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秋洛蹲立在洗手臺上,揣著兩只前爪,腦袋一頂貓咪防水帽,活像個黝黑的老農(nóng)民,在觀賞自家地里長的玉米苞。 眼盲后,其他感覺反而變得異常敏感,仿佛是察覺貓咪盯著自己看,林盡染不自在地轉(zhuǎn)了個身。 小黑貓立刻啪嗒啪嗒挪動腳步,跳到馬桶蓋上,繼續(xù)緊迫盯人,貓眼睜得溜圓,眨也不眨地看著對方脫衣服。 黑貓?zhí)筋^.jpg 聽到動靜的林盡染:“……” 也不知道這貓哪里來的奇怪癖好。 他扶著淋浴間的磨砂玻璃跨進去,然后快速關(guān)上了玻璃門,把黑貓擋在外面。 秋洛靈巧地順著壁櫥跳到淋浴間,前爪扒住玻璃邊緣,掛在玻璃門上,探出貓頭往下望。 那憂心關(guān)懷的模樣,仿佛看護生活不能自理瞎兒子的老父親。 熱騰騰的水流沖刷著修長的身軀,驅(qū)散一身寒氣,林盡染閉目,仰著頭,濕淋淋的劉海被手指梳向腦后,露出光潔的額。 額角隱隱有一片青紫,是撞在桌角留下的,他身上還有許多磕碰和擦傷的痕跡。 它們平日里嚴密地包裹在筆挺的西裝里,唯有此時,才顯露出被光明拋棄的端倪。 林盡染摸索到開關(guān)閥,水聲漸收,虛空里抓了半天,他才想起忘記把浴巾帶進來。 忽而,一條綿軟的毛巾從天而降,正好蓋在他頭頂。 他揭開毛巾,下意識抬頭,即便看不見,他也能肯定,那里必定正掛著一顆黑貓頭,正跟自己“對視”。 這貓……實在聰明得過分,體貼得過分了。 林盡染心中微動,某個冷硬的角落像是化了一小塊,隱隱升起一絲隱秘的期待將來若有一天,所有人都棄他而去,黑暗里的余生是否至少還能擁有它? “喵?。 ?/br> 秋洛一聲驚叫,玻璃門傳來一陣急速下滑的摩擦聲。 林盡染臉色一變,不管不顧推門出去,被淋浴間的放水檻絆得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怎么了?摔了?” 林盡染找不到貓在哪兒,一只膝蓋半跪在冰冷的瓷磚上,兩只手伸出去,著急地四處摸索。 “喵嗷……”秋洛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報告自己的位置,叫聲聽上去怪怪的。 玻璃門滿是水霧,秋洛準備跳下來時不幸一腳踩滑,四周又是光溜溜的沒個著力點,它就那么四腳攤開,像塊毛抹布似的,肚子貼著玻璃門滑了下去。 愣是把布滿水汽的磨砂玻璃擦干凈了一大塊。 林盡染摸到秋洛的時候,發(fā)現(xiàn)貓咪正姿勢怪異地捂著小肚子,哼哼唧唧地叫。 林盡染皺著眉頭檢查了半天,爪子和骨頭都沒事。 他沉默片刻,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似笑非笑:“哦,磨到蛋了?” 貓咪瞬間炸毛:“喵?。?!” 閉嘴! ※※※ 晚餐后,林盡染照例坐在沙發(fā)上聽晚間新聞。 經(jīng)歷過“坦誠相對”的一人一貓已經(jīng)親密了許多,秋洛懶洋洋地仰趟在男人身側(cè),兩只前爪墊著后腦勺,兩條長長的毛腿交疊,跟在自家家庭影院看電影時的姿勢一模一樣。 就差一桶爆米花了。 秋洛貓都懶得裝了,反正林盡染又看不見。 新聞播放到娛樂版塊時,電視機屏幕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秋洛登時從沙發(fā)上跳起來,耳朵高高支棱,尾巴毛都炸開來。 它壓低眉骨,貓瞳緊縮成一豎,眼底呈一片慍怒的暗金色,低低地吼了一聲! 林盡染察覺貓咪的躁動,皺了皺眉:“怎么?” 新聞主持人的聲音繼續(xù)傳來:“這段花絮中的男主演,是秋葉集團董事長的小兒子秋洛飾演,日前因車禍住院,有消息稱,秋洛在車禍中失憶,至今尚未恢復?!?/br> “據(jù)內(nèi)部人士透露,這部戲是其大哥斥巨資為其量身定做,目前被各大平臺網(wǎng)友嘲諷,‘好好一帥哥被演技毀容了’,登上熱搜,但秋洛表示就算賠本也絕不放棄夢想……” 小黑貓氣不打一處來,猛地撲進林盡染懷里:“喵嗚嗚!” 那明明是他的臉,他的名聲,他的大哥,還有他家的錢! 貓語0級的林盡染撫摸小貓頭頂,輕笑:“你怎么一見秋家小少爺就這樣激動?你喜歡他?” 秋洛:“???” 他不是!他沒有! ※※※ 夜里風寒露重,臥房里縱使有地暖防寒,也總隱隱有股說不出的陰冷之氣。 自從看了晚間新聞,秋洛就一直癱在沙發(fā)里,不聲不響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既不出門溜達,也不圍著林盡染轉(zhuǎn),唯有一條尾巴蔫噠噠地掃來掃去。 那個鳩占鵲巢的穿書者謊稱自己車禍失憶,父母和大哥只怕心疼還來不及,就算性情大變,也多半歸于車禍撞壞了腦子,盼望他們發(fā)現(xiàn)真相是不可能的了…… 林盡染自身都難保,更指望不上,還計劃著聯(lián)姻的事,殊不知很快他就要被穿書者嫌棄眼瞎而退婚啦! 秋洛生無可戀地嘆口氣,難不成自己要一輩子當只貓嗎? 林盡染忙于公務(wù)的間隙,習慣性伸手,在桌上尋找小黑貓的位置,摸了半天,貓沒摸到,反而把一瓶96年的拉菲碰掉了。 紅酒瓶掉在絨毯里,砸出一聲悶響,瓶身雖然沒有碎,塞得并不牢靠的木塞卻彈了出去,正好打在貓屁股上。 秋洛被打個正著,不爽地回頭瞥一眼,從沙發(fā)上跳下去,三兩步晃悠到書桌旁。 “貓?”林盡染聽見黑貓撥弄酒瓶的聲音,矮身要去撿,“那是酒,不是你可以喝的……” 秋洛正一肚子怨氣無處發(fā)泄,把紅酒瓶抱在懷里,兩爪捧起瓶嘴,后腿一蹬,暗紅色的酒液一下子咕嚕嚕灌進了貓嘴里。 借酒消愁的秋洛閉著眼:“噸噸噸——” 林盡染終于摸到貓尾巴,一把將貓咪拖回懷里,搶走了那瓶紅酒,也不知被喝進去多少。 他有些著急:“快吐出來!” 秋洛貓瞳微微放大,茫然地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一層迷離的霧,被林盡染搖晃半晌,打了一個清脆的酒嗝:“隔~” 林盡染無奈蹙眉:“……你真的沒事嗎?” 秋洛攀著男人的胳膊,搖搖晃晃直立起身,一呼一吸之間滿是馥郁的酒氣。 它仿佛正在攀爬一座大山,使勁兒了半天還沒爬到山頂,爬得又熱又累,只好一屁股坐在山窩窩里歇氣。 林盡染見小黑貓窩在自己頸窩里不動了,nongnong的鼻息噴上皮膚,仿佛蓋了一條貓咪毛毯,烘得他熱乎乎的。 他輕輕撫摸著貓咪的后頸毛,微微側(cè)過臉,薄唇擦過毛茸茸的貓耳,惹來一陣敏感的輕顫。 這樣親密的體驗,林盡染從小到大都不曾有過,他遲疑片刻,終是低頭,試探著用鼻尖蹭了蹭小貓頭頂。 那感覺乖順而綿軟,是一種全無防備的包容。 秋洛以前在家時,大哥從不敢讓他喝酒,倒不是因為他出了名的一杯倒,而是他醉酒后,一張英俊的臉醺醺紅著,見人就放電,甜言蜜語不要錢似的往外倒,宛如情圣附體,不知道偷走多少少男少女的芳心,第二天醒酒后,什么都忘了,害得秋凜給他擦屁股。 從此之后,就徹底給他下了禁酒令。 如今秋洛變成了貓,哪里還有顧忌? 酒勁上頭是一瞬間的事。 小黑貓突地抬起頭,晃了晃腦袋,努力從林盡染肩頭直起身,然后,展開兩只短手,一把抱住了林盡染的脖子。 男人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毛茸茸的貓頭已然貼上了他的嘴角,啵的一聲:mua~ 短短長長的絨毛和胡須搔得皮膚發(fā)癢,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 “喵嗚~”小美人不要怕! “喵嗚嗚~”就算看不見了,哥哥保護你! 秋洛一邊拿臉頰蹭,一邊抬爪摸摸男人頭頂,嘴里還在一本正經(jīng)地哄人,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它的貓語。 林盡染哭笑不得地僵在沙發(fā)里,任由小黑貓拱來拱去地撒嬌,忽而有些理解,為何貓咪這種脆弱的生物能輕而易舉征服那么多人。 便是他這么多年被冰雪覆蓋的心,也要為之化開一角。 他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在小黑貓腦門上落下一吻。 “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第6章 我叫秋洛 女傭準時敲響了臥房的門,端著托盤來給林盡染送藥。 哪知一進門,就看見小黑貓和家主親昵互動的一幕——這還是那個深沉陰冷的家主嗎?他居然會露出這么溫柔的笑? 女傭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她克制著自己揉眼睛的沖動,將藥碗放在林盡染面前。 “先生,今天的藥,請您趁熱喝?!?/br> 林盡染只得放開小黑貓,伸手拿碗,誰知秋洛脫了他的懷抱,上一秒還在哄他,下一秒就撲進了年輕小女傭懷里。 “喵嗷~”我看見一位仙女,請問我可以做仙女的騎士嗎? 小黑貓亮晶晶的眼眨巴眨巴,叫聲又甜又軟,萌得小女傭心都要融化了,抱著小貓揉個不停。 “貓貓真可愛,是不是餓了?” 林盡染喝藥喝到一半,猛地咳嗽一聲,臉色變得難看,對秋洛當著面的“見異思遷”相當不高興,故意沉下聲:“貓,過來我這里?!?/br> 說出話都暗藏了幾分咬牙切齒。 貓咪果然是最靠不住的生物了! 小女傭嚇了一跳,貓也不敢擼了,慌忙把它放到地上:“快去先生那里!” 秋洛卻壓根不理會,爪子一著地,立刻撒著歡跑了,一溜煙竄出了房間,只留下小女傭和林盡染面面相覷。 “快去把貓抱回來?!?/br> 女傭得了命令,立刻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