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剛剛地上掉落的包子,一不留神,被幾個乞兒搶走,不顧塵土大口咽下。肖宗鏡看著他們爭搶奪食的模樣,深沉一口氣,轉(zhuǎn)身離去。 街上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只剩那個角落里的過路人,盯著肖宗鏡離去的方向,眼眸微微瞇起,嘀咕著:“做戲也要做全套,既然自己摔得這么重,又何必讓兩個孩子落地輕如片雪?……這是打哪來的高手,這時候來齊州,不會壞了我的事吧?!毕胂胨詈蟮纳袂椋@人猶豫片刻,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第3章 肖宗鏡一路走一路看,在齊州城繞了大半圈,到縣衙的時候,天色已晚。 衙門口大門緊閉,冷風(fēng)陣陣,塵沙堆積,燈籠也尚未點(diǎn)亮,黑漆空洞,更給人以陰森之感。 肖宗鏡轉(zhuǎn)了一圈就走了,找到離縣衙最近的客棧,叫了幾盤青菜,半壺茶,頗為優(yōu)哉地吃了起來。 約莫半個時辰后,門口進(jìn)來幾個人。 店小二忙去招呼:“張捕頭來了!” 張銓:“掌柜的呢?” 店小二:“小人這就去叫,馬上就來?!?/br> 不多時,掌柜的從后面跑來,邊跑邊拜:“張捕頭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有失遠(yuǎn)迎?!?/br> 張銓也不多說話,側(cè)過身,讓出后面兩人,道:“掌柜的,這二位可是公孫大人的貴客,住在你這了,你好生接待著,萬不可有絲毫怠慢?!?/br> 掌柜連連作揖:“一定一定?!币贿叴叽俚晷《?,“快收拾房間,備好酒菜!” 張銓又對謝瑾道:“大人,這客棧還是普通了些,其實(shí)公孫大人府上——” “不必了?!敝x瑾斷然道,“這離衙門近,方便查案。” 張銓道:“是是,大人請放心,公孫大人已經(jīng)吩咐過了,查案的事小的們一定全力配合。天色已晚,小的們不打擾大人休息了,這就告退了?!?/br> 張銓帶著幾個手下走了,謝瑾對掌柜道:“將酒菜送到房間。” 他們上樓許久,肖宗鏡仍坐在原處,喝完了半壺茶,才結(jié)賬離開。 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年輕人目送他離去,正是之前那名過路人。他穿著粗麻衣裳,戴著頭巾扎著腰帶,像是個伙計(jì)人的打扮。 店小二最先注意到他。 “小乙!” 年輕人笑道:“湯哥兒?!?/br> “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都不知會一聲!” “來了很久了,見你在忙,就沒叫你。” 湯哥兒無奈道:“沒辦法,來了兩個當(dāng)官的,一堆人忙里忙外,生怕出差錯?!?/br> 小乙道:“瞧見了?!闭f著,從懷里掏出點(diǎn)碎銀,“今日多賺了點(diǎn),請你吃酒吧。” 湯哥兒登時開心起來。 他跟姜小乙認(rèn)識剛剛兩個月,據(jù)姜小乙自己說,他本是閩州人,一年前閩州被叛軍占領(lǐng),大量難民逃亡外地,他就是其中之一。他一路逃到齊州,在賭場里謀了個跑腿的差事,因?yàn)槭帜_麻利,性格又大方討喜,短短時間內(nèi)就交了不少朋友。 湯哥兒愉快道:“你等著,今日后廚剩了點(diǎn)腌rou,我去切點(diǎn)給你?!?/br> “不用了,隨便與你聊聊,剛剛那兩位官差住到哪間房了?” “自然最好的玄字房,原本是有住客的,掌柜的剛剛賠了銀兩給送走了。” 姜小乙想了想,又道:“看張捕頭那點(diǎn)頭哈腰的模樣,這二人想必來頭不小吧?” “聽口音像是北方人,具體也不清楚。”湯哥兒看看周圍,壓低身子小聲道,“下午衙門口吵吵鬧鬧的,好像是有人來查太守家的案子了?!?/br> “哦?”姜小乙心中暗忖,北方口音,那就是京官了,太守家的案子……姜小乙想起什么,眼神里不自覺流露出幾分憎恨,口頭又問:“他們要住多久?” “也沒說。哎,管他們作甚,跟我們又沒關(guān)系。” 姜小乙笑道:“只是有點(diǎn)好奇罷了?!?/br> 姜小乙與湯哥兒道別,走出客棧,繞進(jìn)后面一條胡同里。他早就熟悉了這一帶地形,很快找到一處隱秘角落觀察。 玄字房。 屋里亮著光,窗子半開。 正思索著,忽然一道黑影掠過,姜小乙連忙屏住呼吸,往暗處躲了躲。那黑影腳下功夫了得,一躍而起,在墻面上稍稍一墊,眨眼間便閃進(jìn)三樓開窗的房間,輕盈得像只燕子。 姜小乙暗道:“好功夫?!彪S后又想到,“他們果然是一起的?!?/br> 肖宗鏡翻進(jìn)屋時,謝瑾和徐懷安正在吃飯。 更準(zhǔn)確地說,是徐懷安正在伺候謝瑾用膳。謝小王爺側(cè)身坐在桌旁,手持幾份文案,吊著眼梢審閱著。 肖宗鏡接過案宗,問道:“你們見到公孫德了?” 謝瑾道:“見到了,這官司本該是他親自審理,但他說自己為了避嫌,讓一個手下去審了。” 肖宗鏡道:“你們都談了什么?” 謝瑾冷哼一聲,似是不愿回顧。肖宗鏡看向徐懷安,徐懷安忙道:“哦,公孫大人一見刑部公文就開始哭,哭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最后哭暈過去了?!?/br> 肖宗鏡蹙眉:“哭暈過去了?什么都沒說?” 徐懷安:“他說公孫闊是冤枉的,此案已結(jié)。不過大人,他可真能哭啊,我聽得頭痛欲裂,現(xiàn)在腦袋還迷糊著?!?/br> 謝瑾冷冷道:“這都是伎倆,我們來得突然,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一時不知如何回應(yīng),只能行此緩兵之計(jì)?!?/br> 肖宗鏡:“公孫闊呢?” 謝瑾:“說是受到驚嚇生了病,昨日就啟程回老家休養(yǎng)了?!?/br> 肖宗鏡眉頭一皺:“什么?” 謝瑾:“我已讓他們連夜去追,明后天應(yīng)該就可以回來了?!?/br> 肖宗鏡心道此事應(yīng)該沒有那么簡單,應(yīng)是公孫德趁著假哭之時,派人去給公孫闊通風(fēng)報信了。公孫闊一旦躲起來硬拖,齊州他們?nèi)松夭皇欤惺屡率抢щy。 肖宗鏡面色不變,繼續(xù)翻閱堂審記錄。 “這案子沒有苦主?” 謝瑾道:“這對夫妻不是齊州本地人,都是外來的流民,在這無根無源?!?/br> 按照堂審記錄,公孫闊堅(jiān)稱敏娘是個寡婦,與自己相互傾心,本欲喜結(jié)良緣,但其兄旬翰知道他是太守之子,想趁機(jī)敲一筆錢,敏娘不從,已經(jīng)多次發(fā)生爭執(zhí)。 幾日前,敏娘當(dāng)街與旬翰發(fā)生爭吵,公孫闊勸解無果,被旬翰打傷。后旬翰挾持了敏娘和她的兩個孩子,帶到城外破廟,威脅公孫闊帶二百兩黃金去贖人。公孫闊怕有意外,帶了隨從一同前往,旬翰被其陣勢嚇到,覺得逃脫無望,驚恐之下打翻油燈,引起大火。 一共三個人證,都是公孫闊帶的隨從,最后他只認(rèn)了一個“打草驚蛇”之過錯。 肖宗鏡評價道:“真是一張跌宕起伏的供詞?!?/br> 徐懷安:“如果按照郭振所說,公孫闊當(dāng)街強(qiáng)暴良家婦女,那應(yīng)該還有其他證人才對?!?/br> 肖宗鏡想到白天情形,說道:“公孫德在齊州根基頗深,民眾心有畏懼,恐不敢多言……這樣,明日我們依然分頭行動,你們兩個去衙門,我去案發(fā)地點(diǎn)看一看?!?/br> 深夜。 城北小巷。 有人踏著沉寂的月色,走進(jìn)路口一間不起眼的房子里。 姜小乙反手鎖上門。 屋子不大,到處堆滿廢紙,上面又是寫又是畫,看不清內(nèi)容。 桌上的油燈照亮了旁邊的木板床,上面躺著個百無聊賴的男子。 這男子三十歲上下,正靠著床頭抽旱煙。他體型消瘦,眼眸細(xì)長,猶如飛燕,他面孔本還算英俊,可神色發(fā)虛,淚堂薄黑,雙眼無神,看著就像是個腎虛氣短縱欲無度之人。 見姜小乙進(jìn)門,男子懶懶開口。 “這么晚,去哪了?” “隨便走走?!?/br> 男子打了個哈欠,道:“事情辦得差不多了,明日將貨送出去,拿錢了事?!?/br> 姜小乙:“明日我可能有點(diǎn)閑事要辦?!?/br> 男子一雙上挑的三白眼瞟過來,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姜小乙再往下說。 男子吞了口云霧,慢悠悠道:“你我認(rèn)識也有段時日了,你不覺得咱們應(yīng)該給彼此多一點(diǎn)信任嗎?”他大剌剌地?cái)傞_手腳,拇指朝自己點(diǎn)了點(diǎn),用一副堂而皇之的語氣說道:“我達(dá)七可是個赤誠之人。” 姜小乙坐下,手指在桌面敲了敲,道:“先別說這個了,齊州駐軍將領(lǐng)名冊和城內(nèi)地圖你都整理好了嗎?” 達(dá)七道:“那是自然,我何時誤過正事。”說起這個,達(dá)七忍不住抱怨。“辛苦兩個月,一人才一百兩金子,連養(yǎng)鳥的錢都不夠,真是虧大了?!?/br> 姜小乙:“你的生意做得太廣了,專注在一處,開銷就沒有那么大?!?/br> 達(dá)七笑道:“錯了,做我們這個,最重要的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眼線自然越多越好。我沒來過齊州,這次接下這個活,也是為了探探路子?!闭f著,長嘆一口氣?!安贿^這威虎軍好歹也拿了十幾個山頭,竟如此寒酸。要說有錢,還是東邊那個有錢,等有機(jī)會老子一定去狠賺他們一筆?!?/br> 姜小乙道:“青州軍有錢,你做他們的生意,腦袋就得別在腰帶上。這里錢是少,但好在安全,吃吃喝喝白賺錢,何樂不為?!?/br> 達(dá)七斜眼:“你莫岔開,今日究竟怎么回事?” 姜小乙也不隱瞞,道:“京師來了幾個人,看起來有點(diǎn)本事?!?/br> 達(dá)七眼睛一瞇:“哦?”姜小乙又道:“跟我們沒關(guān)系,是來查那頭豬的?!?/br> 公孫闊人如其名,矮胖圓碩,肥頭大耳,比作豬也不為過。 達(dá)七放下心來,笑道:“官官相護(hù),你指望什么呢?” 姜小乙琢磨道:“這幾個人不一樣……我看得出來。” 達(dá)七打量姜小乙道神情,緩道:“你想干什么?” 姜小乙不答,此時他腦中想的是另一件事。 當(dāng)初他和達(dá)七以難民身份來到齊州,最初流落在城門口,也許是他偽裝得太好,樣子過于可憐,有個很漂亮,也很好心的女人,每日帶著孩子出城拜佛,回來路過城門時,都會給他一張餅。 這女人便是敏娘。 他與他們一家成為了朋友,短暫相交。 姜小乙的思緒很快被面前放大的人臉打斷,達(dá)七在他臉上吐了口煙,姜小乙本能嫌棄道:“真臭,離我遠(yuǎn)點(diǎn)!” 達(dá)七笑道:“你我現(xiàn)在可是流民,窮得飯都吃不起,還管香臭?!彼话褦堖^姜小乙的肩膀,意有所指道,“再說了,都是男人,爺們兒之間還講究什么呀?!?/br> 姜小乙撥開他:“明日你先去交易,老地點(diǎn)等我兩天,離開時別忘了把這里處理干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