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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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袖卻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現在也顧不上。 她看著那一碗藥,感受到的卻是某些不大好的東西。 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嫉妒和…… 憎恨。 只有顧懷袖清楚,這一碗安胎藥到底代表著什么。 從一個沒有了孩子也不會再生育孩子的女人那里算計出來,終于到了一個即將再為人母的女人面前。 顧懷袖抬手,緩緩地端起了這一碗藥。 拿進來的時候就已經驗過毒了,顧懷袖眼簾垂著,只拉開了唇角,微微一笑。 年沉魚想伸手去拉她的手,覺得這一碗藥不能喝,可是手伸到一半,就已經觸到了顧懷袖忽然抬起來的眼。 顧懷袖笑她:“你這樣成算淺的姑娘,如何能在宮里活?若是有一日,也有人給你端這樣的一碗藥來,你喝還是不喝,不喝怎么辦,喝又怎么喝……何曾想過清楚?” 青黛原也是想上去阻止的,可沒料想年沉魚更沉不住氣。 現在聽了顧懷袖的話,年沉魚有些怔忡。 “夫人這……” 顧懷袖另一只手一擺,只道:“藥我喝了,多謝太子妃美意了,只說這藥,我喝得很舒坦。” 她才不相信,石氏蠢到露這么大一個破綻給自己。 藥沒毒,盡管喝了就是。 旁人再嫉妒,再憎惡,孩子就在她的肚子里,沒人能奪走,只是她今日曾面臨的這些憎惡,不會消減,也沒有必要消減。 總有一日,顧懷袖要讓她拿命償的。 她一口一口地喝完了玉碗之中盛著的藥,接了青黛遞過來的帕子按唇角,才道:“藥喝完了,把碗扔出去?!?/br> 青黛一怔,而后應一聲“是”,這才捧了碗出去。 顧懷袖神情舒緩,靠在躺椅上,手指敲擊著藤椅的扶手,看著年沉魚:“方才你說什么?” 年沉魚只覺得方才的場面分明是兇險異常,可顧懷袖一點都沒露出什么駭然來,年沉魚兩手握著,只低聲道:“您膽子真大……我若有您這樣的膽子……” “女人還是膽子小比較好。” 顧懷袖聽樂了。 “你可是疑惑,我明知旁人不懷好意,可還是喝了這一碗藥,到底死為了什么吧?” 年沉魚聞言點了點頭。 顧懷袖道:“因為我知道,旁人的嫉妒不會使我有任何的傷害,嫉妒也好,憎惡也罷,好心也好,壞心也罷。我不想它們,它們也妨礙不到我。旁人越是不喜歡我,我越是要高高興興過日子,舒坦地看著他們不舒坦。這才是舒坦的活法……” 她向來有這樣一副怪理論。 當年一盤杏仁酥,鬧出那樣大的一樁事情來。 如今林佳氏沒當年風光了,顧懷袖也敢憑借自己老辣的心機和判斷,直接飲下一碗安胎藥。 卻不知,這兩年,到底誰進誰退,誰上誰下了。 年沉魚坐了也夠久,聽著顧懷袖的話,還有些怔忡。 前面來人說年羹堯有事要先走,年沉魚也起身,跟顧懷袖告別了。 顧懷袖叫丫鬟送她出去,年沉魚掀開簾子便走。 照樣從偏門出去,可等到要上馬車的時候,才看見年羹堯打馬過來。 年羹堯看她臉色似乎不大對,便問道:“妹子,怎么了?” 年沉魚只扶著丫鬟的手道:“剛才我去看張二夫人,說是石都統(tǒng)府叫人送來了一碗安胎藥,夫人問了兩句,就一仰頭喝了……” “……喝了?石都統(tǒng)府?”年羹堯也是倒吸一口涼氣。 年沉魚也知道一點,可畢竟不深,她有些楚楚可憐地望著年羹堯:“二哥,剛才沉魚好害怕……” 年羹堯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心下微沉,只溫聲道:“往后若是入宮,或者指給皇子當福晉側福晉,多的是比這還兇險的……你想想,張二夫人都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的?!?/br> 年沉魚好想說自己不想去,可她知道自己逃不過。 心下惻然之際,卻又想起顧懷袖那一句話…… 旁人的嫉妒不會使我有任何的傷害……嫉妒也好,憎惡也罷,好心也好,壞心也罷……我不想它們,它們也妨礙不到我。 旁人越是不喜歡我,我越是要高高興興過日子,舒坦地看著他們不舒坦。 “這才是舒坦的活法……” 年沉魚回頭看了一眼斜后方張府的朱漆大門,忽然道:“哥哥,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可能都沒她漂亮了。” 年羹堯只笑:“說什么胡話呢?你以為張二夫人是妖精不成?女人總會老的,你沒見著,她也沉了許多嗎?等她老了,你就是最美的。” 以前她也這么想,可現在不會了。 年沉魚笑了笑,沒說話,只被她二哥扶進了車。 車馬噠噠地去了,張府門口又恢復了平靜。 顧懷袖坐在屋里,想著剛剛走了的年沉魚,又想想今日收到的一碗安胎藥,笑說道:“誰算計誰還不一定呢……” 石氏怕是還被蒙在鼓里,可這一回,消息總能傳回去了吧? 林佳氏隔空算計她,警告她,顧懷袖也回敬她一回。 這樣不聽話的狗,四爺養(yǎng)著也是辛苦。 不過太子的狂疾,還是得慢慢治呢。 她閉著眼睛,躺在躺椅上,看著窗外繁陰,只道快盛夏了。 七月里,顧懷袖這一胎就坐穩(wěn)了,只是的確是折騰,吐了兩個月,后面才算是好了,不過又開始睡不好,吃不好,連石方做的東西都吃不下,天底下也沒哪個廚子能做了。 這不是石方的問題,是顧懷袖的問題,只能喝喝補湯,多吃應季的水果。 懷張若靄的時候那么輕松,她幾乎以為生孩子就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了。 現在她被折騰得人都瘦了一圈,唯一得了個好消息,興許是這一胎竟然是個雙胞胎,肚子看著格外大些。 眼看著夏天飛快地過去,顧懷袖也開始加衣裳了。 等她的衣裳加得厚厚的,眼看著就要裹成個球,困擾了張廷玉大半年的一件差事,也總算辦好了。 一念和尚,也就是今年南巡時候冒了朱三太子的名,想要刺殺皇帝的南明亂黨,已經被抓住了,如今正朝京城扭送,約莫今年年底就要到了。 張廷玉總算歇了一口氣,回來擁著顧懷袖,在她面前給她擺棋譜,只道:“如今一念和尚被抓,他嘴里多半能撬出朱三太子的消息……哎,你說雙胞胎這名字怎么?。俊?/br> “照舊先起個小名喊著吧。” 顧懷袖懶得不想動,如今已經是年底,算算她這個孩子怕是要正月里生。 生過一次孩子的人,倒也不那么怕了,什么事情都有個數,只是注意著一些便好。 閑了的時候,張廷玉便去院子里找梅瓣雪來煮茶,或者趁著她睡覺的時候給畫個像,府里又得了康熙賞的一座鎏金鏨銀琺瑯質的西洋鐘,看時間倒是準了。 日子就那樣滴答滴答地過,顧懷袖生產這一日竟然正逢著除夕夜,原本算著還有幾日才臨盆,沒想到外頭天冷路滑,倒差點讓她給滑了,于是就立刻躺床上生孩子去了。 把個張廷玉給急的,又找不到別的法子,只在外頭走來走去。 冬日里頭雪冷,丫鬟們都在外頭,一面心里火熱,一面瑟瑟發(fā)抖。 暖黃的燈光照著瑩瑩白雪,四十六年的最后一日最后半個時辰,張府添了個小子;四十七年的頭一日的頭半個時辰,張府添了個女兒。 于是,前面那個男娃叫除夕,后面那個女娃叫正月。 一胎生了兩個,闔府上下真是個喜氣洋洋,連著正月里紅包都被二爺下令添了不少,伺候起來就更盡心了。 張若靄之前還在想,弟弟好還是meimei好,沒料想一口氣竟然全有了,現在每日下學回來,就奔到他娘跟前去看兩個小家伙。 正月比較嬌貴,似乎是生來腸胃里不大好,喂奶也吐,只能溫和地將養(yǎng)著,不過睜眼很快,沒三天就睜開了,也顯得靈活爽透;除夕就略遲鈍一些,懶得動,餓了都只愿意張張嘴,奶娘不喂他還索性不搭理了,脾氣老大。 張廷玉左手抱著一個,右手抱著一個,看著兩團玉雪可愛的娃娃,只笑道:“正月像你,除夕也像你。一個像你的機靈,一個像你的懶怠,倒是齊活兒了。” 顧懷袖還躺著坐月子呢,聽了只掐他:“帶孩子去吧,管他們像誰?!?/br> 張廷玉偏不走,看除夕蒙頭大睡,只跟頭小豬一樣,心里也愛得慌,不過回頭看著唯一的女兒,便彎唇笑了。 正月睜著眼,望著張廷玉,不哭不鬧。 “正月乖……” 正月眼睛瞇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笑,但是透著股歡喜味道,不過也不知是不是看到張廷玉那邊抱著的除夕,竟然“哇”地一下大哭出來,只把張廷玉哭了個措手不及,他有些手忙腳亂,忙叫人出來幫自己抱著,一時狼狽至極。 顧懷袖笑得打跌,心道女兒果真是自己的貼心小棉襖! 張廷玉沒好氣道:“笑得你,這簡直比若靄當年還折騰。這倆是胎里就折騰,往后有你哭的!” 顧懷袖什么都不好,就是樂觀,她豁達地笑笑:“我看胎里折騰,出來反倒不會折騰了?!?/br> 其實孩子們都挺乖,顧懷袖都喜歡。 夫妻兩個說著話,屋下頭加了條地龍,暖烘烘的。 阿德兩手揣著從外頭進了屋檐下,滿頭滿身都是雪,看見石方那邊提了個砂鍋過來,樂呵呵打招呼道:“石方師傅,剛燉了東西嗎?怎的自己端來了?” “方才兩個徒弟不聽話,跑出去放爆竹了,我回頭收拾他們?!?/br> 石方走過來,將那還燙著的鍋子遞給了丫鬟,只叫她們小心,一會兒端進去給顧懷袖用。 他回頭看阿德:“您這是才從外頭回來?” 阿德笑笑,將自己身上的雪都給拍落了,又給手里呵呵氣,才道:“外頭才遞了消息近來,說是一念和尚招供,年前抓到了個朱三太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宮里來人傳話,叫二爺去呢?!?/br> 說著,阿德抖了抖腳,只怕把寒氣帶進屋了,這會兒感覺著暖和些了,才道:“石方師傅,我這就進去了,也不配您說話了?!?/br> 石方微僵著的唇勾了一下,露出個平和靦腆的笑來,才緩緩道:“您去吧?!?/br> 外面門簾被人打起來,阿德進了外間,便給張廷玉報消息。 石方站在外頭檐下,還沒來得及挪步走,便聽見張廷玉的聲音:“抓住了便是好事,想來是錯不了的??墒钱敵跻荒詈蜕姓泄r候說的那個老叫花子?” “刑部咨文是這樣說的,宮里也是這樣說的。”阿德道。 張廷玉的聲音似乎慢慢的,只道:“這人便該是朱慈煥了,錯不了。我這邊換身衣裳即刻就去,你先去給爺備轎子,一會兒進宮?!?/br> “哎,小的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