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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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溜著酒壺,似乎是借著酒意胡言亂語:“我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的兒子,為什么要給別人?父母對孩子有生養(yǎng)之恩……顧三生他,我養(yǎng)他……我為什么要放手?” “你本不配養(yǎng)他?!睆埻烧f話毒得像根針。 沈恙道:“你跟張廷玉果然是兄妹?!?/br> 張望仙坐在那里,兩手疊放在一起,從來不曾忘記大家閨秀的做派。 她斜睨著他:“旁人將狗崽兒當兒子養(yǎng),終究那還是一條狗;你本是想把別人的兒子當狗崽兒養(yǎng),卻養(yǎng)成了自己的兒子,付出了真感情不想放手的滋味,如何?可你終究還是要放的……” “嘩啦啦……” 沈恙還晃著酒壺,也任由自己的思緒跟著酒壺轉(zhuǎn)悠。 “不是的……” 罷了,解釋什么呢。 反正他沈恙卑鄙無恥,陰險狠毒。 想著,沈恙又喝了一壺酒,荒謬的理由,何不留給自己荒謬著? “你沈恙,不得好死?!?/br> 張望仙已然知道自己女兒在哪兒,再不想跟沈恙廢話一句,她起身想要走,誰料沈恙卻忽然說話了。 “我不得好死,他張廷玉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以為他就干凈么?” 沈恙權(quán)謀這許多年,哪里能不清楚人心是怎么長的? 取哥兒隨時會死,若是一直瞞下去就好了,蛛絲馬跡藏不住,所以才有他設(shè)了這一個大費周章的局。 至于張廷玉…… 沈恙一笑,“你了解你二哥嗎?” 張望仙嫁得早,她回憶起來,出嫁那會兒,她二哥還是平平無奇,家里頂梁柱是大哥。 最近幾年的信中才漸漸變了,二哥開始嶄露頭角,可大哥卻…… 沒了。 這些都是張家的家事,可如今沈恙問了一句“你了解你二哥嗎”…… 張望仙所有記憶里最深刻的,就是二哥跪在大哥的房前,被娘用藥碗砸得滿臉是血的模樣。 “……” 她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丈夫沒了,張望仙卻還不敢披麻戴孝,還要帶著棺材一路回陜西歸葬…… 種種的事端湊在一起,眼前這是她殺夫仇人…… “我二哥早年才華橫溢,聰穎過人,可后來……”張望仙忽地一彎唇,只憐憫地看著沈恙,“不管他是怎樣的人,我只能告訴你,我無力殺你,可你的報應(yīng)很快就要到了。” “我二哥性子,奇毒無比,你狠不過他。” “今日你算他一分,他日他教你家破人亡各自飄零?!?/br> 沈恙聽了只笑:“我乃無家可歸之人?!?/br> “那便死無葬身之地,五馬分尸再曝尸荒野好了……” 張望仙想起他是個癡情種,忽地想了一句惡毒的話,只慢慢道:“你將我二嫂捧在心尖尖上,卻不知他日教她知道了你今日之成算,將被她用刀尖戳進你心口里,落一滴心頭血出來,于是一命嗚呼……” “不?!?/br> 沈恙搖搖頭,又喝了一口酒,續(xù)道:“我滿身銅臭,滿手血腥,滿心臟污……殺我都是臟了她的手,若真有那一日,何勞她親自動手?我自代她行刑罷了?!?/br> 說罷,他將手里的白玉酒壺朝著前面墻角花瓶一扔,“啪”地一聲脆響,酒香氤氳開來,而后噼里啪啦地倒了一大堆的東西。 沈恙閉上眼,似乎是醉了。 張望仙陡然有些可憐他,血海深仇未報,自己就作出這一大干的事情來,也是活該了。 “真真一個瘋子,你是醉了。” “我從未醉過。”他依舊是這一句話。 張望仙聽著,冷笑一聲,卻終于離開了。 沈恙仰在太師椅上,靜靜地想著。 “這是我這輩子最虧本的一樁生意了……” 再怎么打算盤,都算不回來的利潤。 虧掉的,興許是他這一條命。 外頭鐘恒捏著奏報上來,臉色鐵青:“宋犖瘋了,扣了我們收茶回來的十八條船……” 沈恙聽了只道:“你錯了,不是宋犖瘋了,是張廷玉瘋了?!?/br> 可那又怎樣呢? 右臂已斷。 端看誰算計得過誰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五更晚安。 ☆、第一六三章 出惡氣 張廷玉到別院的時候,只看見了顧懷袖在院子里看著廖逢源跟胖哥兒一起玩,手里還給兩個孩子打著扇子,似乎說著什么話。 他一步步走進去,顧懷袖一開始還沒看見他,等到看見他了的時候卻訝然地站了起來。 他…… 回來了? 顧懷袖怔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滿面風塵顏色,顯然路上勞累許多。 “我……你沒收到我第二封信嗎?” 她忽然問,可眼角立刻瞥見了一旁的阿德。 張廷玉溫聲道:“收到了,也看到了,所以回來了?!?/br> 她信上寫,奔波無益,前程要緊。 這意思,就是想張廷玉不要回來,可哪里想到張廷玉執(zhí)意要回來? 他道:“不急在一時……” 不回來看看,他總不放心的。 顧懷袖早將自己的情緒調(diào)整回去了,如今卻被他一句“不急在一時”給感動得落淚。 天知道仕途對張廷玉意味著什么,他那么多年的隱忍,一朝厚積薄發(fā),每過去一日,就是距離位極人臣更近一步。 如今康熙南巡,便是絕佳的機會。 可他拋開了那邊的事情,竟然直接回來了。 顧懷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站在那里笑。 她同他進屋,又叫人給他端了水來沐浴,換了一身干凈袍子,這才見著像個人樣。 張廷玉也不說話,只陪著她一起在屋里坐,然后端了一盤棋來下棋,整個日子似乎一下就慢了下來。 顧懷袖的棋力還是沒有什么大的長進,自打張廷瓚沒了之后,張廷玉就再也不下那所謂的“圍殺”之局,慢慢跟顧懷袖手談,你一子我一子地落。她也懶得問張廷玉到底怎么處理這件事的,至少現(xiàn)在不想問。 康熙很快就要回鑾,他們在江寧也待不了多久了。 張廷玉去沈園找過張望仙一回,回來的時候似乎帶了幾分悵然若失。到底他問到了什么,顧懷袖也沒問,李衛(wèi)也沒來了,聽說是沈恙沒追究他,只是讓他去管揚州那邊的生意。 今年新茶還沒下,沈恙的船就已經(jīng)莫名被扣了一串,原本以為跟沈恙交情不淺的宋犖竟然倒戈向了張廷玉,給整個萬青會館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夾在中間難做人的,是廖逢源。 到底沈恙跟張廷玉之間是怎么回事,廖老板年紀大了,也不想管了。 他養(yǎng)著兒子,好歹自己的生意沒怎么受損也就罷了。 原本廖逢源與沈恙就是強行綁在一起的,現(xiàn)在宋犖那邊擺明了是針對沈恙一個人,廖逢源更沒膽子趟這渾水。 張廷玉在江寧留了十日,他處理了很多的事情,也見過了不少來拜訪的江南士子。 畢竟張廷玉當年乃是江寧的解元,又是狀元及第,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朝為官,可還有不少人不避嫌地來跟張廷玉說話。 文人之間吟詩作對,倒是也讓這別院風雅了不少。 張廷玉只是對這些人禮遇有加,并不曾給過誰不好的臉色。 他們都叫張廷玉張老先生,張廷玉坦然受之。 今年這些人當中,不乏有在江寧鄉(xiāng)試之中頗有奪魁之希望的高才之輩,有人比張廷玉大,有人卻還比他小…… 這些人就跟當年的張廷玉一樣。 顧懷袖坐在后面打著扇子,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石方今日得閑,端了一碗荷葉羹就過來給她放下,只看見青黛也在一旁。 “今兒你倒肯出來走走,前幾日一直在廚房里,不知道琢磨什么吃的?”顧懷袖笑了一聲,隨口問他。 石方只道:“只是想著就要離開江寧了,所以將這幾日琢磨出來的菜譜給記一記,免得等回京之后忘了。今日看著天氣好,這才想起出來走走,順便給您端一碗荷葉羹?!?/br> 顧懷袖轉(zhuǎn)過身來,端著荷葉羹看了看,只笑道:“也是你有心,今年荷葉剛剛露角呢,去哪兒弄來的?” “外頭荷塘里摘來的,都是今年剛冒出來的荷葉尖,小荷才露尖尖角,卻入石方石釜中” 石方隨口玩笑了一句,看著顧懷袖調(diào)著荷葉羹,又聽見前院里似乎鬧騰,望了一眼。 顧懷袖道:“我這俗人,倒是吃得風雅了一回……前頭是江南士子,都來跟二爺說話呢,這會兒二爺也沒什么事情,就在前院里陪人?;噬蟻y擠壓額快回來了,咱們準備著北上,該走了?!?/br> 石方于是道:“那我回去繼續(xù)收拾?!?/br> “嗯。” 顧懷袖看了他一眼,喝著羹見他走了,只覺得滿口都是清新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