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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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李衛(wèi)送你干娘?!?/br> 胤禛一擺手,后面蘇培盛立刻提著燈籠上來,周圍的侍衛(wèi)們開道,他卻是先走了。 蘇培盛望了顧懷袖一眼,跟了上去。 原地只剩下了李衛(wèi)與顧懷袖,而顧懷袖走時,回頭看了看刑部大牢前面兩盞白紙紅字糊的燈籠,刺得她眼疼。 是夜,李衛(wèi)送了顧懷袖回去,張廷玉早在府中,卻只在書房。 顧懷袖躺在屋里睡著了,夜深了,宮里卻又傳了消息過來,召張廷玉去議事,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張廷玉才回來,那個時候顧懷袖已經(jīng)起身。 沈取,也是這個時候過來的,秋日里的天有些白霜白霧,園子里的花也都謝了。 便是周圍的紅葉,也飄零一地。 沈取問了阿德:“張大學(xué)士在哪里?” “二爺說,您若是來找他,只管往祠堂里行?!?/br> 阿德知道最近出了不少的事情,這會兒說話聲音也輕,有些小心翼翼。 倒是沈取不怎么介意,他才為沈恙收拾入殮回來,原不該來張府,可如今想想,來一趟也無所謂,沒什么吉祥不吉祥意思,他們這些人從來不信鬼神。若是信什么因果報應(yīng),沈恙不會作惡那許多,張廷玉也不會毫無顧忌開殺戒并且權(quán)謀害人,顧懷袖自然也沒那蛇蝎心腸……若人人都信鬼神,世間也無紛爭。 信,與不信,從無區(qū)別。 沈取在阿德引路之下,朝著后面祠堂而去。 祠堂里有些昏暗,這里供奉著張氏一族的先人們。 張廷玉剛剛給堂兩邊換了燭火,又捏了三根線香,剛點上,便聽見后頭腳步聲。 “進來吧?!?/br> 沒回望,張廷玉剛忙過了一夜,知道沈恙的案子牽連甚廣,后來也問過了李衛(wèi),翻案是要翻案的,可不知道會等到什么時候。 沈取抬眼便看見了許許多多的排位,上面寫著許許多多他陌生的名字,而想想,他從沒在沈恙待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看見這些東西。 沈恙像是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從何處去的人。 人人都說葉落歸根,可他的根在哪里? “沈取是來給張老先生告別的。” “要扶靈回去嗎?” 張廷玉慢慢將手里一炷香插至香爐里,煙氣裊裊升起,似乎熏了他的眼,有些發(fā)澀。 沈取道:“如今鹽幫的生意垮了,也坐不了了,我手里的生意還沒有任何的影響……所以先回揚州去。” 前面的香案上擺著一本牒譜,沈取說話的時候,張廷玉一直看著那牒譜沒動。 “你還要為他守孝嗎?” “父死,子當(dāng)服孝三年?!鄙蛉≈?,甚為清晰。 那一瞬間,張廷玉垂首笑了一聲,道:“有骨氣。” “養(yǎng)恩大于生恩,父親是當(dāng)年不要我了,怕我若沒了,讓母親傷心,那便當(dāng)……從來沒有我這么個忤逆的兒子吧。” 沈取頭一次喊張廷玉“父親”,張廷玉不曾回轉(zhuǎn)身,卻知道身后的沈取已經(jīng)跪了下來。 祠堂里,是張家列祖列宗,是張廷玉父子二人。 可出了這道門,他們便不是父子了。 沈取深深朝著下面磕了頭,表情卻還很平靜。 他不恨,因為他從沒把張廷玉當(dāng)成過自己的父親。 即便是曾經(jīng)有過那么一丁點兒的孺慕之情,也很快被當(dāng)年的真相所擊潰,人世終究殘忍,而他不愿再去想這樣殘忍的事情。 若沈恙缺個人送終,他今日便為沈恙送終。 張家子嗣也不單薄,不少他一個人姓張。 磕頭畢,沈取嗓子有些喑啞,道:“先生,學(xué)生告退?!?/br> 張廷玉淡淡到:“一路……當(dāng)心……” 沈取沒回,退了出去。 張廷玉就這樣僵立在祠堂之中許久,他有些站不穩(wěn)了,鬢發(fā)霜白,已然開始日落西山。 抬手,沾著朱砂和墨跡的手指,輕輕將牒譜翻開。 他看見自己名字后面那一頁下頭,空著的一個名字,后面是張若靄,臉上一絲表情也做不出,只有滿滿的灰敗頹然。 如今已經(jīng)分不清對錯。 沒了的,便永遠地沒了。 早在顧懷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張廷玉便也知道了,這個兒子,是永遠回不來了。 所以他又何妨狠心絕情? 只是抬眼看著祖宗牌位,張廷玉有些恍惚,甚至有一種莫名的虛弱。 他手抖了一下,牒譜又被蓋上,他緩緩放下袍子,俯身跪下來,對著祖宗牌位磕了頭,便這樣跪著沒動了。 這一跪,便是一個日夜。 太陽落了,暮色斜了,夜也到了。 而過了這一日夜,張廷玉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耽誤了一日的早朝,皇帝也沒怪罪。 因為這一次沒有遇到什么阻力,又有李衛(wèi)這邊調(diào)停,張廷玉主持,很快鹽幫內(nèi)部很快就解決好,安插了一些人,同時江南也處決了一大批的官員,隆科多暫時被革職,次年給了個閑官,也是被這一件事給牽連的。 倒是張廷玉,很快開始在次年著手建立軍需處。 在雍正剛剛登基的時候,青海有戰(zhàn)事,當(dāng)時有年羹堯,如今西北戰(zhàn)事將起,并不怎么安寧,雍正也是勞心勞力,索性將當(dāng)年張廷玉構(gòu)想的軍需處擺弄出來,在前面建了個值班房,設(shè)置值班大臣,只處理當(dāng)時的軍務(wù),不能羈押。 而顧懷袖很清楚地知道,后來,這里變成了軍機處。 雍正五年十一月廿八,張廷玉由文淵閣大學(xué)士晉為文華殿大學(xué)士。同年文華殿大學(xué)士蕭永藻、嵩祝,被以翰林院為首的清流彈劾,且經(jīng)李衛(wèi)查證,此二人與隆科多與俱曾與沈恙過從甚密,二人先后被革職查辦。隆科多亦事涉沈恙一案,被圈禁。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再無人敢有駁斥皇帝者。 六年四月廿一,張廷玉由文華殿大學(xué)士晉保和殿大學(xué)士,位極人臣。 而在兩個月之后,被圈禁一年的隆科多,也離世而去。 昔年雍正手下的親信,一轉(zhuǎn)眼竟然全沒了。 顧懷袖想想,跟著四爺?shù)娜?,真是少有好下場的?/br> 這些人,都是四爺?shù)臉颍哌^去了,而他們已經(jīng)沒用了,就這樣拆掉。 在顧懷袖的眼底,胤禛就是個計算得太清楚的人,什么時候該除掉誰,什么時候該除掉誰,一步步地算計,等這一枚棋子毫無用處了,便毫不猶豫地拋去。 他把天下江山當(dāng)成沙盤,翻手覆手之間,風(fēng)云色變。 誰知道,張廷玉這樣的功臣,又能留到什么時候呢? 他要的,一是有用,二是聽話。 若不能滿足這二者,至少要十分有用,讓胤禛完全無法拆去。 今年正逢著張廷玉加官進爵,可顧懷袖的壽宴,也不過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頓飯罷了,沈取從江南送來的禮物也到了,不過張廷玉沒看一眼,只有顧懷袖收到了屋里放著。 他們之間從來不提沈取,可各自都知道對方做過什么事情。 于他于她而言,都不過是理智罷了。 事到如今,顧懷袖不能責(zé)斥張廷玉一句,更覺得沒有必要。 對沈取而言,那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原本事情就是順著錯發(fā)展下來的,若是他們這時候再強行掰正,誰知是不是又是一場錯呢? “川陜總督岳鐘琪,浙江總督兼巡撫李衛(wèi)、云廣總督鄂爾泰,河?xùn)|總督河南巡撫田文鏡……若是早個七八年,有人能料到這些人會成為封疆大吏……” 張廷玉低笑一聲,看著吏部遞上來的折子,一點也沒避諱地扔在了茶幾上。 顧懷袖就坐在他對面,眼角的細紋已經(jīng)不怎么壓得住,神情已怡然,只笑道:“李衛(wèi)還算是有孝心,鄂爾泰算是我的人,倒是我沒想到岳鐘琪……當(dāng)年皇上會放心地用年羹堯,也是因為岳鐘琪在年羹堯的身邊吧?” “沒想到啊?!?/br> 張廷玉嘆了一句。 岳鐘琪乃是年羹堯舊部,雖有本事,卻一直在年羹堯下頭,當(dāng)年宮變,隆科多把持著京城九門,年羹堯在青??粗臓敗?/br> 可誰也沒想到,年羹堯背后其實還有個岳鐘琪,并非是年羹堯的心腹,而是雍正的心腹。 這樣一算,真是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 當(dāng)今皇帝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琢磨的。 張廷玉手指輕輕扣著那折子,只忽然道一句:“只差我一個了?!?/br> 顧懷袖道:“你又不是他奴才,要還有最后一個,也是我。” 說的是胤禛鳥盡弓藏一事。 只是沒想到,她話才出口,外頭便來了通傳聲:“宮里蘇公公來了?!?/br> “西北出了戰(zhàn)事,皇上移駕圓明園,還請張相速速往圓明園去,怕是要長住一陣?!?/br> 蘇培盛是在半路上過來的,這會兒還有些急,皇上那邊還在圓明園等著伺候,他過來先找張廷玉,知會個一聲。 “著軍需處官員全去圓明園便是,我隨后便來?!?/br> 張廷玉說了一句,便答應(yīng)下來,又與蘇培盛細細說了幾句,這才叫人送他離開。 這一來,張廷玉年底去圓明園,抵近年關(guān)都沒回來。 那時候,正是大年三十前一個晚上,顧懷袖老覺得最近見不到張廷玉的人,有些心慌意亂。 她想起張廷玉那一日說的“只差我一個了”的話,讓自己安定,卻怎么都安定不下來。 張廷玉暫時還沒事,可她有些等不下去。 廿九之日,顧懷袖終于等不了了,她想起當(dāng)初雍正賜了圓明園之中一座宅院給張廷玉,那她去圓明園自然不需要什么通傳,吩咐好家中種種的事情,顧懷袖便乘了一頂小轎,出西直門往圓明園去。 圓明園外頭的侍衛(wèi)們早早就看見了顧懷袖的轎子,也認出了人來,一到園門口,就有小太監(jiān)出來接。 顧懷袖淡淡道:“萬歲爺?shù)牟钍乱o,我只是來這里住上一住,已近年關(guān)了,卻還沒見著我家爺,只好來見一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