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邊的假山被敲碎，池子中的錦鯉也打撈出來。路邊那些頑石花卉更是不知躲到哪個角落，先前處處透著精巧的縣衙，如今只透著一股尋常。

    這次來卻是變化最大，當初收了姜家千畝隱田而修繕的一切，如今又恢復(fù)了原樣。

    “宜悠來了。”

    巧姐熱情的迎上來，兩人直接來到正房。章氏依舊坐在主座上，邊上已經(jīng)圍滿了云縣大小官員的家眷。陳縣丞為官近二十年，將云縣幾乎所有官吏都籠得牢。這會他高升，嫡系部隊頗有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感，這會喜悅之情自是溢于言表。

    轉(zhuǎn)了一圈，她沒發(fā)現(xiàn)那微胖的主簿夫人，這種喜慶的日子，她自不會主動提起。

    可她不提自有其他人提，這人正是心直口快的鐵夫人。

    “可惜少了一家主簿，先前她在時只覺得討厭，如今座位上少了那個人，還當著是覺得寂寞不少?！?/br>
    在場眾人臉色頗有些奇妙，宜悠抬頭看著渾然不覺自己說錯話的鐵夫人，突然從心中升起一股愉悅。

    “也是，少了些爭吵，如今一團和氣著，我也有些不習慣?！?/br>
    章氏臉色絲毫未變：“都是這些年的親朋，我也覺得頗不習慣。不過我卻為他們一家高興，陳大人臨上京前，特地命主簿一道回越京，他們一家定是跟著享福去了?！?/br>
    眾人難免幸災(zāi)樂禍，寧飛雞頭不為鳳尾，那主簿賣身契都捏在陳德仁手中，到了京城能做什么？還不是在陳家做一奴才！奴才哪有縣衙官吏好，越京再繁華，當家做主的可永遠不是奴仆。

    不過眾夫人能坐在這，自然也都是胸有城府之人，此刻賀喜聲連連，只是彼此都能聽出對方的幸災(zāi)樂禍。

    宜悠剝一只橘子與巧姐分食，而后便聽她說：“杏姐兒不是與春生有婚約，這下可如何是好？”

    “是啊，此去京城，要回來怕是不宜。”

    宜悠嘴上說著擔憂，心中卻有了成算。說實話，在云州沈家她最為防備的便是春生，不同于老太太的潑辣、沈福海的狠辣，春生極為有心計。

    本以為他一個人成不了什么事，可年下聽到的那些傳聞卻顛覆了她的想法。如此小的年紀，便已知道誰該利用。先是用小孩子的偏聽偏信，而后又是說服老太太，逢人去看她便說著自己三人的狠毒。

    一老一小聲淚俱下，再由孩子的嘴傳出去，怕是連成人都要信三分。過年眾人正閑著無事，窩在家中閑磕牙，一點小事也能傳出個花。而在這沸沸揚揚的傳聞背后，春生只不過是動動嘴皮子。

    “這下怕是要退親。”

    宜悠搖搖頭：“那倒不必?！?/br>
    兩人的言語也引起了章氏的注意，她扭過頭來問道：“哦，宜悠有何說法？”

    “要我說春生明年也要府試，不若他們母子直接上越京，在那邊住著也方便。同樣的，兩親家也能就近照應(yīng)。”

    春生的事本與這些人無關(guān)，可主簿夫人卻與他們有關(guān)。做了這么多年對，在場頗有一部分人喜歡做這損人不利己之事。

    聽著眾人的符合，宜悠默默為主簿夫人默哀。她這是多會得罪人，才讓這些平素自家各掃門前雪的官府人們不惜出手，墻倒眾人推也不過如是。

    最后還是章氏拍板做了決定：“圣上興辦官學(xué)教化天下，春生好學(xué)，他們孤兒寡母上京定有不便，我便出二十兩的盤纏。”

    圣上都被搬出來，眾人自是慷慨解囊。小官出五兩、大官出十兩，湊湊竟然夠母子倆在越京城中住個四五年。宜悠算了算，四五年后，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當即她站起來：“春生是我堂弟，各位夫人如此關(guān)心，我感激不盡，我也出二十兩?！?/br>
    二十兩，既沒有搶了章氏風頭，又因為她有親緣關(guān)系多些也不突兀，在場眾人誰都多說不出什么。有那聰明的已經(jīng)開始想起來，穆夫人用小小二十兩就打發(fā)了個與她作對的大麻煩，而且日后那春生高中，總得念著jiejie這份滴水之恩。

    這買賣絕對值，穆夫人當真聰慧！

    卻不知此時宜悠心里疼的滴血，二十兩那是多大的一筆數(shù)字，夠李氏與長生一年嚼用了。就這樣給了春生，她心里還是有些不平。

    不過想到穆然說得越京城那物價，云州粳米十文錢一斗，放在越京就要五十文。還有春生那才學(xué)，念兩句酸詩在云州自稱才子還行，到了越京天子腳下人才濟濟，他定也出不了頭。

    畢竟從小看著長大，且有著前世經(jīng)驗，她對春生有著絕對把握。前世他不過是考上秀才，而后再無寸進，這輩子他腦子又沒突然開竅，三甲摸都摸不到邊。

    **

    今日正逢過節(jié)，眾家夫人又做了件大善事，心情格外舒暢，說話間也少了幾分顧忌。

    宜悠并不若他們那般互相認識多年，所以她安靜地坐在一旁，多聽少開口。未過多時她卻是越發(fā)放心起來，許是章氏要走，眾人的回憶便是圍著她。

    原來云縣并不只是面上看起來的鐵板一塊，各位私底下與章氏交情也是極好。十幾年來，眾位官員守望相助，共同應(yīng)對吏部考核，一起經(jīng)歷過許多事。人這一輩子能有多長，三分之一的時間在一塊，這情誼不是一般的深。

    可以說私底下，他們是比鐵板一塊還要牢固的關(guān)系。這也讓她徹底放心下來，?？h丞來了又如何，總歸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這花園變得可真大，不知道新縣丞來了，見到如此樸素的住所，是否會不高興?！?/br>
    依舊是說話直的鐵夫人，宜悠卻明白了章氏的用意。這是不給常安之留下。她倒不是有意為難，而是園子修太好，總會讓人懷疑縣丞再任時是否過度豪奢。再參上一本，那可真是麻煩無數(shù)。

    “據(jù)聞常大人官府上時常有補丁，我這也是為了讓他住得安心?！?/br>
    宜悠聽得格外認真，穆然知道的肯定比不上章氏多。就這一會，她已經(jīng)捕捉到了許多重點。比如這位常大人生性簡樸，再比如他是斷案的一把好手……

    越是這樣她才越發(fā)心里沒底，據(jù)她所知，常家可是比陳家還要盛一些。即便常安之非嫡支，但自幼也是與陳家長房在一處長大。錦衣玉食堆里出來的人愛穿打補丁的衣裳，不是精神不正常，就是他在裝。

    很明顯能選官之人最起碼精神正常，那就是慣會裝模作樣。而斷案之事，卻說明此人極為聰慧。只言片語中，她便仿佛見到一只老狐貍正在朝云縣方向奔過來，用他那狹長的眼睛盯著在場眾人。

    **

    正當她想得入神之事，巧姐又伸過腦袋：“宜悠，你最近可曾習武？”

    “恩?！币擞泣c點頭，每次她還要跟著練一會。穆然這幾天教長生教得很認真，她有些跟不上進度。

    “那咱們出去試試?！?/br>
    “現(xiàn)在？”

    “正是現(xiàn)在?！?/br>
    未等她應(yīng)下，巧姐已經(jīng)湊到章氏跟前，小聲說道：“我與宜悠出去一會兒?！?/br>
    兩人一道來到花園，巧姐遞過來兩把木劍，一人手握一把，她也開始比劃起來。揮劍、躲閃，宜悠原本整日的干農(nóng)活，力氣有，身子骨也比巧姐要靈活些，所以暫時她占些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