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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半子在線閱讀 - 第39節(jié)

第39節(jié)

    那二人進了堂屋,王夫南先開了口:“千纓當真與許參軍一樣,哪里都能睡著。”他走上前就拍拍千纓:“要睡覺到客房去,睡在這里成何體統(tǒng),何況還有外人在?!?/br>
    千纓懵懵抬起頭,用力按了按太陽xue,正要嘀咕什么,卻陡然看見許稷,忙來了精神,乍然跳起:“啊我不是故意睡在這的,是等太久……”

    許稷趕緊示意她坐下,那邊王夫南及練繪也坐下后,庶仆便將早已準備好的晚飯送上。因個個都已餓極,故悶頭吃飯互不說話。睡得像頭小豬一樣的櫻娘大概嗅到了香氣,眼也不睜開,先拱起背,然后打個哈欠,軟綿綿的一團rou便冉冉冒出來,腦袋擱到案上,懵懵看著眾人。

    千纓極其順手地給她盛了飯,木勺子往里一塞:“吃吧!”

    “你都快成她阿娘了。”王夫南隨口一說,練繪瞥了他一眼。王夫南偏頭:“瞥我做什么?今日可有收獲?”

    練繪擱下筷子,頓時換了張御史臉:“不知大帥及許參軍有無了解過沂州的出債情況。”

    許稷靜候下文,王夫南也不說話。

    “某今日查證了一二,眼下沂州的公廨錢出債1月息為十五分,是不是太高?此外,捉錢戶2出債過程中摻入私錢牟利的情況亦非常嚴重,任意欺凌欠債人的事件也數(shù)不勝數(shù),是不是要管?”

    所謂公廨錢,乃是一司衙門之本錢,此本錢用以負擔本公廨開支,只囤著必然只會越支越少,故需好好經(jīng)營。最常用的辦法就是讓捉錢令史或捉錢品子拿出去放貸,到期本息雙收,公廨錢便會如雪球般滾大。

    倘若一公廨有九位捉錢令史,每人分得四到五萬公廨錢,再到民間去尋“捉錢戶”,令捉錢戶放貸給平民百姓,屆時若收得利息七萬錢,月息便是十五分左右,可謂相當暴利。以至于負債人苦不堪言,最后往往被逼得連活路也沒了。

    而捉錢戶亦通常十分狡猾,在給官府做事的同時,往往會進行私人放債。將私錢摻進去當成官家錢來放高利貸,討債時就以官府壓人,且對舉債者百般欺凌。

    這其實已成為舉國常態(tài),但沂州這情況確實比較嚴重。王夫南平日里對財政關心甚少,只略知一二,并未深入了解過。許稷雖初來乍到,但從州府公廨賬上也看出一些貓膩,正要細查,練繪卻提前將開胃菜端上了桌。

    于是吃完飯,她對練繪道:“練御史可方便與某聊一聊?”

    練繪自然應下,并起身與她去了西邊園子。

    這一聊便是許久,回來時櫻娘正纏著千纓不放手。千纓許是太討孩子喜歡了,又格外耐心周到,櫻娘死死黏住她,就是不肯與練繪回去。練繪毫無辦法,就只能容小娃隨千纓去睡。

    許稷千纓帶了孩子去客房,堂屋就只剩了兩個大男人對弈飲酒。

    這一晚許稷睡得很謹慎,她怕壓到睡在床中間的櫻娘,都不敢翻身。到天蒙蒙亮時,她睜開眼,只見趴在床上的櫻娘將背拱起來,看樣子似乎是要起了。許稷不敢亂碰,千纓醒了就笑:“你看她好軟的!你抱抱她?!?/br>
    許稷坐起來,動作生硬地抱過櫻娘,櫻娘便將頭挨過去蹭蹭蹭。小孩子的純真與無所猜忌,將許稷心中藏著的一絲絲柔軟悉數(shù)勾了起來。

    就在她適應了這般親近時,千纓卻霍地將孩子抱走。許稷一愣,只聞得千纓道:“時辰不早,你要趕緊去公廨了!”

    許稷只得下床穿衣洗漱速去吃了早飯。臨走時,與練繪交換了神色,便徑自去往州府公廨。

    公廨內(nèi)一派不死不活樣,許稷仍喊了褚參軍陪著看賬,褚參軍簡直欲哭無淚。

    時近中午,吏佐忽來報:“朝廷的御史來了!”

    褚參軍抬抬眉,還未及反應,一緋袍御史便直入公房,與許稷作了一揖,遞上文書:“某接到舉告,沂州司倉參軍縱捉錢戶放私貸,并與其分利,故特來查明此事?!?/br>
    褚參軍一愣,看到許稷起身這才恍然,矛頭是朝自己戳來哪!

    “許某初到沂州不知此事,可否容某審覆過再行處理?”

    “州官想包庇僚佐這種事我見得太多了。”練繪面無表情看向許稷,冷酷開口:“我已有確鑿人證,不用你插手。請將沂州司倉參軍立刻喊來,我要審。”

    許稷啞口無言。

    旁邊褚參軍心一顫,忙看向許稷,然許稷卻只皺眉不語,看樣子是對付不來這緋衣御史。

    他一慌,撲通跪下去:“某是沂州司倉參軍,某沒有與捉錢戶分利?。≌堄访鞑臁?/br>
    “話說得再無辜也沒用,既然送上門就別怪我不客氣?!本毨L一把揪住他后衣領,拽了他就往外去,途徑其他參軍的公房時,將三位參軍都嚇了一跳。

    許稷跟出來,一參軍問:“這是怎么啦?”

    許稷循聲看一眼,神色淡漠到極點,卻一句不回,徑直走出門。

    她剛出去,吏佐就鬼鬼祟祟進來報信:“是朝廷御史來了,褚參軍是被拎走審問了哪!”

    “四五年不管了,這時候搞么心血來潮!”、“穿的緋服,他娘的還不是品秩低下的監(jiān)察御史!”、“褚參軍要如何是好?”、“萬一……”

    一眾人都與褚參軍在一條船上,船翻了大家都完蛋。倘若緋衣御史昏庸無能就罷了,可他看著就像精明猴子!且長了螃蟹腿橫行又霸道!

    三人愁眉不展各自忐忑,一看就有鬼。

    許稷也不管,只做了甩手掌柜,將審查之事徹底扔給練繪,自己則從公廨賬中將貓膩一一勾出來,又將捉錢戶都召集了來,令其將公廨本利全部交回。

    一眾捉錢戶紛紛抗議:“債還都放在外邊呢,兩手空空,本利都沒有!”、“按律州府不得管某等!唯有捉錢令史能予以追究!”

    “捉錢令史已被免職,公廨錢事務由我暫領?!痹S稷搬過冊子,“諸君還有其他不滿趕緊說,我好回答。”

    “反正債都在外邊,收不回來!眼下交不出!”、“腦袋擱在這了,要就拿吧!”、“再幾個月就到年底了,那時候交回不行嗎?”

    許稷顯然無視抱怨,徑直喊道:“徐文立!”

    其中一捉錢戶聞聲定住。

    “你持一萬錢出借,收利一萬五,請如數(shù)交?!?/br>
    “趙曾亮,你持兩萬錢出借,收利三萬,請如數(shù)交?!?/br>
    “張大卞,你持一萬錢出借……”許稷兀自將簿子念完:“諸位可都清楚了嗎?”

    “不清楚!”、“月利沒這么高!某出借的月利只有八分!”、“某收不回來這么多!”

    許稷“哦?”了一聲,淡淡地說:“只恐怕還不止十五分罷,你們往里摻了多少私錢我不知道嗎?要不要再挨個念一遍?再得了便宜賣乖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本來想放諸位一馬,就不計較那些私錢得利了,但如此看來不全部罰沒恐怕是不行了哪?!?/br>
    “你敢!”一背景復雜的富戶發(fā)聲道。

    “你看我敢不敢?!痹S稷斂起笑臉,站在她身后的三位參軍頓時感到了一股陰涼之氣。

    作者有話要說:

    櫻娘:我阿爺說婦男伯伯不解風情,說許叔叔不肯騎馬要走路,其實是想和他多待一會兒。但是婦男伯伯就get不到,好蠢內(nèi)!

    ——*——*——*——*——*——*——

    1 公廨錢出債:官方放的高利貸。是這樣的,當時地方官員的俸祿,不是由中央統(tǒng)一撥給,而是從公廨錢或者軍資庫支出。而這個公廨錢也就是地方官府的本錢,這個 本錢總不能一直屯著吧?那就放貸給百姓,到時候收本息。當時規(guī)定的民間放債利率不得超過月息4分,官本錢不得超過5分,典當月息也不得超過5分,但從出土 的文件來看,一般都是月息10分,高的也有月息15分、20分的,堪堪稱得上是高利貸。

    2捉錢戶:公廨本錢的管理者叫“捉錢令史”。也有一些六品以下官員的子孫來干這項工作,稱為“捉錢品子”?!白藉X戶”就是替官府干這件事的一些百姓(一般是富戶)。

    ☆、第49章 四九黃耳書

    眾捉錢戶見許稷態(tài)度堪比強盜,已有人心動搖,也有持懷疑態(tài)度的,更多的則是拒不相信。區(qū)區(qū)一錄事參軍真是膽大包了天了!她想罰沒還當真罰沒不成?誰給她的本事!

    “州鎮(zhèn)軍現(xiàn)已往諸位家中去了,諸位還請好自為之哪……”站在許稷身后一參軍膽戰(zhàn)心驚地說著,眼神不住瞟向眾捉錢戶。

    一言出,捉錢戶激動得要跳上案:“胡來!”、“卑鄙!”、“州鎮(zhèn)軍是用來做這種事的嘛?州鎮(zhèn)軍是護衛(wèi)百姓的!”、“姚參軍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能過河拆橋??!”

    “哦?過河拆橋?”許稷掉頭看了一眼,“姚參軍,請你屆時同我解釋一下?!?/br>
    她先前令姚參軍與眾捉錢戶道出“州鎮(zhèn)軍已往他們家中去”,正是因為清楚姚參軍與捉錢戶之間的那些蠅營狗茍。

    與其逼問,倒不如令其不打自招。

    而官大一級又壓死人,姚參軍不得不開這口,以至于矛盾瞬時激化,眾捉錢戶暴怒之下涌過來就要揍姚參軍,許稷往后一避,速退到門口,砰地將門關上,咔噠落鎖轉(zhuǎn)過身,一校尉便迎面跑了來:“葉子禎家也要去嗎?”

    “去。”他可是沂州頭號捉錢戶!

    “這里怎么辦?”

    許稷轉(zhuǎn)頭瞥一眼:“守著!”又說:“注意里邊動靜,別弄出重傷和人命?!?/br>
    “喏!”

    許稷低頭匆匆走出門,領著一眾州鎮(zhèn)軍直奔葉宅。

    這時葉子禎正在宅中逗兔子玩,兔子各番不配合,葉子禎頓覺被冷落,心情差極,拿了毛桿子戳戳戳,兔子卻穩(wěn)若泰山滿臉冷酷。葉子禎將毛桿子一扔,威脅之:“不喂你了!”

    兔子無動于衷扭開頭。

    葉子禎十分火大,恰這時仆人來報:“沂州府錄事參軍帶著一幫州鎮(zhèn)軍氣勢洶洶過來啦!”

    “怎么可能?”葉子禎手伸過去捏住那兔子耳朵:“你說是不是???他一介破儒生,哪有這個膽量?!?/br>
    兔子不理他。

    葉子禎氣極,放了狠話:“剝皮吃了你!”

    兔子從容自若視死如歸。

    葉子禎頓覺心痛,轉(zhuǎn)過身瞥一眼那仆人:“到門口了嗎?”

    “就快到了!”

    葉子禎倏忽斂了神色:“說我不在家?!?/br>
    仆人連連稱喏,扭頭就往耳房跑。

    許稷至葉宅時,影壁后大門緊鎖,竟是一個人也沒有。她令校尉前去敲門,敲了一陣,耳房冒出個人來,語氣甚是不善:“拍甚么拍!我家主子不在!”

    此地無銀三百兩,葉子禎可真是養(yǎng)了一群蠢貨。

    校尉反應極快,大步走過去瞬時拿住那門房,身后幾個步卒一擁而上,接連制服幾個小廝,沖進宅內(nèi)開了大門,許稷便領著一眾州鎮(zhèn)軍踏進了葉宅。

    葉子禎正坐于堂屋,聽得外邊動靜,吐掉蜜餞核:“幾年不見倒真是長了膽子!”旁邊仆人哆哆嗦嗦:“那參軍不會是來抄家的吧?”

    “閉嘴!”葉子禎聽得外邊雜沓腳步聲逼近,起身走到堂屋門口,而一眾步卒也由緋袍參軍領著跨過庭院,到了堂屋門口。那緋袍參軍走到他面前,客氣一拱手:“希望今日某能與葉五郎談得愉快?!?/br>
    葉子禎挑眉:“帶槍弄棒的,我能與你愉快交談才怪,屁話不用多說,講正題?!?/br>
    許稷收手立于堂前:“借一步說話?!?/br>
    葉子禎淡笑:“單獨與我談?不怕我綁你當人質(zhì)嗎?”

    “參軍不要與他廢話!直接抓了就是!”校尉說著上前一步。

    許稷伸手一攔,仍看向葉子禎:“某怕也沒用,有些事早晚都要商量?!闭f著手一伸:“請吧。”分明是她到訪,卻完全像個主人,葉子禎被兔子氣完又被許稷氣,心情實在是好不起來。

    門關上,葉宅仆人及州鎮(zhèn)軍都被關在了門外,堂屋內(nèi)就只有葉子禎與許稷。

    “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話要單獨說的嗎?”葉子禎單手支著下巴吊兒郎當?shù)乜粗?/br>
    “做捉錢戶起家,眼下發(fā)達了,放債早已不是大頭——”許稷看他一眼,續(xù)道:“葉五郎上回想請某赴宴,實際上是為更大的生意吧?”

    葉子禎唇角微微挑起,意味不明地看向許稷:“找你談生意只是其一?!彼仙砬皟A,“其實是我對你仍余情未了呀!”

    “生意人就不要說這種話了,私情對葉五郎來說重要嗎?”許稷看穿他般,端起熱騰騰的茶盞緩緩道:“州回易務1交給你管怎么樣?”

    所謂州回易務,是州一級管理貿(mào)易求利的機構,官商性質(zhì)極重。對于富賈葉子禎而言,這無疑是個大誘餌。

    葉子禎霍地坐正,許稷知道魚上了鉤,卻喝了一口茶續(xù)道:“但有條件?!?/br>
    “說。”葉子禎上身往后傾,一臉警覺。

    “帶頭把沂州公廨錢的本利交上來,并且要有一定程度的罰沒。我不收你太多,但樣子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