝起來,只要是茶,都是一個味……哦不是,俺現(xiàn)在分得清綠茶、紅茶和黑茶的區(qū)別……不過別的就不知道了?!?/br> 李曜呵呵一樂,也知他所言不虛,便不兜圈子,直接道:“此茶產(chǎn)自宣州,乃是宣州雅山白云禪寺所出,極少流之市面,乃是天家貢茶之一。你說,這盈香妙坊居然能拿出這等極品禪茶來待客,是不是有些令人驚詫?” 憨娃兒驚道:“這是皇帝喝的茶?糟糕,俺已經(jīng)喝掉了,會不會被問斬?” 李曜直接翻了個白眼:“誰跟你說貢茶就只有陛下一個人能喝?陛下經(jīng)常會把這些貢茶賜予朝中大臣,甚或賜予各地節(jié)帥、觀察等封疆大吏,乃至勛親故舊,要不然的話,你道我是如何認得這茶的?難道我是去皇宮偷了陛下的御茶不成?” 憨娃兒這才放心下來,拍拍胸脯:“原來如此,那俺就放心了。不過既然不是只有陛下才能飲用,那這茶的來源無非就是剛才郎君說的那些人了,朝中大臣、各地節(jié)帥、勛親故舊……沒準他們?nèi)卞X,就把這茶賣給盈香妙坊了也說不定……” 李曜忽然伸手制止憨娃兒說話,蹙眉思索起來。憨娃兒見了李曜的手勢,立即閉嘴,老老實實看著他。 不一會兒,李曜慢慢露出笑容來。憨娃兒忙問:“郎君知道怎么回事了?” 李曜頗為愜意地品了一口茶,似笑非笑、若有所指地道:“此茶出在何處?” 憨娃兒奇道:“郎君方才不是說了么,出自宣州?!?/br> 李曜點點頭,又問:“既然是宣州,那便有人比陛下更容易拿到此茶,你說那人是誰?” 憨娃兒一愣,還未來得及答話,那位竹韻姑娘忽然匆匆進來,朝李曜斂裾一禮:“王郎君萬福,敝坊……請郎君移步顧北閣?!?/br> 李曜笑道:“不知是哪位姑娘愿與某一見?” 竹韻忽然面色有些不自然,稍稍遲疑,才道:“這……郎君一去便知?!?/br> 李曜笑容一頓,忽又泛起,點頭道:“也罷,那便有勞竹韻姑娘頭前引路?!?/br> 那竹韻姑娘笑容一僵,好像有些尷尬。李曜正不知她這是何意,忽然看見之前奉上茶水的兩名使女又從外入內(nèi),手中各端著一個白銀小盤,躬身走到他和憨娃兒面前。 李曜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這杯茶乃是“點花茶”,便笑著從懷里掏出兩顆金珠,每個銀盤里放下一顆。 要知道青樓發(fā)展到了唐朝,已然是一個高峰。簡單來說,就是規(guī)模越來越大,排場日益豪華。人們把青樓當作一種重要的社會活動場所,就如同后世之人,談生意往往在酒樓、談戀愛往往在咖啡館一樣。親戚來訪,朋友聚會,金榜題名,工資浮動,都要到青樓鋪張賀喜一番,說不定除了結(jié)婚和送殯以外,所有活動都可在青樓里進行酬酢。既然是外交場合,自然不能失了禮數(shù)。所以青樓雖然未設(shè)禮賓司,但各種禮儀,那也是一應(yīng)俱全的。 因此,初登青樓,就有一個無須明言的規(guī)矩,也就是第一個重要程序:“點花茶”。小小的一杯茶,要價有時高達數(shù)千錢。如果是一些更高檔次的青樓,沒準這個錢是不定額度的——也就是既無下限,也無上限,譬如這盈香妙坊。 其實這不是茶錢,而是相當于門票,想想后世聽一場音樂會的票錢,能低得了嗎?這個“點花茶”,實際上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借此來看看客人的身份、地位,出手是否闊綽。 唐朝的“錢”,本書前文曾有所述,以貫為單位的銅錢,攜帶不甚方便。因此真正身份貴重、出手闊綽之人,出入這等高檔消費場所之時,手邊必然帶著金珠銀幣、玉器瑪瑙等物。 玉器瑪瑙不必解釋,金珠銀幣這種東西,唐時皇室偶爾會鑄,用以賞賜功臣勛貴。李曜手里的金珠,一個重達一兩,上面陰刻幾行小字,如若細看便會知道,那還是憲宗皇帝時所鑄,乃是他從李克用手里領(lǐng)到的賞賜。至于這些金珠是僖宗皇帝還是當今天子賜予李克用的,他就不知道了,算起來還是李克用當年剿滅黃巢之后論功第一,僖宗賜予他的可能性比較大一點。 但竹韻姑娘并不知道李曜手中金珠從何而來,只是一看金珠上的印刻銘文,臉色卻變得自然了一些,微微一笑:“此乃憲宗鑄寶,王郎君先前果然謙虛,不知尊上是哪位相公?” 為了寫這一章,查了數(shù)萬字的資料,不知道能不能求個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