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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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們這把年紀(jì)了跑也跑不掉,自然是留守京中。”趙相公道,“屆時會安排細(xì)致周到的官員護(hù)送陛下離京,請陛下安心?!?/br> 小皇帝暗暗抓緊了座下的墊子。 李國老隨即又讓許稷報告了近日支用情況,最后才領(lǐng)著一眾人告退。 到殿門外,一眾人都很沉默,唯趙相公轉(zhuǎn)過頭同許稷道:“許侍郎盡快將手上事務(wù)安排妥當(dāng),今晚隨同陛下離京?!?/br> 許稷驟覺驚訝,抬眸道:“為何是下官?” “陛下信任你,看不出來嗎?這種時候不可能將陛下交到不信任的人手中。”他停下來,又喊職方郎中1,道:“瞿郎中熟知地理,會與你們同行?!?/br> 年輕的職方郎中瞿以寧對許稷一揖。 “但度支——” “此事已定,度支的事你勿要再擔(dān)心?!壁w相公語氣強硬,“度支是重要,但此事更重要,務(wù)必確保陛下安全。今晚亥時準(zhǔn)點出金光門,你先回去吧。” 趙相公說完就走,一眾人連忙跟上。只有李國老仍站在廊下,看著那白玉臺階一言不語,他看到了杵在原地不肯走的許稷,知道她心中困惑,也明白她的不甘心,咳了一陣忽然開口:“從嘉?!?/br> 許稷回神,走到他面前生硬地喚了一聲國老。 李國老瞇了瞇眼,忍住咳嗽,看著她道:“許羨庭將你教得很好,但時不與人哪?!彼?fù)手往前走了兩步,腰背已有些佝僂。站在這高臺上俯瞰,嵯峨皇城入目,有大雁從殿宇樓閣上空飛掠而過,光宅寺的鈴鐸聲叮咚響,陰云蔽日,只剩風(fēng)。 帝國的上午,顯得有些平靜,又似乎與往常不同。他轉(zhuǎn)頭看一眼仍在原地的許稷,很是鎮(zhèn)定地說:“函谷關(guān),已經(jīng)失守了?!?/br> 許稷眸光驟縮,她以為關(guān)塞只是陷入危境,卻不知已經(jīng)淪陷。 “往前百里,打開潼關(guān),關(guān)中就沒甚好守的了?!崩顕险Z氣平淡,好像關(guān)中將破完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迎風(fēng)又是一陣猛咳,他停下來道:“不然也不會如此倉促地趕你們走。年輕人留在京中陪著死毫無意義,還是走遠(yuǎn)些去做該做的事吧?!?/br> 這是真心話,拋開李家一貫堅持的苛刻門風(fēng),他并不希望許稷死在京中。 何況她本來就是衛(wèi)氏族人,倘若衛(wèi)征在世,應(yīng)也不希望女兒被困京城、死在叛軍手里。 咳嗽著講完這些,李國老走下了涼涼的白玉臺階,拋開官階頭銜,他也不過是尋常老者,已經(jīng)到了一腳踏進(jìn)棺材的年紀(jì),再無法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了。 許稷回過神,匆匆下了階梯,回尚書省以最快的速度處理了交接,徑直出了安上門,趕回家時,天都垂暮。 她關(guān)上門,在堂屋看書的葉子禎聞聲霍地起身走出來。 葉子禎察覺到她臉色不對,但沒著急問,讓乳母送來飯菜,先讓許稷吃飽。餓了一天的許稷只顧埋頭吃飯,因吃得太快頻頻被噎到。葉子禎遞茶盅過去:“不要慌?!?/br> 她終于放下碗筷:“離開長安。”抬首強調(diào):“越快越好。” “你呢?”葉子禎盯著她問。 “你帶阿樨走,我得往西去?!痹S稷避開他目光,低頭收拾碗筷:“函谷關(guān)已經(jīng)失守,潼關(guān)恐也撐不了多久,今晚亥時我要帶陛下離京?!?/br> 葉子禎霍地按住她的手:“嘉嘉,同我們走吧。我們?nèi)δ?,再回?fù)P州,等十七郎回來不好嗎?” “我要帶陛下離京?!?/br> “朝廷左右已經(jīng)是爛攤子了,你還管它做什么?!守著那披了龍袍的小孩子,難道還有什么希望嗎?!拋開它,我們回?fù)P州不好嗎?等十七郎回來,就可以團(tuán)聚了啊——” 許 稷面上逐漸顯出痛苦之色:“十七郎……”她局促地吸了一口氣:“說實話我也不確定十七郎何時能回來,倘若長安也失守,朝廷很可能就此放棄隴右,西北的供饋 也就全面中斷,西征軍——”她搖了搖頭,又抬首:“能夠撐到什么時候呢?我不想說喪氣話,我也不會當(dāng)逃兵,更不想放棄隴右。” “阿樨呢?”葉子禎面色徹底冷下來,“往西的路誰知道是什么路?誰知道叛軍會不會追、你們還能不能活著回來?十七郎如果沒了,阿樨至少還有你,但倘若你也沒了,阿樨就是孤兒!你忍心讓這么小的孩子成為孤兒嗎?!” 走廊里驟響起哭聲,剛剛醒來喝完奶的阿樨被堂屋的爭吵聲嚇哭,在這秋夜里,每一次抽噎都是清晰的。 許稷脊背彎下去,那哭聲似利爪般攥住她的心,心每每跳動一下,就是撕裂抽痛,要將她血液抽干。 十七郎兇吉未知,她的人生也是前路坎坷,一家人只有阿樨似還在這局勢外,可這又豈是容易割舍的血脈。 走廊里的哭聲漸漸遠(yuǎn)了,乳母將孩子抱去哄睡,而堂內(nèi)兩人對峙良久,彼此沉默著不說話。 許稷有一瞬覺得喉間滿滿都是血腥氣,強壓下去,外面響起了一更的鼓聲。 戌時了。 至二更便是亥時,那時她該等在金光門。 葉子禎握住她雙手,緩和了語氣道:“嘉嘉,我求你了,拋開這些同我們走吧?!?/br> 伴著那慢悠悠的更鼓聲,許稷抽出手:“沒有人教過我退縮,表兄——”她后退、彎腰伏地,鄭重地行了禮,一切都在不言中。 葉子禎聽到這話也不再懷抱期待,他盼她全身而退,但那是奢望了。 他沒有表態(tài)也不打算送她,他要她帶著愧疚出門,帶著愧疚活著回來。 許稷起了身,怕忍不住連孩子也不敢去看,撐著一口氣走到門口,關(guān)上門,彎下腰來,心中是無聲大雨。 ☆、第104章 【一零四】烽火路 亥時已經(jīng)很冷,空氣里嗅出一星半點的冬味來。 小皇帝長這樣大從沒出過兩京,也沒往西去過,他有些害怕,就偷偷弄了一點酒灌了下去,頭腦暈乎乎的。在老臣們的叮囑下,他換上尋常衣裳,作別了巍峨宮城,從丹鳳門出來,登上車,跟著同樣穿了常服的臣子及南衙衛(wèi)兵們往西邊金光門去。 他身邊一個內(nèi)侍也沒有,只有一些還算熟悉的年輕面孔,譬如職方郎中瞿以寧。瞿以寧是他的老師之一,教他識圖斷方位,也算是很厲害的人。 車子動起來,轱轆聲、馬蹄聲都混進(jìn)一貫平靜的長安夜色里。這樣的天里,又有幾人安眠,幾人輾轉(zhuǎn)反側(cè)呢?小皇帝撩開簾子探頭朝后看,龍首原愈發(fā)遠(yuǎn),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著了。 放下簾子,面前是瞿以寧鋪開的地圖。 他投以目光,好奇又忐忑地問:“我們要到哪里去、又要怎樣走呢?” 偌大關(guān)中平原,八百里秦川,沒有他的容身處,只能走得遠(yuǎn)一些、再遠(yuǎn)一些……但哪里才是頭呢? 瞿以寧指頭一劃:“往西出金光門,明日中午可到中渭橋,之后……”他慢條斯理地同小皇帝講解,仿佛只是在好天氣里講課,而非深夜逃難。 “許侍郎呢?” “許侍郎會在金光門等候?!?/br> “瞿郎中有家眷在京嗎?” “下官孑然一身?!?/br> “可許侍郎家還有一個小孩子呢?!毙』实酆鋈徽f,“他往西邊去,小孩子可怎么辦哪?聽說才一歲……”他憂心忡忡地說著,又打開簾子朝外看,前后皆是南衙衛(wèi)兵:“他們也有家眷吧?” 瞿以寧不接話,小皇帝就又乖乖坐好。車內(nèi)晃動的燈令人眼疼,好不容易到了金光門,車隊停下來,小皇帝見到了許稷。 出逃避難就顧不得太多繁文縟節(jié),連尊卑暫時也可擱置一旁,他趕緊喊許稷登車,見她上來之后小心翼翼地問道:“家人可都安頓好了嗎?” 許稷點點頭坐下,接過瞿以寧遞來的地圖,看完后說:“陛下還是睡一會兒吧,車隊到驛所也不會停的?!?/br> 小皇帝不吭聲,出逃長安哪里睡得著呢?但他仍很老實地爬到簾子后面,蓋上毯子準(zhǔn)備入眠。夜如更漏,一點點流逝,路也越行越遠(yuǎn),許稷低頭看著地圖,瞿以寧道:“已經(jīng)出了長安了。” 幾十年前,也有人同他們一樣逃離長安,之后皇權(quán)順利回歸,他們又是否有這樣的運氣與實力呢? 許稷不確定,瞿以寧也不知道。 就在他們離開長安、行過中渭橋抵達(dá)咸陽縣之際,潼關(guān)失守的消息如朔風(fēng)一樣刮遍了西京城,百姓們不是緊張地躲在家中,就是搬出一早收拾好的行李倉皇出城。 葉子禎匆促將長安事宜安排妥當(dāng),回到務(wù)本坊的家,乳母已經(jīng)有條不紊地讓人將東西都裝上了車。 “阿樨呢?” “小郎君還在睡?!?/br> “這時候也睡得著,心真是比他阿娘還大。”葉子禎火急火燎進(jìn)房將小孩子抱出來,阿樨窩在小被子里動也不動,睡得甚是香甜。 “郎君這就走了嗎?”乳母等在一旁問。葉子禎回:“恩,走了。” 可他正打算登車,卻有人匆匆忙忙跑來,葉子禎定睛一瞧,來者正是李茂茂。李茂茂跑得氣都喘不上來:“九叔九叔!” 葉子禎回長安后沒與李家來往,也很久沒見李茂茂,他猶豫了一下,最后仍是應(yīng)了一聲,問:“怎么了?” “九叔能不能去勸勸三祖母,讓她同我們一道回隴西……”李茂茂口中“三祖母”正是葉子禎的母親。老太太脾氣固執(zhí),丈夫不在之后變得更是古怪,加上多年未見兒子,她就養(yǎng)成了悶性子,平日里也不與家里人來往,只守著一方小院獨自待著。 眼看著叛軍要攻進(jìn)城,李家人紛紛撤回隴西,但老太太就是不肯走。李家人不可能將老者獨留在長安,使出渾身解數(shù)從昨晚勸到現(xiàn)在,老太太卻絲毫不動搖。 她還執(zhí)著當(dāng)年的事,這是李家人心知肚明的。 李茂茂無奈之下只好奔去務(wù)本坊請葉子禎,希望他能夠解開三祖母的心結(jié),勸她回隴西避難。 葉子禎懷抱著小娃,聽他急急忙忙講完,卻動也沒動。 秋風(fēng)卷攜落葉而來,李茂茂見九叔無動于衷,眉目間盡是愁色,放低聲音懇求:“九叔,三祖母雖然不說,但很想你啊,回去看看吧……” “想我嗎?”葉子禎無意識地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卻寡冷:“那又何必趕我走?!彼竽赣H諒解,但母親甩袖狠狠拒絕了他,氣憤之極時甚至言語羞辱,叫他永遠(yuǎn)別回來。 阿樨往他懷里挪了挪,仍然睡得香甜。阿樨雖不是他的孩子,但長久的相處,小娃的一舉一動都牽動他的心,哪怕阿樨將來犯了錯,如他也不會那樣狠下心去對待。 他也曾試著去理解過母親,這個世上曾與他最親的人,當(dāng)初會為何會做出那樣的舉動。是因為失望嗎?還是因為顏面?或者……是為了讓他離開流言漩渦的中心,是怕他撐不下去尋死,才逼他走的嗎? 隱秘的情委只有本人知曉,其余都是無意義的揣測。 葉子禎仍是無視李茂茂登上了車。 李茂茂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馬車離開,沉默嘆息。 可車子剛剛駛出務(wù)本坊,葉子禎就同小仆說:“去李宅?!?/br> ——*——*——*——*—— 李家人實在勸不動老太太,但離城迫在眉睫,實在無法再拖,最后只能留下幾個人陪著她。 浩浩蕩蕩的車馬離去了,喧鬧一時的李宅靜息了下來。 葉子禎幾乎等到日暮,待李宅徹底平息,終于敲開了門。匆匆忙忙趕來的庶仆將他打量一番,竟也不問一言就放他進(jìn)了門。因李茂茂走之前特意關(guān)照——會有人來。 李茂茂雖與他這位九叔沒什么交集,但他知九叔待友真誠、對他表姑亦是很好,不會是冷清冷血之輩。何況三祖母心結(jié)要解,九叔也是一樣。 這家門熟悉又陌生,多年前的回憶又翻涌而來。 葉子禎循著庶仆指引,走到了母親院外。小堂外冷冷清清,秋風(fēng)刮得枯葉簌簌掉,只有一盞小燈亮著。 他走進(jìn)廊內(nèi),堂屋的門沒有關(guān),而他母親坐在堂前,只是在等。 他低頭看門檻,又抬首看他母親,最終抬腳進(jìn)門,伏地深跪聲音清朗:“不肖子李純——懇請母親離開長安?!?/br> 那年離開長安,他還是骨骼沒有完全長結(jié)實的青春少年。轉(zhuǎn)眼間已至而立,身量也長了許多,眉宇間更添了男兒的從容,跨進(jìn)門的那一刻,崔氏差點沒敢認(rèn)。 這是她最掛念的孩子,曾經(jīng)傾注萬分期許,后來卻出了那樣的事遭人唾棄侮辱。她也覺得失望,甚至憤怒,最后毫無章法地將這腔怒火全部推到了他身上。她也曾失去理智,甚至覺得惡心,但這怒火壓下來她又覺得無能為力。 她的骨rou她很了解。她知他不是什么堅韌的脾性,本是良才或許從此就折了,京城無法容下他,家里更無法容下他,與其將來看著他頹喪不堪,不如讓他遠(yuǎn)去。 可天底下那么多勸走的辦法,她挑了最不明智的那一種。 “純兒——” 葉子禎終于抬頭,借著那一盞昏黃的燈,他可辨得她鬢角白發(fā)。那容顏已然老了,但當(dāng)年也是個絕世溫柔的美人。清河崔氏,權(quán)貴世家的千金,心高氣傲,自然無法忍受兒子那時做過的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