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少女:“我修行淺薄,看不透?!彼龘荛_姜小乙冰涼的手?!澳憧奘裁??這人一生習(xí)氣太重,早晚要遭一場大罪,現(xiàn)下還了債,無事一身輕,你要真替他著想,該高興才對?!闭f完,輕靈靈離去,只余姜小乙,依然傻傻蹲在原地。 第103章 老戴:緬懷一下故人。 少女的話姜小乙聽得一知半解, 觀她后續(xù)與劉公的對話,她應(yīng)是安王之女謝凝。這就更奇怪了……姜小乙心想,她若真是謝凝郡主, 面對此等國破人亡之慘禍, 為何如此平靜? 謝凝沒有哭鬧,她沒有像那些舊朝忠臣一樣以身殉國, 也沒有向那些降將一樣屈身求饒。 此等靜然之姿反倒讓劉公刮目相看,他沒有傷害她,命人將她送回府邸,嚴(yán)加看守。 姜小乙拿起肖宗鏡身旁那把劍, 這把劍她早早就見過,以前是劍身破銅爛鐵,劍鞘看著還算古樸貴重,現(xiàn)在連劍鞘也燒得不像樣了。 她再次看向肖宗鏡的尸身, 看著看著, 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想不起他的樣貌了。每每回憶,都只是陽光下一個靠在門板旁的模糊身影。 謝凝說她流了淚, 的確如此,可再細(xì)究下去, 她又找不到像樣的理由難過。她心底有種莫名的情感,如同春日的陰雨,微不可察, 又綿綿不絕。 最終, 姜小乙?guī)е鴦﹄x開了菩提園。她剛出去,便見一大批降臣叩拜劉公,打頭一人墨衣紅靴,身材最為高大, 頭也叩得最深最低。 “姜姑娘?!?/br> 一旁的韓琌叫住了她。 “宮中局勢已控,但城內(nèi)處處都是鬧事的,我再撥你一千人馬,你去城里貼好告示,穩(wěn)住民心。” 姜小乙剛好想離開皇宮,當(dāng)即應(yīng)下。韓琌又道:“先封住城門,以防賊子趁機(jī)出逃?!苯∫铱戳怂?,忽然問道:“你沒事吧?” 韓琌一愣:“什么?” 姜小乙:“你臉色很差,是受傷了?”韓琌的臉色看起來比劉楨死的時候還要差,他搖頭道:“我無礙。” 姜小乙領(lǐng)命離去。 徹底穩(wěn)定城中百姓已是兩日后的事了,姜小乙不眠不休,將劉公軍的告示貼滿城中每個角落,派人四處傳遞消息,破除那些子虛烏有的謠言。 這一切忙完,姜小乙回宮復(fù)命。宮中已經(jīng)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登基大典。姜小乙的腳步不由自主又走向了菩提園,這里依舊防備森嚴(yán)。然而進(jìn)去后她發(fā)現(xiàn),這里所有人的尸首都尚未入殮,只有肖宗鏡的不見了。 她問看守士兵:“怎么少了一具尸首?” 士兵道:“韓將軍取走了?!?/br> “韓琌?”姜小乙又問,“他帶去哪了?” 士兵:“這我就不知道了?!?/br> 姜小乙到處找韓琌,哪都找不到。她莫名焦急,像個沒頭蒼蠅一般在宮中亂跑。出了內(nèi)廷,她撞見張青陽,見其戴著斗笠,背著包裹,一副要出遠(yuǎn)門的打扮。 “你這是做什么?” 張青陽道:“我要走了?!?/br> 姜小乙一愣,張青陽反問:“你呢?急急忙忙的又在做什么?” 姜小乙:“我在找韓琌……” “我知道韓琌在哪?!睆埱嚓柕?,“他去安葬肖宗鏡了,我正好要同他告別,我?guī)闳グ?。?/br> 姜小乙與張青陽騎上馬,出了天京城,朝著東北方向一路前行。 姜小乙?guī)追瑐?cè)目,欲說還休。 張青陽:“你想問什么?” 姜小乙:“你為何選在這個時候離開?” 張青陽思索片刻,答道:“自打踏上起義之路,我已做過太多身不由己之事,堅(jiān)持到現(xiàn)在,只因心里一直有個念想,想助一位明君上位,不要再發(fā)生當(dāng)年肇州的人間慘禍,如今也已實(shí)現(xiàn)。我本是出身江湖的修道人,此番不過是回歸原路罷了?!?/br> 姜小乙由衷感嘆:“你選得對,還是外面自由自在,皇宮真讓人透不過氣?!?/br> 張青陽笑了笑。 “都曉得江湖好,但總要有人留在朝廷做事,哪朝哪代都是如此。我做不到,只能靠別人了?!?/br> 趕了許久的路,夕陽西下,等他們找到韓琌時,已是深夜。 憑著月光,姜小乙看出這是一塊寬闊的地界。 韓琌坐在一塊石頭上,身旁是一座新墳。 姜小乙瞧了一圈,這地方屬實(shí)荒涼,別說山山水水了,連棵樹都沒有。北方開春風(fēng)沙大,就算是夜晚,偶爾一陣風(fēng)吹來,姜小乙還是吃了一嘴的沙子。她來到韓琌身旁,他不知坐了多久,也是渾身風(fēng)塵,挽著袖子,手里抓了把碎石子,正無意識地?fù)芘?/br> 姜小乙抖了抖身上的土,道:“你再恨他,也不至于給人埋在這種地方吧,他好歹也是你師兄不是?” “師兄……”韓琌指頭彈出一粒石子,緩緩道:“自打我入師門,師父總拿我與這位‘師兄’比,他覺得我的天資不如他。我不服氣,我與師父說,師兄他選了一條錯誤的路,我們將來一定有場不死不休的決戰(zhàn)。我還問他,覺得我們誰會贏……” 他沒有繼續(xù)往下說,靜了許久,又道:“師兄活著的時候,我堅(jiān)信自己比他更為強(qiáng)悍。但現(xiàn)在他死了,我又忽然覺得,自己之所以當(dāng)初能狠下心來做那人神共憤,天理不容之事……可能就是因?yàn)槲掖驈男牡紫嘈?,將來能有人為師父?bào)仇吧。” 夜深人靜。 姜小乙側(cè)目,看到韓琌臉上有瑩瑩的反光。 這是姜小乙第二次看見韓琌哭,但他這一次哭,不像劉楨死時那么悲痛欲絕。如同當(dāng)下的夜色,這是一種平靜而忍耐的淚水。在姜小乙看來,韓琌應(yīng)是很想好好替這悲涼的師門大哭一場,可他不敢。 他怕泉下二人不會領(lǐng)情。 又靜了一會,姜小乙問他:“你還沒說,師父覺得你們誰會贏?” 韓琌道:“他沒答?!?/br> 師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本想自己去找答案,如今也不可能了。 師父死了,肖宗鏡也死了,這慘淡的師門一共三人,被他逼死了兩個。 報(bào)應(yīng)究竟何時來呢? 他不清楚。 但他仍有能確信之事。 韓琌扔掉手中石子,站起身,借著月光,指向前方。 “出了這個路口有三條路可走,左邊通肇州,中間通祐州,右邊通撫州?!彼粗竿笠槐取!巴缶褪翘炀┏?。這四個地方與此處相連,從地圖上看是一個鷹爪形狀,所以此處也被稱為‘鷹爪口’?!?/br> “鷹爪口肖宗鏡應(yīng)該很熟悉?!表n琌瞇起眼睛?!皫煾甘堑v州人,肖宗鏡從天京到祐州,鷹爪口是必經(jīng)之地。我聽師父說過,十幾年前這里很熱鬧,商旅眾多。但是這么多年兵荒馬亂,加上山匪橫行,此處早無人煙。算算日子,肖宗鏡應(yīng)該親眼目睹了此地荒蕪的經(jīng)過?!?/br> 韓琌一一細(xì)數(shù)。 “肇州乃是主上聚義之處,祐州是我們拜師習(xí)武之地,后面便是他效命一生的天京城,我將他葬在這,離哪都近。”他望向東北方向?!皳嶂莺贩藱M行,是他和楊亥都無法根治的所在。他留在這也能見證,我是如何將此地恢復(fù)從前的繁華?!?/br> 姜小乙看著韓琌,不知是不是月光過于清和的緣故,她總覺得韓琌跟她第一次見到時相比,洗去了不少戾氣,變作了另一種鋒芒。 他們?nèi)斯餐腊萘诵ぷ阽R,一切完畢,天蒙蒙亮。 張青陽與他們告別。 韓琌抱拳:“小仙一路順?biāo)臁!?/br> 他們的告別很簡短,好似萬水千山,盡在不言。 姜小乙騎在馬上,回眸遠(yuǎn)眺,肖宗鏡的墓安安靜靜置于晨光之下。 她望著天邊朝日升起,照亮黃土大地,褪去血色,補(bǔ)上蒼白。塵歸塵,土歸土,藏在她心底長達(dá)一個冬季的陰霾,漸漸驅(qū)離。 回到皇宮的姜小乙,已然困得兩眼模糊,她晃晃蕩蕩進(jìn)入一間屋子,找了張床,悶頭便睡。 她做了一個白日夢,夢里她見到一個小伙計(jì),趴在一張木桌上,伏案流淚。姜小乙走過去,問道:“小兄弟,你因何哭泣?”他不回話。姜小乙又道:“你怎么哭得像個女子一般?!彼€是沒有理她。 姜小乙搬了一個凳子在他身邊,坐了好一會,輕輕攬住他的肩膀。 “別難過了?!?/br> 她不知陪這小伙計(jì)哭了多久,最后他站起身,離開屋子前,回頭看了她一眼。姜小乙意外發(fā)現(xiàn),這年輕人雖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卻還是眉清目秀,怪好看的。 他對她道:“還欠著的人情,別忘了還。” 姜小乙點(diǎn)頭。 小伙計(jì)的身影消失不見。 姜小乙緩緩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一間從未到過的房間。屋子極小,床榻也窄得很,將將只能微蜷著身軀。姜小乙撓撓發(fā)梢,屋外日光正亮。她走到外面空蕩蕩的小院,看到對門還有一間小屋,左邊則是一間正房。 她來到正房門口,發(fā)現(xiàn)沒有鎖,推開門,微微一愣。 這里不正是夢中那小伙計(jì)哭泣之處? 屋里裝飾簡陋,一張木桌,旁邊是武器架和兩個書柜,里側(cè)則是一張矮床。 姜小乙坐到座位上,回想夢中情節(jié),總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 清風(fēng)順著敞開的門吹進(jìn)房間,姜小乙驀然憶起,抬手點(diǎn)了點(diǎn)面前的桌子。 “這里……該有一盞茶?!?/br> “你怎么在這?” 姜小乙轉(zhuǎn)頭,見裘辛站在門口,姜小乙道:“我一早回來,也不知怎么就在這睡下了?!?/br> 裘辛:“馬上會有人來清理此地,騰出地方另作他用。” “好?!苯∫译S裘辛離開房間,走到外院,抬頭一看,角落的一棵杏樹開了花。 姜小乙看著看著,笑了起來,對裘辛道:“這花白中帶紅,嬌柔爛漫,真是占盡了春光。” 裘辛默然,似是不太感興趣。 姜小乙又道:“煩請你帶句話給白秋源,就說豐州北邊的虹舟山上,尚有人在等她。”裘辛微微困惑。“虹舟山......那不是天門的地界,誰在等她?”姜小乙道:“是別人告訴我的,我從前欠下的人情,勞煩裘大哥幫個忙。” 裘辛道:“好,不過你為何不自己同她說?” 姜小乙心道,我也要走了。 這冰冷的深宮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她留戀的東西了。 她出了營地,不多時,一群人從后面走開,打頭之人見姜小乙遠(yuǎn)遠(yuǎn)離去的背影,略覺眼熟。 “是誰來著……” “戴王山?!?/br> 戴王山回頭,恭敬拱手。 裘辛道:“你帶人來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