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達七重新靠回床上:“等你兩天?那可要另算價錢?!?/br> “你真是財迷心竅了!你說,要多少錢?” “要不這樣,我也不跟你要錢,你只要滿足我一個小小的要求便好?!?/br> “什么要求?” 達七歪著腦袋:“給我看一眼三清鼠的真面目……總行吧。” 姜小乙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達七又道:“說實話,易容高手我見得多了,但能做到此等以假亂真之程度,甚至讓女人生出喉結(jié),改變聲音的技法,我確是第一次碰到。” 姜小乙道:“誰告訴你我是女人的?” 達七自豪地拍拍胸膛:“不用誰告訴,這是你七爺看家的本事。” 姜小乙笑道:“你還是抽你的大煙吧?!鞭D(zhuǎn)頭收拾起東西來。 達七看著那背影,目光朦朧而考究。他與姜小乙認識以來,相處甚為融洽。他從前與人合作,多是一錘子買賣,只有姜小乙是一再搭伙,屬實是此人投他的脾氣。他對姜小乙的了解也不算多,只知他是閩州山區(qū)一座道觀出來的,年紀雖不大,本事卻不小,機靈敏銳,也頗有身手。最難得的,是他雖貪財,卻也很重情義,且還帶著些尋常江湖人沒有的天真之感,令人喜愛。 達七笑了笑,道:“小乙?!?/br> 姜小乙回頭,達七的面容淹沒在飄渺的云霧中,聲音也變得飄忽起來。 “雖說你的私事我管不著,但作為前輩,七爺還是提醒你一句。如今這世道,想做善事要慎之又慎,你可別為了那點恩情把自己也搭進去了?!?/br> 姜小乙道:“放心,我不過是想見見他們,若能為敏娘一家報仇最好,就算不行,我也有自信安全脫身?!?/br> 達七淡淡道:“你年紀尚輕,見得不多,需知天外有天,一定要小心為上。還有,我們行走江湖,為的就是逍遙快活,自擔禍福,最好莫與朝廷中人牽扯太多,否則泥潭深沼,到時想拔都拔不出來。” 姜小乙靜了靜,朝他一抱拳。 “多謝七爺提醒,我記下了?!?/br> 第4章 天光初現(xiàn)。 肖宗鏡騎馬來到城郊破廟。 小廟早已被燒得破爛不堪,屋頂坍塌,房梁倒得橫七豎八。原本廟里供奉著一尊木泥菩薩,也已經(jīng)燒毀大半,剩下半個黑黢黢的殘尊,散發(fā)著還沒散盡的焦糊味。 這里緊靠山林,悄然無聲,山野將一切人跡都吞沒了。 肖宗鏡走到廟中央,掃視滿地殘灰,忽覺有些晃眼,抬起頭,一縷微光從燒得面目全非的菩薩身后打來,殘影枯爛,靜中含悲,照得他心神一顫,片刻恍惚。 不知過了多久,他目光微斜,瞥向一旁樹林,沉聲道:“出來?!?/br> 林子一片寂靜。 肖宗鏡:“那就是要我請你出來了?!?/br> 還是沒動靜。 肖宗鏡:“在下請人的方式可能有些粗魯,請多擔待?!?/br> 結(jié)果他剛一動,樹林里發(fā)出細密聲響,一個人從樹后面鉆了出來,正是姜小乙。 姜小乙料想如果這伙人真是來查公孫闊的案子,那一定會來案發(fā)之地,所以昨夜與達七分別之后,就趕來這里蹲守,查看一下情況。 他并沒有主動暴露行跡,他本想再多觀察一會,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 肖宗鏡:“你是何人?” 姜小乙忙道:“小人一介流民,不足掛齒?!?/br> 肖宗鏡也不追問,順勢道:“哦,那這位流民,找在下有何貴干???” 姜小乙也懶得拐彎抹角,直接問道:“小人斗膽問一句,大人可是為敏娘一家的案子而來?” 肖宗鏡面色平靜,腦中千回百轉(zhuǎn)。 他最先想到的是,這人會不會是公孫德的人……或許是公孫德昨日被謝瑾嚇到了,所以提前派人來盯著這破廟。但他馬上意識到不對,如果真是公孫德派來的,他更應(yīng)該隱藏身份,不該問出這種不打自招的話來。 難道是劉行淞的人? 也不對,劉行淞知道他的脾氣,事已至此,絕不可能再派人同他講和。 那這干巴伙計是誰呢? 難道真如他自己所說,只是一介流民?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出現(xiàn)在這里,就說明自己已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他識破且跟蹤了。 這可真是個奇聞。 肖宗鏡被自己的念頭逗樂了,他找了塊大石,掀開衣擺坐下,一副要嘮家常的語氣。 “小兄弟,請報上名來?!?/br> 姜小乙垂著頭,隨口道:“湯哥兒。” 肖宗鏡笑道:“假話。” 姜小乙下意識抬眼,剛好跟肖宗鏡對了個正著。他看似形神松散地坐在那,卻給人以極重的壓迫感,姜小乙心口莫名一涼,瞬間又錯開了眼神。 “呃,小人叫姜小乙……” “姜小乙,你且先跟我說說,你是什么時候盯上我的?” 姜小乙頓了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將昨日肖宗鏡當街救人的事又講了一遍。 “所以,”肖宗鏡摸摸下巴,“是我露了相?!?/br> “大人心地善良,不忍孩童跌傷,才被小的僥幸看破?!苯∫夜ЬS道,“小的自幼跑江湖,形形色色的人也見過一些,大人豐神瀟灑,器宇軒昂,實在是看著就非普通人。” 肖宗鏡似是對這個解釋還算滿意,抿嘴一笑道:“繼續(xù)說?!?/br> 姜小乙道:“后來衙門里傳來消息,說京師派人來查公孫闊的案子,小人頓時就想起了您。這廟是案發(fā)地點,若您真是皇差,一定會來這的,所以小人就在此等待?!?/br> 肖宗鏡挑挑眼眉,給出評價。 “半真半假?!?/br> 姜小乙后背發(fā)麻,這人屬實是有些邪門了。 肖宗鏡道:“無妨,接著說,你為何要見我?” 姜小乙神色嚴肅了些,道:“敏娘一家曾對小人有恩,現(xiàn)如今他們死于非命,小人想盡綿薄之力,幫他們討個公道?!?/br> “公道……”肖宗鏡默默念了一遍這個詞,又問:“你可見到公孫闊行兇了?” 姜小乙憤恨道:“見到了!” 肖宗鏡道:“那你可愿做人證?” 姜小乙道:“小人作不作證都沒用,公孫闊早已毀尸滅跡,而且齊州衙門上上下下都是公孫家的人,就算小人去了,就憑一張嘴,他們也不會認的。” 肖宗鏡想了想,又問:“那總該有人能證明敏娘和旬翰不是兄妹,而是夫妻吧?” 姜小乙道:“敏娘說過,她跟旬翰成親是有婚書的,但是放在老家撫州?!?/br> 肖宗鏡眉頭緊了緊。 撫州?撫州在大黎東北側(cè),比齊州離天京城的距離還要遠,而且近些年來匪患越發(fā)嚴重,想過去沒那么容易。 他們不能拖太久,劉行淞一定會派人來阻擾查案??磥碇荒鼙謨陕罚屝鞈寻踩嶂萑∽C,自己和謝瑾押送公孫闊回京。 肖宗鏡陷入沉思,一旁姜小乙小聲道:“大人,您真想要證據(jù)的話,其實也很簡單?!?/br> 肖宗鏡:“怎么個簡單法?” 姜小乙:“那公孫闊自小嬌生慣養(yǎng),受不得一點委屈,您只要抓住他毒打一頓,想讓他招什么,他就會招什么?!?/br> 肖宗鏡笑道:“毒打一頓?” 姜小乙:“說毒打都是輕饒了他,此人就該活扒了皮,裹上粉,下油鍋里炸了!” 肖宗鏡笑意未減:“你這樣炸過人嗎?” “我——”姜小乙猛然回神,眼前這人可是官差。他連忙重新堆起恭維的笑臉?!按笕苏f笑了,小人只是打個比方?!?/br> 肖宗鏡道:“辦案要講實證,屈打成招是不可行的?!?/br> “是是是……”姜小乙口中附和,心中暗想,這人好像跟他之前見過的所有當官的都不一樣,他不像公孫德那樣老jian巨猾,也不像公孫闊那樣懦弱驕縱,更不像張銓那般狗仗人勢。他身上有股平和的灑落勁,倒是有些像是江湖中人,所以自己才一時松懈,口無遮攔。 肖宗鏡并未在意,繼續(xù)道:“我理解你報仇心切,但恐怕公孫闊此時已經(jīng)跑了。” 姜小乙一驚:“跑了?” 肖宗鏡將公孫德的說辭告訴了姜小乙,姜小乙聽完,果斷一擺手。 “絕無可能!大人您初來乍到,對此地還不夠了解,那公孫父子在齊州就是土皇帝,他們?nèi)可砑叶荚谶@,對他們來說這里比京師還安全,怎么可能輕易就跑!” 肖宗鏡贊同地點點頭。 姜小乙思索道:“跑是不可能的,藏起來倒是有可能?!?/br> 肖宗鏡:“沒錯?!?/br> 姜小乙回憶著整座齊州城的布局,默默思索。 “不過這偌大的城,他們能把人藏到哪呢……” 肖宗鏡照葫蘆畫瓢。 “能藏到哪呢?” 姜小乙想著想著,忽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轉(zhuǎn)眼一看,肖宗鏡坐在石頭上,手里掐著根干草,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大人?” “嗯?” 姜小乙不語。 肖宗鏡道:“我知道他沒走,貪財好色之人往往也貪生怕死,現(xiàn)下全國各地戰(zhàn)火紛飛,山賊強盜數(shù)不勝數(shù),就算他真要逃離齊州,也須做好萬全準備,半天時間是遠遠不夠的。所以此時必定是藏了起來,以做后續(xù)打算?!?/br> 姜小乙心說你都料到了,還讓我說什么? “不過,”肖宗鏡話鋒一轉(zhuǎn),又道:“我雖知他還沒走,但他究竟能藏在哪,我一個外來之人,確實沒什么頭緒,時間緊迫,還要小兄弟幫忙了?!?/br> 姜小乙端詳面前這張平靜的笑臉,發(fā)現(xiàn)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不管自己說什么,對方的神情語氣始終都沒有太大的起伏,平平淡淡,甚至稱得上是春風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