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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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稷看他一眼,又瞧瞧兩邊,見無人關注這邊,低頭瞥了瞥包在外面的糖紙,不禁蹙了眉。 “先吃一塊嘗嘗味道,還有很多?!蓖醴蚰祥e步走在她身后,“你阿兄說你愛吃,便做了許多托我?guī)?。另,你阿兄家年初時得了一小兒,你做叔叔了。不,是姑母。” 許稷回頭看他一眼,王夫南臉色卻是淡淡:“周圍無人才這樣講?!?/br> 許稷不喜歡他拿男女身份說事,但長兄長嫂得子,倒是值得高興的事。只是許山連封信都不來,倒全說給一個外人,讓外人來轉述這喜事,令她有些郁悶。 阿兄那時不還嘲笑過王夫南怕蛇嗎,二人關系怎么就突然熱絡了起來?真是賊怪。 一干人等到了縣廨吃吃喝喝,基本算是開心。這接風洗塵的宴席雖很是一般,但對于清苦慣了的高密縣官縣吏們而言,已經算是不錯的福利。 許稷是個摳門得很到位的縣官,縣廨不會克扣口糧,卻也不會讓人飽暖過頭動甚么歪腦筋??傊畵傅们〉胶锰?,沒法讓人說甚么不是。 因宴席不算太豐盛,幾壇酒飲完就差不多告終。 王夫南自然是往驛所住宿,許稷領著幾位縣官站在門口送他,客套說了幾句道別的話就不再挽留。 見王夫南坐車遠去,站在許稷身后的主簿終于松口氣:“總算走啦,某可以回家給小兒過生辰了?!?/br> “主簿快去吧?!痹S稷說,又看向其他人:“時候不早,諸君都散了吧?!庇谑浅邓蘅h官縣吏,其余人等各自道了別就紛紛散去。 許稷從縣廨出來,徑直往家去。 因提前打過招呼,千纓一早就吃了晚飯,這時正與前來玩樂的陳珦妻賭六博1。 “姊姊晚些回去沒事嗎?” “今日七郎值宿,在家也是沒趣?!标惈撈迶S采移棋,忽然眸色一亮。 “哎——我的魚?!鼻Юt見她的梟吃了魚,又得兩籌,而自己明顯落了下風,便有些著急。 陳珦妻卻岔開話題,說:“吃了上回那藥,你月信可是來了?” “誒說到這個,倒是真靈哪?!鼻Юt說著擲采,又問道:“姊姊兄長當真是神醫(yī),就是不知有甚么法子可以治三郎的白頭發(fā)嗎?” “明府少年白頭,確實看著心酸,我尋機會替你問問罷!” 千纓好一番致謝,卻也無所謂輸贏了。恰這時,庶仆在外道:“明府回來啦!”千纓霍地起身,驚道:“竟這么早就回來了,姊姊快收起來,若被三郎瞧見要罵的!” 陳珦妻萬沒想到許稷禁止千纓賭博,遂手忙腳亂收拾起來。 許稷到門口時,陳珦妻已將東西都塞進了包袱里。 可許稷還是瞥見了地上的一根博箸,千纓與陳珦妻也都瞧見了,陳珦妻大嘆不好,可許稷卻往后退一步,放下了簾子,拱手道:“庶仆未說有客至此,許某唐突了?!?/br> 陳珦妻松口氣,趁她低頭時將那根博箸塞進包袱,起了身道:“既然明府回來了,奴這就告辭了。” 許稷退到一旁,陳珦妻拎著包袱往外走,又回頭與千纓使了個眼色,便與庶仆一道回去了。 待陳珦妻走后,許稷重新打起簾子進屋,千纓一臉的此地無銀三百兩:“我什么都沒做?!?/br> “哦?” “你干么這樣陰陽怪氣哦,好像很懷疑我似的。”千纓將手背在身后,心里有鬼地說。 許稷不拆穿她,反是走到臥柜前將落灰很久的博具拿了出來。 千纓驚:“這是做甚么?” “賭六博?!?/br> 破天荒了,破天荒了。千纓想,許稷可是素來很反對賭博的。 “疏勝于堵,既然你這樣愛賭,我便教你領會其中門道,懂了門道你便會覺得沒甚意思不想玩了?!?/br> “你簡直太壞!我不想知道其中門道!等等——”她驚,“門道?不是靠運氣嗎?” “擲采當然有門道?!?/br> “你居然——”萬萬沒想到許稷原是個中高手,千纓深覺被騙多年:“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就這件了,這件說完就沒了。”許稷張口便是胡話。 “騙子!” 她這邊剛嚷完,窗子口忽傳來一熟悉的聲音:“縣官賭博,抓現形。”說罷身影閃至門口,撩起簾子長腿一邁,就大方走了進來。 千纓看清來人瞪圓眼:“你干么到我家來!” 王夫南道:“驛所無趣,所以到這來,有甚么不對嗎?”他二話沒說將手中包袱放下,“順帶送東西?!?/br> 許稷瞥一眼那包袱,知里面定是許山托王夫南帶來的山貨和飴糖,遂道謝接過。 千纓不高興,但看在許稷的份上,卻抬首對王夫南道:“不若我們來賭一局?” 許稷讓開,由得王夫南與千纓賭六博,自己則卷了冊書挨著矮窗讀。 千纓一會兒“可惡”、一會兒又嚷“你的散怎可以從這里走啊不要耍賴啊”、一會兒又扭頭“三郎他欺負我”、再一會哀嚎“我的魚又被吃掉了”,總之永遠落于下風。 連輸幾局,千纓就要變成窮光蛋。雖賭的不是真錢,但她心中總是忿忿氣不過。外面報更聲咄咄響,千纓不高興地扭頭看外面,春日夜風已經不冷了,吹進來甚至有些宜人。 王夫南朝她伸過手,手心朝上。 千纓說:“做甚?我沒有錢!” “給你解氣?!?/br> “誒?”千纓想,這是送上來給她打嗎? 她正要動手打,矮窗那邊卻飄來聲音:“千纓別上當?!?/br> “為甚么?” “你打他的手,你也會疼啊?!痹S稷翻過一頁書,心不在焉地提醒說。 “是哦!”千纓恍然大悟,決定不用手打,遂抓過博箸,朝王夫南手心打過去。王夫南縮也未縮手,任她連打了幾下,手心已紅,眉頭卻沒皺一下。 千纓到底不是心腸冷硬之輩,打了幾下就收了手,丟掉博箸說:“沒勁,不打了?!?/br> 王夫南收回手:“十八娘可是解氣了?” “才沒有呢?!鼻Юt毫無底氣地說。 王夫南又起身出門,拎了一壇酒進來:“請你喝劍南燒春,解氣嗎?” 千纓已有一年未喝過燒春,內心斗爭一番,最終起身去拿了碗,毫無原則地回說:“有點解氣了?!庇趾霸S稷:“三郎也來喝酒哪?!?/br> “不喝了,你們喝吧。”許稷又翻過去一頁書,單手支頤對著燈臺繼續(xù)往下讀。 春風伴酒,香氣襲人,讀書似也要醉。 那邊兄妹二人難得冰釋前嫌地坐在一起飲酒,偶爾拌嘴卻也有笑聲,春夜溫柔得一塌糊涂。 許稷看書看得走了神,驟然醒來,朝那邊看去,卻見燭火搖曳,燈苗快燃到底,而那兄妹二人也喝得暈暈乎乎,想必一壇劍南燒春早已見了底。 她擱下書起身,前去收拾了博具,又將喝得臉發(fā)燙腦子發(fā)暈的千纓拖起來:“千纓啊,不能再喝了,睡覺吧?!?/br> 千纓迷迷糊糊睜開眼,忽然笑起來,兩手抬起,捧住許稷略發(fā)涼的臉,含含糊糊道:“三郎啊,那個人很壞的你要當心他?!?/br> “恩,我知道?!痹S稷只想著將她帶回房,連連應道:“我知道他很壞,但太晚了,回去休息好不好?” 千纓點點頭,將全部重量都壓在她身上。許稷沒她那么大力氣,吃力扶她回了房,將她安置好后退了出來,又往堂屋去。 王夫南倚靠門框席地而坐,雙眼微闔,呼吸里都帶著酒氣。 比起千纓,他醉得似乎要理智得多。 許稷走到他面前:“大帥該回去了罷?!庇指目冢骸笆呃稍摶厝チ肆T?” 對方卻恍若未聞繼續(xù)睡。 許稷深吸一口氣,俯身要拉他起來。可雙手才剛搭上他的肩,他的手卻霍地抬起,反抓住她雙臂,力氣大得甚至嚇到許稷。 “十七郎——” 王夫南上身忽往前傾,許稷一個不穩(wěn)便跌坐在地,后背卻被他穩(wěn)穩(wěn)托住。 他收緊臂,頭也往前傾,離許稷的臉不過一寸距離。 許稷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只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甘冽酒氣與他紫服上的木頭香,以及愈發(fā)逼近的熾烈氣息。 庭院里已偶有蟲鳴聲,靜得簡直出奇,許稷甚至聽到自己可怕的心跳聲。 正愣怔之際,他額頭忽抵上來,鼻尖也與她交錯相碰,唇與唇之間更只剩下了一分的距離,幾近相貼。 堂屋的燈悄然熄滅,王夫南睜開了眼。 喝多了這樣的借口,只能用一次。愿這一次,此生無憾。 他托住許稷后背的手上移,輕啟唇,俯身低頭吻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選手…… 1 六博:一種賭博游戲,是早期兵種棋。 ☆、第39章 三九洽無嫌 廊下無燈火,眼看不見,其他感官卻是格外敏銳。 即便酒氣縈繞不散,王夫南卻仍能捕捉到她極淡的體香。潔凈,又有些冷硬,像土壤里剛挖出來的竹筍。唇是出乎意料的柔軟濕潤,令人渴求更深一步的接觸,卻很可惜地被人為中止了。 許稷按在他肩頭的手移至他臉側,頭則往后避了一避,費力掙開他的懷抱,逃開后竟是一本正經道:“時辰不早,某送十七郎去休息?!?/br> 她不知哪來的氣力,竟將他拽起來,容他挨靠著自己,一路將其扶送至客房。薄薄的褥子一鋪,將其拽上床,脫掉其鞋履,又解開紫袍將他丟進床里側,最后扯過薄被一蓋,一氣呵成,從從容容。 看起來是理智毫無疑問地占了上風,但她出了門,獨自站在昏暗廊廡下,從胸膛到指尖卻都還在發(fā)麻。她低首握拳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心臟,壓迫感與疼痛讓她從這種可控外的意亂中徹底醒來,卻也仿佛揉空了心,徒有一腔澀麻涌上來令人不適。 王夫南自床榻上起了身,走到窗前,便有一暗昧人影落入眼簾。只見許稷在廊下站了好一陣子,最后似是搓了搓手,低首回去了。 蟲鳴聲復熱鬧起來,報更聲再次響起,慢吞吞地將夜敲入寂靜深處,讓它變成再尋常不過的某個夜晚。 王夫南放下了簾子,一夜心思躺到了天明。 千纓的聲音在走廊中響起,伴著嗒嗒嗒輕快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我錯了,不該喝那么多酒的,你不要怪我嘛!”千纓絮絮叨叨,故意示弱:“你臉色這樣差我很害怕的,我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氣的……三郎?!?/br> 那腳步聲驟然停下來:“昨晚有蚊子,沒能睡好故氣色差了些,不是生你的氣?!庇诸D了頓,語氣溫和接著道:“廚舍煮了些醒酒湯,快去喝一些?!?/br> 千纓看看許稷:“那就好!還以為你是生我的氣,擔心死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