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李臨被松了綁,卻沒有馬上站起來,姜小乙瞧著不對,過去把他攙扶起來。 “……你沒事吧?” 李臨搖頭,他額上有虛汗,臉色十分難看。 “李郎……”那花妓擔憂地看著他,李臨沖她溫柔一笑?!熬G柳,我不要緊。” 老鴇像模像樣地賠罪道:“李公子,多有得罪了?!?/br> 李臨冷哼一聲,老鴇又對綠柳道:“柳兒,快帶二位爺回房吧,好生伺候著?!?/br> 綠柳引領(lǐng)他們來到自己的閨房,李臨坐到桌旁休息,綠柳則去準備茶酒點心。 姜小乙關(guān)好門,小聲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臨沉聲道:“我本與老鴇說好,一年二百兩銀子包下綠柳,往年我們都是年底算賬。但前些日子綠柳被一個官員家的公子哥看上了,要討去做妾,綠柳不愿,這老鴇便臨時要錢,坐地起價,還給我下藥,讓我出丑?!?/br> “下藥?那你身體可有不適?” “我沒事,藥量下得很有分寸。唉,我出門在外已經(jīng)很注意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中招的,這伙人真是好手段?!崩钆R憤恨道,“老鴇狗眼看人低,著實可恨!那所謂的貴公子也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通政司參議罷了,待我回去好好查查他!” 姜小乙有心寬慰他,幫腔道:“查,狠狠地查!要是查到貪污受賄就弄死他們!” 李臨果然被她逗笑,道:“這話我跟別人不能說,但與你說沒問題?,F(xiàn)在的大黎,這種事一查一個準,全看誰倒霉。你也知道,我們大人最厭惡這些貪官污吏,我要有心弄他,他絕對跑不了?!?/br> 姜小乙拍拍他肩膀。 “先別想這些了,出宮機會難得,你還是抓緊時間與綠柳姑娘快活一番吧。我不打擾你了,明日午時,咱們情竹間見?!?/br> “小乙。”李臨叫住她,“多謝你前來幫忙,這銀子我回宮便還你。” “好說?!苯∫覟t灑一擺手,轉(zhuǎn)身離去。 綠柳的閨房在十八香深處的一幢小樓里,姜小乙出來后一時繞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找不到出路,竟越走越深了。 路過一片小竹林,她聽到有人唱曲,聲音清幽婉轉(zhuǎn)。 “輕移蓮步小園中,綠柳濃煙疊疊重……” 這是閩州小調(diào)《牡丹亭》的唱段。 姜小乙不禁停住腳步。 她師父是閩州人,她在閩州生活了好多年,聽到熟悉的調(diào)子,心中倍覺親切。 她駐足聆聽,沒想到還沒聽幾句就被人打斷了,一人罵道:“唱什么唱,還不快些干活!今日的藥呢?” 那人軟綿綿道:“今日奴家求簽,說是夜里不宜勞作,明日再說吧。” “呸!干活還求簽?!你給我起來!前院有幾個小蹄子不懂事,你快去處理了!” 他叫不動那人,氣得咬牙切齒,開始棍棒伺候。他下手頗重,一下一下聽得人心驚rou跳,卻始終不聞討?zhàn)堉暋?/br> 姜小乙悄悄走過去,看到一個護院模樣的男人正拿棍棒打人泄憤。被他打的那人穿著一身大紅裙子,蹲在地上,雙手捂著頭,一聲不吭。 出于對剛剛那首小曲的喜愛,姜小乙果斷走了出去。 “住手。” 可能沒想到有人來這,護院也嚇了一跳,停下鞭打的手,打量姜小乙。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沒見過你?” 姜小乙冷冷道:“難道十八香的嫖客你都認識?” “啊,原來是來玩的爺?!弊o院笑道,“這里是后院了,沒花可采,爺怎么走這來了?” “我走岔了?!苯∫姨土藟K碎銀扔給他?!拔沂莵韺纷拥?,不想見血行不行?” 護院接住銀子。 “行行行,當然行!小的這就走,需不需要小的帶爺去前院?” “不用了?!?/br> 趕走了護院,姜小乙來到這人身邊。 “姑娘……” 她叫了一句“姑娘”,那人緩緩轉(zhuǎn)過頭,姜小乙看清正臉,后背一緊。這分明是個男人!卻穿著紅衣,化著濃妝,一臉慘白膏粉,屬實詭異。 這人被抽打一通,眼神里卻不見絲毫痛苦惶恐之色,倒有幾分慵懶,冷中帶媚。 姜小乙經(jīng)過初期的驚嚇,慢慢鎮(zhèn)定下來,她發(fā)現(xiàn)這人雖妝容夸張了些,可濃妝下的面容并不算丑陋,尤其一雙眼睛,好像挑起的紅色鳳尾,亮得出奇。 他看起來很年輕,最多二十出頭,想來是十八香的男娼? “你可真討厭?!彼麘袘虚_口。 “什么?”姜小乙一愣,不確定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說我?” “當然是你。” “我討厭?”姜小乙疑惑道,“我好心幫你,你不領(lǐng)情不說,還口出惡語,是何意思?” “本就是奴家耽擱了,他打幾下消消氣也就過去了,誰叫你出來多管閑事了?” “……” 這人簡直莫名其妙,姜小乙干笑兩聲:“行,是我多余了?!彼肮笆?,“告辭。” “站住。” 這人站了起來,他個子不算高,身材消瘦纖細,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和一頭烏黑光澤的長發(fā),身段舉止都像極了女子。 他款款走來,圍著姜小乙轉(zhuǎn)了兩圈。因為他剛剛口出不遜,姜小乙對他沒多大好感,一直瞪著眼睛。他似乎覺得有些趣味,驀然一笑,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呀?” 姜小乙沒好氣道:“你又如何稱呼?” 他呵呵一笑:“奴家賤名紫嫣。” 連名字也像女人。 姜小乙道:“我姓姜?!?/br> “原來是姜公子,公子莫要怪罪,剛剛是奴家失禮了?!弊湘堂虼叫Φ溃昂笤壕貌粊砣?,奴家一時不習慣,頂撞了公子,這里給公子賠不是了。”他扭來扭去,繞到姜小乙身后?!岸嘀x公子解圍,公子先別急著走,讓奴家好好招待招待你吧?!闭f著話,他的指頭輕輕搭在姜小乙的肩上。 姜小乙脖子一麻,撥開他的手。 “免了?!?/br> “哦?公子生氣了?!?/br> “沒有?!?/br> “那怎不讓奴家致謝?” 姜小乙仔細想了想,道:“你若真想謝我,就把剛剛那支曲子給我唱完吧?!?/br> 紫嫣聽了這話,微微一愣。 “公子想聽曲?” “這曲子讓我想起了我的家鄉(xiāng),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去了?!苯∫姨统鲎詈笠稽c銀子?!板X不多,你可愿意?” 紫嫣看了她片刻,嘴角微彎。 “公子真是個憨人呢。奴家不要錢,公子愿意聽,奴家便給你唱?!?/br> 他拿捏著姿態(tài)站到姜小乙面前,稍作調(diào)整,緩緩開口。 “輕移蓮步小園中,綠柳濃煙疊疊重,雙燕子掠晴空……” 雖然這人是怪了點,但他的歌聲卻十分動聽。與尋常歌姬不同,他的聲音里少了幾分哀怨,多了幾分婉轉(zhuǎn)蒼涼,到最后竟唱出一絲幽冥神秘的味道,讓姜小乙莫名想起了兒時的種種經(jīng)歷。 姜小乙聽入了迷,紫嫣唱完一段,許久不見姜小乙有反應(yīng),手中把玩長發(fā),笑著道:“公子?” 姜小乙被他喚醒。“真好。”她誠心誠意道,“這是我聽過最好的《牡丹亭》。” “哎喲?!弊湘田@然不信,“公子真是說笑了,以前還有人說奴家唱歌像哭墳?zāi)??!?/br> 姜小乙認真道:“你唱得不像他人那么深情,卻給人一種恍惚的感覺,杜麗娘的故事本就由一場夢開始,有生有死,亦真亦假?!苯∫艺f著說著,想起從前境遇,嘆道:“人活著或許也是這樣,偶爾想想過去,似幻似真,瘋瘋癲癲,也不知是替誰過了這些年歲?!?/br> 話說完,靜了許久。 一陣涼風刮過,姜小乙驀然回神,發(fā)現(xiàn)紫嫣神色稍淺,靜靜看著她。姜小乙感覺到那么一瞬間的冷意,也不知是因為這風,還是因為面前的人。 紫嫣自言自語般道:“奴家今日還求了一簽,說是要遇貴人,想來也應(yīng)驗了?!?/br> 姜小乙:“什么都求簽,你也夠迷信了?!?/br> 紫嫣哎了一聲:“舉頭三尺有神靈,公子可莫要不敬呀。” 姜小乙輕輕一笑,抱拳道:“不虛此行,多謝了。”言罷,她起身要走,紫嫣緩緩發(fā)問:“公子何時再來呢?” 姜小乙:“那就不知道了。” 她走了幾步,聽到身后輕柔幽咽的戲嗓。 “公子呀——” 姜小乙回過頭,紫嫣俏影獨立于綠色竹林中,涂著濃妝的臉藏于暗處,夜風一吹,火紅的身影呈現(xiàn)剎那的絕艷,驚鴻一瞥,無雙凄厲。 姜小乙被這畫面激得心口一涼,竟不能言語。 風停了,紫嫣頂著怪異的妝容上前兩步,唇角帶笑,一雙媚眼像是一首無聲的歌,靜待她的回音。 姜小乙忽生感觸,莫名來了句:“那就……七日后吧?!?/br> 第49章 風雨欲來全是事!?。。?!…… 離開十八香, 姜小乙一路向客棧溜達。 路上碰到幾個沿街乞討的難民,她身上已經(jīng)沒有銀子了,便掏了點銅板丟過去。 當今世道, 就算是皇城腳下安安穩(wěn)穩(wěn)有營生的百姓, 一年收入往多了算,也不過十余兩銀子, 只夠去十八香坐一趟船,還不夠達官貴人們一頓飯的開銷。而但凡跟宮中沾邊的,就算是李臨這種小小的侍衛(wèi),只要有足夠的門路和手段, 也能攢下不少銀兩,供其玩樂。 她站在街道旁,看著幾個公子哥從難民身邊走過,有說有笑。她環(huán)顧四周, 恍然覺得這世間好像被切割成了無數(shù)塊, 中間的無形壁壘,足以使人對面不見, 充耳不聞。 她去到盛坊布莊,讓掌柜幫忙邀約達七, 明日見面,之后回到落腳的客棧,飽飽地睡了一覺。 翌日午時, 她與李臨準時在飯莊碰頭, 兩人吃好了飯,將采辦的正事辦完,準備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