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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半子在線閱讀 - 第6節(jié)

第6節(jié)

    但他繞過一架白屏風(fēng),卻是乍然抬起眼來,眸光落在面前的佩劍上。

    佩劍始終得合乎身份,而面前這一把,是十足的名劍。

    王夫南英眉蹙起、黑眸微瞇,正欲伸手將其從架上取下詳觀時,守在外面的阿松忽然狂吠起來。

    許山應(yīng)聲推門而入:“怎么了怎么了?”

    阿松沖到屏風(fēng)內(nèi),怒氣沖沖瞪著王夫南。王夫南緩緩收回手背至身后,偏頭看向聞聲沖進(jìn)來的許山,坦蕩笑道:“某擅作主張欲詳觀此劍,看來是某唐突了。”

    許山“哦哦”兩聲,并道:“此乃家父早年得的一把劍,前幾年贈給了三郎,三郎就一直寶貝著不讓人碰。其實(shí)還好啦,不過就是一把上了年頭的劍罷了?!?/br>
    許山非軍人更非士族,自然不能領(lǐng)會區(qū)區(qū)一把劍中所藏深意。王夫南笑意不明地將目光收回,轉(zhuǎn)過身來走出屏風(fēng),輕描淡寫地說:“原是如此。對了,三郎一早去了哪兒?”

    “三郎啊,天沒亮就拎著弓箭去石甕谷1練箭了。”

    練箭?王夫南捏捏自己耳根,確定沒聽錯后便讓許山帶他往石甕谷去。

    驪山東西繡嶺以石甕谷為界,千尺瀑布懸流直下,幽深壯麗,是塊難得的迷人勝景。如今雖是深冬,但谷中青松蒼翠,又有水聲激蕩,仍不乏勃勃生機(jī)。

    許稷在谷中屏息靜氣地拉弓瞄射時,其兄許山及王夫南正興致勃勃議論著許稷本人。

    許山一臉驕傲:“別看三郎瘦成那樣,射箭卻是極準(zhǔn)。以前學(xué)館里比射,他總是頭名,旁人都覺奇怪,卻是不知三郎自小就跟著家父習(xí)射,底子好得很哪?!?/br>
    “喔這么厲害,能百步穿楊嗎?”王夫南一邊吃冬棗一邊說著風(fēng)涼話。

    “那是甚么話,百步穿楊不過是傳說罷了!”許山不高興地?cái)偸郑澳挠腥苏娴目梢园俨酱钅??想想看那風(fēng)稍稍一拂,柳條兒就動了嘛!會動的靶子怎么射得準(zhǔn)?”

    王夫南吐了棗核,歪曲論點(diǎn):“戰(zhàn)場上都是會動的活靶子。射不準(zhǔn)?射不準(zhǔn)等死嗎?”

    許山頓時不想和他說話,抿唇皺眉一路悶悶走到了許稷練箭的地方。

    許稷拉滿弓時已聽到了悉索腳步聲,但她沒有回頭。離弦之箭直沖靶心而去,隨即傳來的即是拍手稱好聲。

    許山憋了一路,終于可以堂堂正正炫耀自家弟弟的箭術(shù):“正中靶心!正中靶心哪!”

    許稷所用弓箭乃竹箭,一般是學(xué)堂儒生用來秀花活,撐死了打獵用用,在如今的正規(guī)戰(zhàn)場上幾乎沒有用到的可能。

    時下箭分竹箭、木箭、兵箭、弩箭,唯后兩種是用來打仗。與可穿盔甲的兵箭及“鏃長七寸、鐵葉為羽”2的車弩箭相比,竹箭簡直是小兒科。

    不過一介儒生能將箭術(shù)練到此般程度,也的確了不起。王夫南瞇眼遠(yuǎn)望靶子,卻并不想夸贊許稷箭術(shù)。許稷的優(yōu)勢在于沉得住氣,箭術(shù)倒是其次。

    若此人從軍,或許會是難得良才,只可惜從了筆墨賬簿。

    許山倒是在一旁嘖嘖稱贊:“我家三郎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3的人哪!正因這樣才能射得穩(wěn)狠準(zhǔn)!”

    王夫南手中棗子已快吃盡,只剩了最后兩顆。他走到許稷面前,很是順手地拿過她的弓,又從箭囊里抽了一支箭。

    “你信不信我?”

    許稷輕挑眉:“何為信,何為不信?”

    “信就乖乖站著?!蓖醴蚰险f著忽將一顆冬棗置于她頭頂?shù)尼ヮ^上,眸光下沉盯住她眼眸:“你同意了?!?/br>
    許稷自然心領(lǐng)神會,她一動未動,只說:“不要射偏。我只知若你傷了我半根頭發(fā),千纓會找你拼命?!?/br>
    王夫南彎唇笑,將最后一顆冬棗塞進(jìn)袖袋里,轉(zhuǎn)過身朝靶處走去。

    止步、轉(zhuǎn)身、置箭、舉臂、拉滿弓,每一步都透著十足的從定。

    都是眼力極其好的人,又相距不是太遠(yuǎn),許稷幾乎能看清他的神情,而王夫南亦是看得清她。

    放箭幾乎是一瞬的事,一旁觀看的許山正驚呼之際,那支竹箭已是飛速從許稷幞頭上穿過,將上面放著的冬棗鑿了個稀巴爛。

    王夫南面露笑意,快步朝許稷走過去。

    早看愣的許山回過神,不得不服道:“雖是炫技,卻真是妙哉……”

    王夫南和許稷卻是都不言語。王夫南走到她身側(cè),深深看她一眼,將手中的弓還給她,并順手拍拍許稷的肩,漫不經(jīng)心道:“竹箭總少了點(diǎn)意思,下回教你用弩箭?!?/br>
    說罷,從袖中摸出最后一顆冬棗塞進(jìn)了嘴里。

    石甕谷中晴光鋪覆,一片明亮。

    王夫南邁步前行,唇邊笑意漸漸斂起。

    許稷是不是真的泰山崩于前也色不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箭矢朝她頭頂飛去時,她甚至都沒有眨一下眼。

    作者有話要說:  許山=弟控腦殘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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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石甕谷:玄宗時期曾在驪山東繡嶺建石甕寺,當(dāng)時石甕寺是用修建華清宮的余料修的,屬于政府主持修建項(xiàng)目,其實(shí)這也代表了中央的一種文化立場。因?yàn)楫?dāng)時驪山幾乎被道教給占領(lǐng)(西繡嶺的女媧老母殿、祠老子的朝元閣、老君殿、三元洞等)了,所以這個由政府主持修建(并且用修離宮的建筑材料去修建的)的佛寺從文化意義上來說是很有存在感的。而石甕寺為什么被稱作石甕寺,就是因?yàn)檫@個石甕谷,這個名字還是玄宗決定的。再,石甕谷又為什么被稱作石甕谷?古語云:綠閣在西,紅樓在東。下有劍懸瀑布千尺,水聲淙淙,擊石飛濺,天長日久沖蝕所就,“其形似甕,故稱石甕谷”。

    2“鏃長七寸、鐵葉為羽”:《衛(wèi)公兵法輯本》卷下。這種車弩箭射程大概在700步左右,可以同時發(fā)射7枚箭,攻擊力大。但是也有缺點(diǎn),就是cao作太麻煩并且費(fèi)人力……

    3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語出蘇洵《權(quán)書·心術(shù)》,是宋代的了,按說不大好用在這里,但想不出更好的替代于是我就用了因?yàn)楸疚募芸章锊灰?jì)較時代啦╮(╯▽╰)╭

    ☆、【零七】寒門鯉

    自科舉大興,門閥式微,出身寒門的鯉魚一躍成為宦門新貴也不再是甚么稀奇事情。

    但許稷有別與勤奮苦讀熬出頭的儒生,也不同于行伍中因善戰(zhàn)而獲得提拔的勇士,她出落得有些特別,甚至令人覺得這并不是普通寒門所教授出來的。

    此行王夫南收獲了諸多疑問,但在一切未明朗之前,他自是甚么都不會說。

    王夫南在許家吃了飯,早早告辭回了長安。

    待王夫南走后,許稷終于提起父親許光亨,卻也只得來許山簡省的回復(fù):“爹仍住在昭應(yīng)城內(nèi),有好一陣子沒回來了?!?/br>
    許稷點(diǎn)點(diǎn)頭:“母親的身體如何?”

    “還是老樣子。”許山說話時并無太多愁容,想必也的確是沒甚變化。他一邊忙著打包給許稷的山野味,一邊絮叨:“王家對你可是不好吧,你竟是比先前還要瘦了,幞頭拆開來我看看,是不是白頭發(fā)也比之前多了?”

    “挺好的?!痹S稷自然不肯當(dāng)許山的面拆幞頭,敷衍道:“又不是這一陣子才白頭的,有甚么好看。是近來年底太忙,還要準(zhǔn)備銓選考試,難免累了些,瘦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穆??!?/br>
    “銓選是甚?”許山打包好山野味,“是在那地方苦熬了幾年終于可以翻身了嘛?”

    深冬里的斜陽將人曬懶,許稷捧著溫?zé)岬牟柰胱诶认侣牥⑿执直┣庵屵x的含義,想起很多漫長的午后,不由瞇起了眼。

    “喏!帶上快些走吧,不走就來不及回長安啦。”

    一大袋rou干菌菇干粗暴砸在許稷懷里,將許稷乍然從軟軟糯糯的回憶里踢了出來。許稷捧著山野味站起來,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轉(zhuǎn)頭又看向走出來送她的嫂嫂:“大嫂留步。”

    許山忙去牽驢,將許稷一路送到石甕寺門口。到了臨分別時,許稷又叮囑道:“我這次回來的事,別讓父親知道。”

    “怎么啦?怕他聽說你帶那個王都尉回來不高興哪?”

    許稷搖頭否認(rèn),卻沒再解釋甚么,徑自上了驢背沿山道下去了。

    一路顛顛顛,回到長安時候恰是閉坊時分,許稷怎么都覺得應(yīng)該回府一趟,便揮動小鞭催驢快行,終是在街鼓聲落盡前回了崇義坊。

    冬季的夜總是來得早去得遲,長得無休無止,教人提不起勁,連坊道里都安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毛。

    然王家此時卻不如外面這般安寧,三房主母蔡氏在老太太面前控訴五房罪過,神情言辭俱是十分到位:“兒原先是想五房平日里諸事做得雖都不大氣,可心地到底是善的,實(shí)沒想到竟會做出這等睚眥必報(bào)潑人臟水的事來……”說罷急得立刻掉了眼淚:“這可如何是好哪……”

    堂內(nèi)昏昏的燈籠將蔡氏混著眼淚和面藥胭脂的臉照出一片古怪來,好在觀者只有見多識廣的老太太,故不至于嚇到甚么單純好欺的小孩子。

    盡管三兒子是老太太親生,但她和三房的感情實(shí)在是一般。三兒子脾氣不好,蔡氏性格更是太鬧心,平日老太太對這一房的照拂,也不過是看在三兒子外任不在家的份上盡盡人事。

    三房唯有一寶貝獨(dú)子王武平,行十九,人稱十九郎,正是與許稷“有過節(jié)”那一位。王武平比不上王夫南出生便有的高蔭資,遂如今只能居于南衙下某折沖府任兵曹參軍1一職,比許稷也好不到哪兒去。

    兵曹掌兵吏糧餉、公廨財(cái)務(wù)及田園課稅等事,如今雖然府兵2式微,這差事已比不上以前來得肥,但動動腦子也是可以從牙縫里剔下二兩rou來的。

    這邊剔完rou,到了核銷帳目的時候便總有不同。眼拙的也就算了,撞在眼尖又正直的人手里簡直找死。

    “這個對不上”、“這到底記得甚么東西”、“這匹絹被吃了嗎?”、“這個多出來的人頭是誰?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難道從墳里跳出來領(lǐng)軍資?!”

    以上為例。

    總之,任何一個盡職盡責(zé)的比部官員都會這樣“斤斤計(jì)較”,言行只會比這更夸張。

    而王武平好死不死地撞在許稷手里,除了等著被捉去責(zé)問,還有一條路就是搶在那之前去比部主動交代錯誤,多說好話,及貢獻(xiàn)一點(diǎn)“辛苦費(fèi)”,以此來逃避以上兇悍不留情面的問話。

    王武平揣著早就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暮醚院谜Z及“辛苦費(fèi)”在順義門大街的槐柳下等著許稷時,心情曾非常輕快。

    要知道許稷已入贅王家,也算半個王家人,面對這樣的小事情,還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

    頭發(fā)花白的許稷從比部走出來,看到他先做了個揖,算作“家人”及“同僚”之間禮儀,隨后臉板回原狀,拿起手里賬簿耐心開始責(zé)問起來。

    可她一條還沒說完,王武平便左瞅右瞅笑嘻嘻地將偽裝成食物藏在食盒里的“辛苦費(fèi)”塞給她。

    許稷皺眉甩手:“十九郎這是做甚么?”

    王武平當(dāng)許稷這是假模假樣作腔調(diào),遂再次硬塞給她,壓低聲音道:“這點(diǎn)心意算不了甚么,姊夫快收下。你與千纓姊姊成親時,弟弟也沒有送甚么,這便當(dāng)作是……”

    結(jié)果是這些場面話還沒說完,許稷便狠狠一甩手,王武平?jīng)]站穩(wěn)差點(diǎn)跌進(jìn)槐柳旁的排水溝里。

    可惡可惡!王武平忿忿腹誹:“區(qū)區(qū)比部小官而已,有多了不起?!”

    又因太沉不住氣,王武平回家又與其母蔡氏說了半天許稷壞話,遂才有了王夫南歸來那晚,由蔡氏起頭群嘲許稷及五房一事。

    因此那晚千纓問許稷為何三伯母那樣針對他,許稷所言“與十九郎有過節(jié)”,正是此故也。

    但按說這事也算暫告了一段落,蔡氏此時又為何在老太太面前聲淚俱下控訴五房及許稷的不是呢?

    她哭得正痛心時,小廝匆匆忙忙跑了來,倏地在正堂門口立住,言辭累贅地說:“小的按老夫人吩咐,許三郎一回來便前來通報(bào)?!毖杆偈瘴?,語調(diào)上揚(yáng):“許三郎回來了!”

    老太太又說:“讓他來。”

    “喏!”小廝收令轉(zhuǎn)身,狂奔去找許稷。

    許稷剛將驢拴好,抱著一大袋山野味正打算回自家小院,迎面卻見一小廝飛奔而來。

    小廝倏地立住,努力控制著自己因?yàn)榕芴於贝俚暮粑?,一字一頓:“老夫人請三郎去堂屋!”

    “現(xiàn)在嗎?”

    小廝添油加醋:“是!現(xiàn)在!立刻!”

    許稷輕皺眉,將手里一大袋山野味遞過去:“你替我送去五房,我自己去堂屋?!?/br>
    小廝拒不接受:“老夫人讓小的帶三郎過去,不敢擅離職守!”

    許稷只好作罷,跟著他往堂屋去。

    而這時千纓的門也被敲響了,千纓開門只見父親王光敏站在外面,遂問:“爹有事?”

    王光敏一句話不說,進(jìn)了屋便東瞅西望,最后站定,看著千纓道:“許稷上回走之前留下來那只錢袋子放哪去了?”

    一看便是又缺錢用了。

    雖說掙錢給爹花天經(jīng)地義,但千纓還是忍不住暗嘀咕:先前許稷交錢時,爹還趾高氣昂滿臉盛著不屑,這會兒又巴巴地伸手來要了,身為一家之主能不能坦蕩點(diǎn)?

    王光敏見千纓不答,指了她便責(zé)問:“你還回去了是不是?是不是甚么時候偷偷見他將那錢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