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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在線閱讀 - 第67節(jié)

第67節(jié)

    “我跟著我父親,雖不曾出去尋醫(yī)問藥,可家里人有個什么病痛,都是我先去看,若有什么不能的再請教我父親。左鄰右舍有個什么三災兩病,也多是我跟著父親一塊料理。不怕你笑話,我父親曾夸我,若是個男兒,定能接替我家里的衣缽。如今我哥哥年紀雖大,可不肯跟著學醫(yī),只一心撲在科舉上,父親有心思都教著我的?!?/br>
    不過如今弟弟眼看著年紀也大了,倒是肯在醫(yī)術方面用心,孫連翹好歹也放心一些,不擔心祖?zhèn)麽t(yī)術失傳。

    “我今兒跟你說的話,都是我一個人的判斷,也不知是不是我鼻子出了差錯。張家大少奶奶的身上,藥味兒太重,怕是已經(jīng)這樣治了好幾年,一開始應當只是些體虛的小病,可是不知怎的,吃的藥補的都是大病的。有的人虛不受補,長期這樣下去,遲早會吃壞身子?!?/br>
    孫連翹唇邊浮起幾分冷笑,聲音壓得更低。

    “陳氏……眼瞧著就是一個,已然吃壞了。”

    已然吃壞了。

    顧懷袖腳步頓住,手指輕輕彎起來,湊在唇邊,似乎沉吟,又似乎斟酌。

    張廷瓚跟陳氏伉儷情深,這話是張廷玉說出來的,別看這一位如今是名聲不顯,可將來就是個大富大貴的明白人。他能說出這話來,張廷瓚跟陳玉珠之間即便不如他說得那樣深情,也差不到哪里去。張廷瓚肯定愿意找人來治,可怎么平白治成這樣?

    顧懷袖腦子里念頭一閃,耳邊卻回響了今兒晨省時候,吳氏的一句話。

    ……我看你這身子,多年也不見好……到底府里還是子息要緊,等今兒從明珠大人府上回來,我便叫長安給你找個大夫,再好好瞧瞧……

    陳氏雖是未來的主母,可畢竟真正當家的還是吳氏。

    要請個大夫什么的,總不能陳氏一個人就去請了,必定中間要過一輪手,這不就落到了吳氏這里嗎?

    “再”好好瞧瞧……

    這一個“再”字,莫不是說這許多年,陳氏看病,都是長安在一邊料理大夫的事情?

    這一懷疑可不得了。

    顧懷袖忽的嗤笑一聲,卻是自嘲居多:“嫂嫂如今告訴我這些,卻是要叫我這疑心里生出暗鬼來了?!?/br>
    “沒暗鬼,你的疑心又怎會生出來,更何談是再憑空生出鬼來呢?”

    孫連翹明白顧懷袖已經(jīng)是清楚了,她聽說過宮里諸般害人的法子,如今無意之間知道了陳氏的事情,竟然波瀾不驚。

    “她脈象虛浮,雙目雖然有神,可眼角微微下垂,眉目之中都攏著一股子病氣。望聞問切這種事,說了你也不一定明白,我方才無意之間按了她脈,便知她身子是虛的。這就像是把一個外面瓷里面泥的偶人放進水里,多少年湯藥,就從里頭沖刮,把里面填著的泥慢慢一層一層地耗刷下來……”

    話沒繼續(xù)說,可顧懷袖哪兒能不明白?

    人就跟那偶人一樣,被藥刮到最后,只剩下一個薄薄的殼子,脆得很,甚至像是紙糊的,一戳就要倒了、破了的。

    能有這樣惡毒的心計,慢慢把陳氏給掏空,還都是大夫開的藥,若遮掩得更好,卻是劊露半分痕跡的。

    顧懷袖垂眸,卻問她道:“一般的大夫能看出你如今看出的這些來嗎?”

    “若是高明一些的自然能看出來,民間杏林圣手也是不少??煽闯鰜碛衷鯓??大戶人家多的是腌臜事情,一戶人家請了大夫,一般都是一直請下來的。即便是換了大夫,也得考慮跟之前大夫們診斷的方子是不是一致,行有行規(guī),沒個大錯誰去揭穿你?”

    就像是宮里診病,太醫(yī)院里十個御醫(yī)有九個說是癆病,剩下的一個敢說是咳嗽?

    外頭雖沒這么艱難,可道理都差不多。

    “更何況,到了后面,說與不說都沒什么差別了。此法害人,便像是脫韁的野馬,一旦開始掏身子,便只能繼續(xù)往下補。若要修回正路,見效慢,難免被人懷疑醫(yī)術;反而是按著舊的方子,或者更加劑量,要不就是換個別的方子,繼續(xù)補,見效更大,有了效果,患者大夫都高興了?!?/br>
    孫連翹說的固然是一方面,可從顧懷袖的角度來說,她不是大夫,看的卻更全一些。

    這里頭,若碰上個有醫(yī)德的,還是會修回正路來。

    可一旦修回正路,見效慢了,正如孫連翹所言,被懷疑醫(yī)術不好,要么是下一回就撤了,換個大夫,要么就會被人暗示抱怨,說要個見效快的法子。

    這一來二去,中間能做手腳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甚至都不用背后的人怎么動手,只任由事情這么發(fā)展下去,自然而然就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人心都是差不多的,若是陳氏不通醫(yī)理,見著身子不好怕也要著急……

    這就不僅僅是人害她,過一陣就成了她自己也在害自己了。

    顧懷袖想著,自己倒警醒了許多。

    藥,不能亂吃。

    “多謝你在這里跟我說這些,我是不曾想,張家內(nèi)宅之中竟然也多出這些個是非來。還是我眼皮子太淺,沒見過世面,虧得大嫂見多識廣,提點于我。”

    孫連翹心里卻是想著,顧懷袖這么個人,之前名聲壞極,背過臉頭一次進了惜春宴,就能一瞬間扭轉,即便依舊有不少人覺得她不是什么好姑娘,可因為皇帝一句話,誰又敢說?三人成虎,未必不是這個道理。只要人人都不敢說她不好,那顧懷袖就是個“蕙質(zhì)蘭心”的好姑娘。

    這手段,又豈是一般?

    只是孫連翹還不懂其中關竅,只覺得顧懷袖厲害。

    她嫁了顧寒川,也知道丈夫是把扶不上墻的爛泥,要想給扶上來,花的力氣可大了,如今不好好經(jīng)營著一些,等到要動用關系的時候可就遲了。

    “我看張家也不是什么簡單的地方,你那大嫂這一件事,可得小心著。這人能把事情辦得這樣滴水不漏,心思又細又毒,可跟蝎子尾巴尖一樣了。”

    孫連翹嘆氣,“天底下最好治的就是人的病,最難治的是人的心,我父親常常這樣說。往日我不懂,可現(xiàn)在是越來越明白。”

    最難治的是人的心,不是人的病。

    顧懷袖點著頭,卻道:“這事便談到此處,我心里有個數(shù)?!?/br>
    孫連翹能說的都說了,她也說這陳氏這身子是已經(jīng)壞了,對救治之法絕口不提。

    顧懷袖琢磨著,孫連翹一不可能插手,二不說這救治之法,怕是已經(jīng)沒辦法了。脫韁的野馬,用來形容一個人的病,哪兒還能有好?

    現(xiàn)在,只看這件事對顧懷袖有什么價值了。

    她笑:“這園子里,倒是梅花挺好?!?/br>
    “好!”

    “好詩啊!”

    “張大公子出手果然不凡,漂亮漂亮……”

    “揆敘公子過譽了……”

    前面忽然一陣熱鬧的聲音傳來,顧懷袖跟孫連翹頓時停住了腳步。

    這梅園里的梅花都是一片一片的,往前面走多了,便越是接近男客們那邊。

    今天沒下雪,外面擺了幾張紫檀雕漆的長方桌,湖筆徽墨宣紙往那桌上一堆,文人墨客齊聚一堂,你一句我一聯(lián),正在斗詩呢。

    恰好方才張家大公子廷瓚出了一聯(lián)絕的,一吟出來便贏得了滿堂的喝彩。

    男女有別,遠遠見著卻還是默許的。

    不過眾人都知道個分寸,到了這里,也就該回去了。

    士子才人眾多,顧懷袖瞥了一眼,便見到張廷玉坐在一邊,手指擱在茶杯邊緣輕輕敲著。

    顧懷袖老覺得這動作熟悉,她試著用手指輕輕在自己掌心里敲擊。

    “……”

    她愣了一下,卻頃刻之間笑出來。

    孫連翹奇怪,顧懷袖怎忽的笑了?

    “怎么了?”

    “不……只是想起一些戲文里唱的有趣兒的詞了……”

    顧懷袖怎么也想不到,張廷玉一直敲著的是這一段唱詞,原本敲著不一定能感覺出來,可那一瞬間還真是靈機一動,竟然把那拍子給對上了。

    孫連翹執(zhí)意要問,顧懷袖卻怎么也不肯說了。

    兩個人這就要往會走,沒料想梅林之中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在那兒呢”,接著便聽見“嗖”地一聲響,還伴著弓弦彈動的聲音。

    顧懷袖只瞧見眼前墜落了一片青影從她面前掉下來,正好砸在她腳邊上,嚇了她一跳。

    鮮血灑在還鋪著殘血的地面上,那一只虎皮鸚鵡撲棱了兩下翅膀,就躺著不動了。

    一支羽箭,穿在鸚鵡的脖子上,倒鉤邊緣還掛著血rou……

    孫連翹尖聲地一叫,卻是一下拽著顧懷袖的袖子,縮到她身后去了。

    她見得人身上的血rou,甚至敢動刀子,卻一向見不得這些個飛禽走獸的血腥場面,此刻竟然有些隱約的顫抖。

    顧懷袖也是嚇得不輕,眼見著一只活鳥從自己面前落下來,砸了滿地的血,豈不是晦氣?

    更何況,這一箭穿在鳥脖子上,殘忍至極。

    林子那邊有幾個華袍的影子過來,有人喊一聲“射中了”,便興高采烈地朝這邊跑。

    顧懷袖看見是個年紀尚輕的小子,應該是外院的公子哥兒們。

    不過見著那被射落的鸚鵡掉在女眷的腳邊,他倒不往前走了,后面幾個人也跟上來。

    顧懷袖拉著孫連翹的手,只道:“我們走吧。”

    說著,便輕輕朝著那邊斂衽一禮,卻從沒了氣兒的鸚鵡旁邊走過去了,漸行漸遠,也消失在了梅林的那一頭。

    這邊幾個人卻是背著手,一名男子笑出來:“小二可嚇著美人了?!?/br>
    方才彎弓射鸚鵡的是個十三四的小子,一身勁裝打扮,手里還捏著一張比自己高的長弓。他把弓往自己背上一橫,卻道:“誰叫那鸚鵡嚇了婉容小姐,揆敘公子家的丫鬟也不頂事,竟然叫那鸚鵡跑了。這頭小畜牲,還是我解決的呢?!?/br>
    納蘭明珠家的二公子納蘭揆敘是個文武雙全的人,聽了這話也不生氣,這跟站在自己身邊的人道:“你家小二,卻是口氣大,他這是往后要當將軍的料??!”

    “羹堯不過口氣大,父親三天兩頭地訓他呢?!?/br>
    年希堯搖搖頭,招手讓自己弟弟過來,卻有些擔憂,“不會嚇著方才那兩位夫人了吧?”

    納蘭揆敘道:“隔得太遠,也沒怎么看清,不必太在意,誰能因為個畜牲就嚇住了呢?”

    這倒也是。

    幾個人說著話,便著了身邊奴才,去把那地上的死鸚鵡給撿了回來。

    納蘭揆敘一見,眼前一亮:“好箭法!年二公子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哈哈哈,好!”

    那少年看了,卻搖搖頭,似乎不滿意:“若能對穿雙目。豈不更妙?”

    納蘭揆敘眼神微微一閃,口不對心地夸了一句“好志向”,便領著人又回席間了。

    這邊廂,顧懷袖拉著驚魂未定的孫連翹回來,回頭看只見著孫連翹臉色煞白,才知道她是被嚇住的一個。

    別說是孫連翹,就是顧懷袖也未必是沒被嚇住的。

    她握了握孫連翹的手,只寬慰她:“不過是只鸚鵡,嫂嫂快忘了吧……”

    孫連翹笑著卻比哭還難看,“我一向最怕這些的……如今倒讓你見笑了……”

    “到了?!鳖檻研湎胫瑓s回頭對她道,“那幾位公子怕是前院里的,咱們還是只作不知,免得生事……”

    能在納蘭明珠府動弓箭的,怕沒幾個人了。

    要不就是權勢滔天,要不就是有納蘭揆敘陪著,否則怎么著也是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