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 翌日,天光大放。 林盡染是在一團(tuán)毛茸茸的包圍下給活活熱醒的。 他半個腦袋被小黑貓抱在懷里,腦門貼著軟軟的毛肚皮,鼻子時不時被貓后腳蹬一下,熱得他一腦門汗。 林盡染陰沉著臉,摸到貓咪后頸皮,一把將秋洛提起來,嗓音低啞,滿是不虞:“回你的貓窩睡?!?/br> 美夢突然破碎的秋洛茫然地眨了眨圓眼:“嗷?” 吃早飯了? 換做旁人,看見林盡染的臉色早就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但秋洛不是旁人,它甚至伸出爪子拍了拍林盡染的頭頂,像個哄別扭毛孩的兄長。 而后一抖毛從對方手里掙脫,就地一滾,鉆進(jìn)暖烘烘的被窩里,美滋滋睡個回籠覺。 順便伸腿蹬了蹬對方,示意吃早飯時別忘了叫它。 “……”林盡染默默抿嘴,一時不知該拿它怎么辦。 算了,跟寵物置氣簡直愚蠢。 林盡染循著秋洛輕微的呼吸聲,摸索到黑貓的皮毛,他一路往下?lián)崦?,掌心下是溫暖的體溫,毛茸茸的手感順滑細(xì)膩。 林盡染摸到貓咪柔軟的腹部,那是動物們從不輕易示人的要害部位。 秋洛卻一點(diǎn)反應(yīng)也沒有,甚至翻了個身,任由他在肚皮上揉來揉去。 這是全心全意信任自己嗎? 林盡染忽而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那些被黑暗所啃噬的焦灼和絕望,仿佛得到了安撫。 至少在這一刻,還有一只貓咪陪伴在他身邊。 沒過多久,女傭準(zhǔn)時敲了敲門,在得到準(zhǔn)許后,推著餐車走進(jìn)房間。 看到小黑貓竟然睡在家主的床上,女傭震驚地張了張嘴:“先生,貓……要不要抱回貓屋?” 林盡染:“不用,隨它?!?/br> 女傭更震驚了,她沉默地布好早餐,將碗筷遞到家主手里。 “喵~”好香! 秋洛嗅著飯香從被子里直起身,兩只前爪扒住餐桌的邊緣,尾巴晃悠悠甩來甩去。 琥珀色的貓眼睜得溜圓,視線隨著林盡染右手的勺子來回掃視。 “喵!”它那份呢! 女傭忍住笑意,把準(zhǔn)備好的高級貓罐頭打開,倒在它面前的瓷盤里,連聲哄道:“貓貓快吃吧,很好吃的?!?/br> 秋洛沒有在意自己的名字從“貓”進(jìn)化到了“貓貓”。 它嫌惡地瞥了一眼貓罐頭,而后全神貫注盯著林盡染餐盤里香嫩的牛rou粒,還有白軟無刺的鱈魚。 林盡染吃飯細(xì)嚼慢咽,動作優(yōu)雅而緩慢。 秋洛盯了一會兒,朝他挪近些,再挪近些,罪惡的毛爪試探著伸向?qū)Ψ奖P里的rou。 它亮出尖利的指甲,扎了一小塊牛rou粒,迅速扒拉到自己盤子里。 整個犯罪過程悄無聲息,手段老辣,一看就是沒少干過壞事的。 一旁看到全過程的女傭,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去,捂著嘴也不知該不該出聲。 這貓居然敢公然欺負(fù)家主眼瞎偷吃?! 接二連三得手后,秋洛瞅著對方盤子里少了一半的rou,有點(diǎn)不好意思再伸手了,可是自己肚子還沒填飽呢。 “咕嚕……”黑貓肚子十分應(yīng)景地響了一聲。 秋洛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再次把魔爪伸向餐盤——最后一塊了! 恰此時,一只手掌準(zhǔn)確地落到貓腦袋上,輕輕摸了摸。 秋洛爪子一頓,糟糕,被發(fā)現(xiàn)了? 頭頂忽而傳來一聲低沉磁性的輕笑,語調(diào)舒緩而溫柔:“讓廚房再拿一盤rou來?!?/br> 第5章 日漸親密 秋洛抖一抖耳朵毛,回頭瞅了瞅林盡染,從它的視角,正好瞥見一個瘦削的下巴,和嘴角抿起的一線微弧,很快又收斂不見了。 這家伙還挺上道的。 看在美食的份上,秋洛十分大度地原諒了對方摸它頭頂?shù)呐e動——男人的頭可不能隨便給摸,當(dāng)然,自己摸別人的不算。 小黑貓美滋滋飽餐了一頓,總算彌補(bǔ)了從垃圾箱里扒剩菜的悲催經(jīng)歷,從此在“未婚夫”家里過上了作威作福的日子。 唯一苦惱的是,它該如何讓林盡染帶它去秋家呢? 秋洛百無聊賴地趴在寬大的紅木書桌上,伸著爪子打了個哈欠。 眼盲后,林盡染甚少出門,除了重要的決策,連公司也很少親自去,日常事務(wù)就開視頻會議解決,大部分時間都關(guān)在房間里,黑燈瞎火就是一整天。 除了陰陽怪氣的林二叔,偶爾有林家其他的小輩,試探著前來問候,都被林盡染不留情面地轟走。 漸漸也沒人再來自討沒趣。 倒是林盡染養(yǎng)了只會傷人的黑貓,甚至還與貓同吃同睡,這件事不脛而走。 甚至有人私下懷疑是黑貓不詳,林盡染的性情才會變得日益喜怒無常。 告別光明的日子,陽光也變得可有可無,他索性連窗簾都不開,整個臥房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藥苦味。 別說林盡染這個陰郁的病瞎子,就是秋洛這樣心態(tài)良好的四好青年,長時間呆在這樣孤僻陰暗的環(huán)境里,都要給憋得抑郁了。 秋洛有手有腳,偶爾還能出去溜達(dá)溜達(dá),享受一下女傭小jiejie們的按摩服務(wù),可無論它怎么拉扯林盡染,對方就是不愿出去。 仿佛離開了這間他熟悉的陰暗屋子,偌大一座莊園,沒有一處令他有安全感。 “交給你打理的那家上市傳媒公司,最近似乎業(yè)績下滑得厲害?”林盡染懶懶靠坐在真皮沙發(fā)椅上,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勾著貓尾巴,輕輕摩挲。 眾所周知,貓和貓尾巴是兩種生物,秋洛見他玩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那是自己的尾巴,立刻無語地抽了回來。 他對面站著林氏集團(tuán)一分公司的經(jīng)理,是林家旁系的堂兄弟,與林盡染同輩。 那人盯著桌面上攤開的一份股價下跌的簡報,以及錄音筆,忐忑地擦了把汗:“林總,這個……您也知道最近外面媒體多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過下個季度一定會實(shí)現(xiàn)盈利的?!?/br> 林盡染慢慢斂去笑意,黑沉沉的眸子毫無焦距地落在對方身上,冷冰冰地道:“你的意思是,你的業(yè)績下滑是我的責(zé)任?而不是你伙同空頭機(jī)構(gòu),故意做空股價套現(xiàn),損公肥私?” 經(jīng)理臉色煞白,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心都涼透了他本以為自己做的隱蔽,沒想到林盡染眼都瞎了,居然還安插了這么多眼線! “林總,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林盡染冷笑一聲,隨意擺了擺手,直接給對方的前途下了判決書。 經(jīng)理面如死灰離開房間時,門口站著一位身材豐腴的金發(fā)貴婦,身后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貴婦掩嘴輕笑:“盡染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李經(jīng)理這么多年為集團(tuán)兢兢業(yè)業(yè),如今不過犯了一點(diǎn)小錯,就要被你驅(qū)逐?” 青年嘟囔了一聲:“媽,這也不算小錯?!?/br> 貴婦瞪他一眼:“我跟你大哥說話,你少插嘴?!?/br> 秋洛隨意瞥他二人一眼,得到的人物信息十分簡單,林盡染父親的續(xù)弦妻和小兒子。 林盡染剛回從國外回來那幾年,沒少受這位后媽欺負(fù),他掌權(quán)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后媽和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統(tǒng)統(tǒng)給排擠出了董事局。 如今這位小弟連零花錢都得看林盡染的臉色,哪里敢在他面前囂張? 唯獨(dú)這后媽還在林家死撐著不肯放手,只要林老爺子一天還躺在病床上沒有入土,至少在法律上,她還是這里的女主人,林盡染就不得不對她有所顧忌。 林家這些不死心的親眷,在林盡染的打壓下茍延殘喘,如今終于等到了這個敵人雙眼失明的報應(yīng),那些蠢蠢欲動的小心思立刻卷土重來。 哪知林盡染根本不理會后媽的挑釁,滿臉嘲弄,一開口便直擊要害:“二弟近來這么閑,不如去澳洲進(jìn)修幾年吧,學(xué)不成就別回來,有一技傍身,免得將來碌碌無為。” 秋洛看著貴婦驚怒交加,又不敢發(fā)作的臉色,十分好笑,那青年更是回嘴都不敢,拉著母親便走。 外間隱約飄來女人的罵聲:“他的眼睛不可能恢復(fù)的!一個瞎子,能猖狂到幾時?” 秋洛回頭,看著林盡染面無表情的臉若有所思,秋家和林家的家庭關(guān)系可謂天壤之別,這一大家子哪里像親人,全部視林盡染為仇敵。 難怪他連房間都不想出了。 待人都走了干凈,林盡染陰沉沉地坐在那里,捧著手里翻譯成盲文的文件發(fā)呆。 秋洛默默走到他身邊,直立起身,伸出前爪拍了拍對方腦門。過去他沒精打采的時候,大哥就是這么安慰他的。 林盡染一愣,貓爪被他抓在手心,指腹撫過又軟又彈的rou墊,嗓音沙?。骸澳愦蛭??連你也覺得我不近人情,冷血無情?” 秋洛腦門緩緩冒出一個問號,這家伙的理解能力真叫貓捉急。 林盡染細(xì)細(xì)感受著貓咪后頸毛茸茸的觸感,也不知在對貓說話,還是自言自語:“你不懂,有人跟著我,是因?yàn)槲夷芙o他們想要的,一旦我失去權(quán)勢,那么,所有人都會棄我而去。” “我必須讓他們都懼怕我,無論屬下還是敵人,但凡我露出一絲軟弱,下場不會比躺在病床上等死的父親好到哪兒去?!?/br> 秋洛沉默地嘆口氣,你好歹還是個人,可他連人都不是了。 他倆一個瞎子,一個“啞巴”,連相互安慰都做不到。 秋洛安安靜靜陪坐在林盡染身邊,看他渴了要喝水,便把茶杯推過去,見他走路要絆倒,便出聲喵喵叫。 日常生活對于一個瞎子而言實(shí)在有諸多不便,比如如廁和洗澡。 林盡染出門在外連輪椅都不肯坐,更別說讓傭人給他把尿了,便是洗澡也要堅(jiān)持自己來,不許其他人在旁邊看顧。 但秋洛可不是其他人,如今它已是林家大宅的一霸,它要去哪里,就連林盡染都管不了。 為了防止林盡染在衛(wèi)生間滑到摔壞腦袋,不能帶它去秋家,每天洗澡,小黑貓就一定要跟著往里擠,林盡染攆了好幾次,愣是在要在旁邊看。 后來便也習(xí)慣了。 淋浴間里,淅淅瀝瀝的熱水從花灑里噴薄而出,房間彌漫著朦朧的白霧。 林盡染脫了外套,只穿一件單衣,修長的手指落在水晶紐扣上,自上而下一粒一粒解開。 他長期呆在陰暗不見光的室內(nèi),皮膚較常人更為白皙,胸口薄薄的肌rou隨著呼吸起伏。 從肩頸到腰際,線條流暢而冷冽,被浴室的暖光燈一照,泛著一層溫潤的光,柔和了眉宇積年累月的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