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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半子在線閱讀 - 第5節(jié)

第5節(jié)

    可許稷不僅到這來泡湯,且還曾長居此地。

    兩人至石甕寺時,王夫南本以為到了目的地,可許稷卻過寺門而不入繼續(xù)往前行。她終于停下來是在石甕寺附近一處民宅前,那民宅建得樸素,柴扉矮房,小院中亦有蒼翠不敗的青松高處圍墻外,一只獵犬“汪汪”地親切吠起來。

    許稷推柴扉而入,里邊有人迎出來。那人看到許稷滿是意外:“三郎!三郎如何回來了?”

    “明日休沐,便回來看看?!彼f完側(cè)身看著王夫南:“這位是王都尉。”又對王夫南介紹道:“家兄許山。”

    各自打了招呼拴了驢馬,許山迎他二人進(jìn)去,又讓妻子去做些飯食來。

    山中自然粗茶淡飯,因有客來遂加些野味,餓極時入腹,竟也覺得分外美味。

    王夫南對許稷的了解僅僅是“非長安萬年縣籍人士,寒門小戶,前比部郎中關(guān)門弟子,入直比部,娶了千纓”,至于其他則一無所知。

    就像來之前,他不知許稷還有兄長,更不知許稷家會住在這東繡嶺中。

    但顯然還是有可疑之處,譬如該兄長長相十分粗獷,眉眼更是與許稷無半點相似,根本不像一家人。

    許稷并沒有在飯桌上談?wù)撎嗨绞?,她吃完便起了身,說太久沒洗澡實在難受,遂先溜去泡湯。

    臨近石甕寺有處小湯池,因位置極隱蔽,知道的人極少,故而泉池也十分干凈。許稷帶上干凈衣裳到了泉池,只留下一盞極昏暗的燈放在地上。

    她入泉池后靠石壁坐下,軀體便盡數(shù)沒入溫暖的湯泉水中。氤氳熱氣不斷升騰,許稷抬了頭深深呼吸,頭頂無明月亦無星辰,僅有常青古樹臨石而立,遮蔽了視線。

    多日來的疲憊緊張在這一刻得到舒展,她在水中揉了一會兒僵硬的關(guān)節(jié),忽聽得“汪汪汪”的犬吠聲響起來。

    許稷身子往下沉了一些,只露了頭在水面上。

    很快腳步聲漸近,來者正是王夫南。且隨王夫南一道來的,正是許稷家養(yǎng)的那只獵犬。這只獵犬幾乎伴許稷長大,感情默契自然都是極好,許稷讓它守在外邊,便是讓它提醒自己是否有人來。

    這獵犬顯然比許稷養(yǎng)的那頭驢要通透百倍,像能揣摩透主人心思似的,待王夫南來了后便也跟過來,最后蹲守在許稷旁邊的石頭上。

    天雖冷,王夫南卻只穿了一身中衣。他一手打著燈籠,一手提著盒子,姿態(tài)從容看起來甚至有幾分飄然。許稷在離他最遠(yuǎn)的地方,又只露了個頭,在一片氤氳水汽中,不細(xì)看甚至都尋不到。

    王夫南倒也識趣,將燈籠與盒子放下,也未往許稷那邊去。許稷身子上浮了些,抬頭在這漆黑的夜里與他打了招呼。

    “妹夫何必躲到角落里,你阿兄讓我?guī)Я司苼恚具€想與妹夫共酌的?!?/br>
    “十七郎先喝罷,我先泡一會兒?!?/br>
    晦暗環(huán)境里只聽見她悶悶的說話聲,語調(diào)聽起來倒是十分地坦蕩自然,并沒有什么值得可疑的地方。

    而王夫南中衣也未脫,便徑直下了湯池。許稷隱約瞧見他身上的白中衣,唇角一挑,忍不住冷笑。

    說王夫南不是為試探而來她都不信。

    穿著衣裳下水,難道還怕被她看了占便宜嗎?

    “某以為軍中之人要比我等瀟灑得多,原來十七郎愛穿衣裳泡湯?”她奚落完且還幫他找臺階:“行伍之人大多體貌豐偉,而某卻是這樣一副贏弱身板,十七郎莫不是怕許某看了自卑?”

    王夫南聞言心里竟是咯噔了一下,他萬沒想到許稷此人居然會如此挑釁。說許稷是男人,他總莫名覺著有哪里不對勁;但若說許稷是女扮男裝,那其坦蕩至此也真是令人不得不服。

    “倒沒有?!蓖醴蚰弦嗖皇鞘∮偷臒?,“天氣太冷,在水中脫自然比在上面脫要少受些寒?!闭f話間竟當(dāng)真在水中脫了中衣,將濕嗒嗒的衣裳放到了岸上。

    適應(yīng)了這水溫后,王夫南伸手撈過岸邊木盒,將其中浮盤及酒壺拿出來,放在水中溫著。

    兩人各自泡了一會兒,許稷安安靜靜享用這舒適水浴,王夫南也不打攪她,因為不遠(yuǎn)處就有一只特別兇悍的獵犬正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好像他有任何動作話語,都會隨時撲過來。

    過了好一會兒,王夫南冒著被狗撲的風(fēng)險開口道:“酒燙好了,我給妹夫送過去?”

    許稷睜開眼,正要開口拒絕,可王夫南卻已是扶著浮盤朝這邊走了過來。她眉梢眼角都繃緊,而蹲坐在一旁的獵犬也蠢蠢欲動。

    許稷輕叩石沿示意獵犬別動,沉沉穩(wěn)穩(wěn)地看著王夫南從另一端走到了自己這邊。

    迎面而來的壓迫感,正是無休無止不斷涌動的溫燙水流。

    王夫南霍地在她面前停住,許稷額角輕跳。

    光線極黯,兩人之間的濃密水汽仍不斷升騰,王夫南將木浮盤置于兩人之間,騰出一只手來倒了酒,遞了一杯給許稷。

    許稷伸手接過,那細(xì)胳膊與王夫南堅實的臂膀比起來,確實能令人自慚形穢。

    她微微仰頭將酒飲盡,將酒杯擱回浮盤上,甚至道了聲謝。

    有了這杯酒的關(guān)系,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瞬時緩和了些。因靠得近,即便光線黯淡也能大約辨清對方的臉與神情。王夫南一臉的坦蕩,好像當(dāng)真只是走過來與妹夫共酌,而許稷表情則一如既往地寡淡,好像對喝酒這件事并不太熱衷。

    兩人一杯接一杯地喝,期間談?wù)摰脑掝}從“這泉池是如何被發(fā)現(xiàn)”到“許稷的酒量如何”,從“許家在這里住了多久”到“許稷身旁蹲著的這只獵犬叫什么名字”,完全沒有目的。

    “那么,這只獵犬到底叫什么?”

    “許松?!?/br>
    “有姓氏?”

    “許家沒有女兒,我爹將它當(dāng)我meimei養(yǎng)?!?/br>
    “母狗?”王夫南一臉的萬萬沒想到。

    “是?!绷牡竭@么久,許稷已是完全鎮(zhèn)定下來,她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冷笑:“十七郎如此驚訝,難道是被狗看光了身子覺得不好意思么?”

    “并不是?!蓖醴蚰线B忙否認(rèn),他在毫無倚靠的水中站久了,下意識地挪動了地方,眸光卻不自覺看向許稷靜成一灘死水的眸子。

    在這位置變換中,水中兩人的下肢難免會有碰擦,王夫南的腿無意識碰到她小腿時,許稷素來沉靜的眸光竟突然閃爍了一下。

    但顯然,王夫南并沒有意識到她這短暫的失神。他視線往上移至她額頭,前額的磕傷已近痊愈,落了痂的地方看起來并不明顯,一層細(xì)密薄汗罩了整張臉,不知被這泉池水熏的,還是因為太緊張。

    許稷敏銳捕捉到王夫南的走神,及漸漸弱下來的氣勢。

    他已經(jīng)喪失了重掌主動權(quán)的可能。

    “十七郎。”

    王夫南陡回神,顯然不明白許稷為何突然這樣喚自己。

    “你踩到許某的腳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千纓:我夫君是大!平!胸!哦不還是說沒有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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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灞橋折柳贈別:特有習(xí)俗,隋代建成的灞橋廣種柳樹,故有柳可折。唐詩文中多有“折柳”。

    ☆、【零六】石甕谷

    王夫南踩了別人的腳而不自知,直到對方開口提醒,這才察覺到前腳掌下略硌人的腳趾頭。

    瘦巴巴的腳,沒有任何溫軟的觸感可言。

    王夫南自覺地移開腳,本想再飲一杯酒,但酒壺卻空了。他總算徹底回神,目光在許稷臉上及脖頸處仔細(xì)掃了掃——沒有胡子,喉結(jié)輕微凸出,脖頸間掛有一條罕見的褐色項繩,吊墜一半在水上,一半延入水中。

    不明笑意從他臉上一閃而過,許稷正琢磨他笑什么,王夫南卻已是轉(zhuǎn)過身,扶著木浮盤往另一邊去了。

    那笑意在轉(zhuǎn)身后又卷土重來,當(dāng)然許稷是沒法再瞧見了。

    獵犬阿松忽偏頭“汪”了一聲,王夫南沒當(dāng)回事,許稷則順著阿松視線往斜上方瞧。她眼力一向好得很,一條順著巖石蜿蜒而下的蛇正探頭吐信,是要往下來。

    深冬時節(jié)在溫泉地帶瞧見蛇并不算太奇怪,許稷常年居于此地,早對山中這些動物無比熟悉。她自然是不怕蛇的,何況還是條沒甚威脅力的小水蛇。

    許稷忽想起千纓平日里念叨過的舊事,遂挑挑眉,看向已走到另一邊的王夫南道:“十七郎怕蛇嗎?”

    王夫南聽她忽然提蛇,英俊劍眉陡蹙起來,警備模樣簡直如臨大敵。

    許稷雖看不清他神情,但從對方離奇的沉默中也能篤定得出結(jié)論——千纓說得沒錯,威風(fēng)凜凜的王夫南幼時被蛇圍攻過,于是此后一貫怕蛇。

    許稷細(xì)想了一下覺得好笑,但還是仗著掐了王夫南命門毫不留情地將“噩耗”向他轉(zhuǎn)達(dá):“這兒有條蛇?!彼氖稚踔辽斐鏊妫敝改巧叩姆较颍骸笆呃煽吹搅藛幔俊?/br>
    王夫南臉倏忽僵了,不自覺屏住氣,像在與勁敵對峙。

    “它下來了?!痹S稷如實報告水蛇行蹤。

    王夫南后脊背發(fā)涼,渾身緊繃,周身血液仿佛倒流,童年噩夢鋪天蓋地襲來。

    “它竟不嫌水熱嗎?”許稷溫溫吞吞地說,“游過去了?!?/br>
    王夫南再也繃不住,一把拖過岸上木盒,手腳麻利地從中取出干凈衣裳,轉(zhuǎn)身上岸火速披上就走了。

    許稷看他狼狽得什么都不要了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獵犬阿松“汪汪汪”吠個不停,將她衣裳叼來,許稷便也不再水中多留,出水披上中衣又套上暖和外袍,收拾了一番王夫南帶來的盒子及他換下來的濕衣裳,提著燈籠便不急不忙回去了。

    一進(jìn)家門剛將木盒與燈籠放下,許山便迎了上來?;璋道认裸~鈴輕響,阿松吠了兩聲,許山一把捉住許稷衣袖,攔她問道:“那位一道來的王都尉是怎么了?方才我瞧他臉色煞白,莫不是泡湯泡出毛病來了?”

    許稷忙擺擺手:“沒事,就是遇了條小水蛇?!?/br>
    許山松口氣,壓低聲音狠狠嘲笑之:“堂堂都尉怕水蛇,他是個孬種吧!”

    許稷沒多作回應(yīng),笑著拍拍兄長的肩,轉(zhuǎn)移了話題:“時辰不早,我先回去睡了,阿兄也早些休息?!?/br>
    她說了便往西邊廊屋走,許山卻又拽住她:“都怪我沒好好安排,他已是搶了你那間屋了,要不你今晚上就換個地方睡?”

    “為何要換地方?”許稷直截了當(dāng)?shù)鼗兀骸拔姨哿耍瑩Q個冰冷冷的地方睡不好,我還是睡那,多抱床被褥就是了。”

    “也是?!痹S山光惦記著照顧尊客卻忘了許稷的辛勞,不免有些自責(zé),遂趕緊去抱了床被褥來給許稷。

    許稷進(jìn)屋時,王夫南不復(fù)之前的慌張,很鎮(zhèn)定地在鋪被褥。

    瞧見許稷抱著被褥進(jìn)來,王夫南頓時停了手中動作。許稷見怪不怪地看了他一眼,將被褥放在干凈地板上,又將炭盆往邊上踢了踢:“請十七郎將褥子往后移一移。”

    王夫南眸光一滯:“妹夫今日也要睡這里?”

    “既然十七郎愿增進(jìn)你我二人之間情誼,那么學(xué)前人抵足而眠也不賴?!痹S稷說著將王夫南的褥子往墻根挪挪,俯身將自己的褥子鋪開,兩床被褥恰好腳頂腳各放一處,占了居室大半空間。

    “抵足而眠是這樣嗎?。俊?/br>
    “許某知道的抵足而眠就是如此。時候不早,我要熄燈了?!痹S稷“嘩嘩嘩”利索鋪好被子,拿過矮足案上燈臺,徑直給吹了。

    “怎么說滅就滅了!”黑黢黢的屋子里響起忿忿抱怨聲。

    “許某打過招呼了,十七郎沒聽見嗎?”許稷才不管他眉頭皺成倒八字,兀自鉆進(jìn)被窩里深吸一口氣就閉眼睡了。

    許稷這邊很快沒了聲息,卻是苦了王夫南。王夫南的被子還沒鋪好,磕磕碰碰終于摸索整理妥當(dāng),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一雙綠眼睛飄了進(jìn)來。

    天,這只狗又來了。

    王夫南看著那雙眼睛挪挪挪,最后到許稷頭邊,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

    盡管如此,那狗卻仍一動不動盯著他。王夫南無奈地松了肩頭輕嘆口氣,終于拉過被子躺了下去。

    大約是太累又泡了湯泉的緣故,這一夜是預(yù)料之中的深睡。多日來的辛勞得到緩解,夢境輕松完整,是難得的好眠。

    王夫南醒來時,許稷已是不見了,唯有一只狗仍蹲在對面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他,見他醒來很是盡職地“汪”了一聲。

    他回瞪它一眼,起身整理了床褥放回原處,又在屋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

    房內(nèi)陳設(shè)簡單,看得出主人毫無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