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許攸一挑眉,故意噎他,“你說罰抄就罰抄,憑什么???你又不是我先生,方先生還夸我的字寫得好呢?!边@個小鬼,幾年不見還會裝模作樣了,小時候多可愛,說話軟糯糯,脾氣也好,永遠都哄著她,現(xiàn)在居然還敢罰他抄書。 她聲音一高起來,阿初立刻就抬起頭,看看她,又看看趙誠謹,一本正經(jīng)地小聲插話道:“姐,我勸你還是抄吧?!?/br> “為什么?”她一點也不服氣,被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頭欺壓到頭上來,還真是不爽啊。更何況,這小鬼頭還是她看著長大的,她還看過他尿床呢!一轉眼,那個尿了床會不好意思悄悄躲在被窩里不說話的小家伙居然就變成了面前這個裝模作樣的小老頭,他還敢罰她,真是膽兒肥了。 阿初朝趙誠謹瞟了一眼,小聲地道:“小順哥說得有道理啊?!辈蝗唬仡^可有你受的!他朝許攸做口型,見她不明白,又把嘴巴拉到更大,趙誠謹忽然轉過頭來看他,阿初的臉立刻僵住。 “你到底寫不寫?”趙誠謹問,小臉微微發(fā)沉,忽然間就有了凌厲的氣勢,阿初覺得連頭都不敢抬了。 只是許攸連皇帝都見過的,怎么會被他給嚇到,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不寫,要寫你寫,反正我不寫?!?/br> 這話簡直就是挑釁的最佳語錄,反正許攸覺得要是誰這么跟她說話,保準要氣得跳起來大打出手。偏趙誠謹還忍得住,看了她半晌,居然還笑起來,就是笑容有點發(fā)涼,“就你這樣,字都不認得幾個,還不肯學,將來還想招上門女婿?招得到嗎?” “怎么就招不到了,”許攸瞪他,“誰讓我長得好看,你就等著吧,將來想要入贅來我家的多了去,得從大門口排到巷子外?!?/br> 趙誠謹都生氣了,小白臉漲得通紅,“你……你這就是……繡花枕頭一包草?!?/br> “那還是繡花枕頭,”許攸道:“起碼還有花兒呢?!?/br> “你……不思進??!” “我又不是男人,進什么取啊?”許攸故意逗他生氣,覺得他這氣急敗壞的小模樣真是可愛極了,這才像她記憶里的順哥兒。 趙誠謹氣得要命,黑幽幽的眼睛里嗖嗖地放著冷氣,阿初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使勁兒地朝許攸使眼色,讓她悠著點。許攸只當沒瞧見,托著腮慢條斯理地繡著荷包,嘴里還道:“以后招上門女婿一定得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不能光盯著人家的臉看,男人長得俊靠不住,得看人品。一定得老實……” 她巴拉巴拉地說著,趙誠謹再也聽不下去了,一生氣,出去了。 ☆、第62章 六十二 六十二 院子外傳來“砰砰——”的敲門聲,孟老太太正待起身去開門,就見趙誠謹一溜煙似的沖到了前頭,還扭過頭來朝老太太笑笑。 門外站著個中年差役,趙誠謹心里頓時一突,臉上強作自然,僵硬地朝來人笑笑,問:“請問您是?” “喲,這就是孟捕頭說的遠房侄子吧,長得可真俊吶?!眮砣丝辞遐w誠謹?shù)哪?很是一怔,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衙門里分了些東西,孟捕頭讓我給送過來?!彼贿呎f著話,一邊指了指身邊的麻袋。 趙誠謹心中稍定,趕緊把門大開,笑著招呼道:“大叔快進屋?!币贿呎f著,還一邊上前去幫忙搬東西。麻袋里仿佛裝著魚,里頭滲出水來,還散發(fā)著nongnong的腥味兒。那差役見趙誠謹長得白白凈凈,胳膊細得就跟竹竿似的,生怕他傷著,趕緊道:“沒事兒沒事兒,我搬得動……” 孟老太太和二嬸也聽到動靜迎了出來,一見那差役立刻熱情地招呼道:“是鐵虎來了,趕緊進屋。哎喲,這東西哪兒來的?” 鐵虎又解釋了一遍,朝孟老太太道:“都是魚,還有些活的,嬸子趕緊給處理了?!?/br> 二嬸聞言,趕緊去廚房找了兩個大木桶并一個大盆出來。許攸聽到動靜從屋里探出腦袋,阿初見狀,也跟著趴到窗口眨巴著眼睛看熱鬧。 院子里其余的嬸子婆子都湊了過來,嘖嘖地嘆道:“還是孟捕頭能干,這里怕不是有好幾十斤魚。我聽說最近城外的河都干了,魚也少,有錢都買不到呢。” 孟老太太笑笑,沒接話。她平時里行事雖說也大方,可這魚啊rou的可不是便宜東西,哪里能隨便給,再說今兒院子里這么多人,一人一條一下去,怕不是就要分去了好幾斤,孟老太太有些心疼,所以便索性不作聲。 孫婆子笑著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道:“這天兒不早了,得趕緊回去做飯去,不然,一會兒當家的回來沒得吃,可不又得挨罵。”說罷,又揚了揚下巴朝一旁死盯著地上草魚的劉婆子道:“老劉家的你還不走!” 劉婆子有些不舍地再看了看地上的魚,舔了舔嘴巴,“走走,這就走?!?/br> 余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多待,紛紛起身告辭。 許攸也從屋里出來,一臉驚喜地看著孟老太太和二嬸,“今天晚上有魚吃了!哎呀,居然還有楞子魚,一會兒用鹽和料酒腌了,裹上面粉炸了吃,可香了?!?/br> 二嬸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小雪在哪里吃過這種魚?我們云州可不產(chǎn)這個?” “啊?”許攸頓時一愣。趙誠謹也朝她看過來,眼睛黑幽幽的,看得許攸心里頭頓時發(fā)虛。他盯著她看做什么?還一副審視的眼神,就好像,隨時要從她身上找出點什么秘密似的。許攸的嘴里有點發(fā)干,吞了口唾沫,才支支吾吾地回道:“好像……是在京城吃過?!?/br> 京城里總該有這玩意兒,瑞王府的廚子就老做這個,用油炸得酥酥的,香得勾人。不過趙誠謹不大吃,都給她藏起來,時不時地賞她兩根。 孟老太太笑,“油炸太費油了,回頭給你煎了吃,也挺香?!?/br> 許攸被趙誠謹看得心慌氣短的,哪里還敢反對,立刻“嗯嗯”地應下,一會兒,她又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心虛。任憑是誰,也沒法把她一個活生生的人跟瑞王府的貓聯(lián)系在一起,愛吃楞子魚怎么了,哪有貓不愛吃魚的,以前她還還吃鹵rou干呢。 她一想通這一點,膽子立刻就壯了,抬頭直視趙誠謹,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極具穿透力,“順哥兒你盯著我看作甚?” 趙誠謹臉上一點尷尬的神情也沒有,自自然然地回道:“看你這饞貓樣兒,讓我想起了我家雪團。” 要不要這么玄?。≡S攸的心跳都停了兩秒,僵著臉朝他笑了笑,阿初不知什么時候也跟著鉆了出來,好奇地問趙誠謹,“誰是雪團?是小順哥家里的meimei嗎?” 趙誠謹溫柔地摸了摸阿初的腦瓜,“是我以前養(yǎng)的貓,名字叫雪團,你jiejie也見過的?!?/br> “是貓??!”阿初顯得有些興奮,“小五家也養(yǎng)了貓,是黑色的大貓,不大愛理人,它都不肯讓我摸??墒遣恢罏槭裁此芟矚g小雪jiejie呢,有一天小雪jiejie坐在院子里曬太陽,那只黑貓還跳到她膝蓋上去了。真奇怪!” 這個小八公嘴巴還真多事!許攸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咧著嘴朝趙誠謹笑,干巴巴地道:“是,是啊,不知道為什么,哈哈,哈哈?!?/br> 事實上,不僅是貓,連巷子的狗都喜歡往她身邊湊,搖著尾巴問她要吃的,許攸實在狠不下心來拒絕她的“小伙伴”,偷偷給過幾次,之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也虧了這巷子里的貓不多,不然,一只兩只都往她身上撲,趙誠謹非得懷疑不可。要知道,就算是家貓都不大愛親近人的。 她心里頭正打著鼓呢,耳朵里忽然傳來一聲“喵嗚——”,許攸心一顫,緊張地抬頭,一眼就瞅見圍墻上那只黑色的老貓揮了揮爪子朝她打招呼,她頓時險些噴出一口老血——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黑貓應該是被院子里的魚腥味兒給吸引來的,一過來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全是人,沒法下手了才想讓許攸幫忙,別看它是只貓,可狡猾了。 “小雪jiejie,你……你召它過來啊。”阿初興奮極了,甚至忍不住跳了跳,見許攸還不動,又拉了拉她的衣服袖子,“快點快點!”說罷,他還一臉得意地朝趙誠謹?shù)溃骸澳侵回埧陕犘⊙﹋iejie的話了,一召就來,不信你就看。” 許攸又默默地吐了一口血——阿初這個小鬼真是專注賣姐二十年! 許攸被逼無奈,硬著頭皮朝黑貓招了招手,眼睛卻在使勁兒地朝它使眼色,希望它能領會她的深意。但她顯然高估了黑貓的智商,那家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哧溜一下就從圍墻上滑了下來,邁著優(yōu)雅的貓步踱到她面前,仰著腦袋討好地叫了一聲。 阿初頓時發(fā)出一聲歡呼,蹲□體試探性地伸出手去想摸摸黑貓的腦袋。黑貓立刻警惕地抬起一支爪子,瞇起眼睛看他,態(tài)度有些防備。 “小雪jiejie,它不讓我摸?!卑⒊跷爻S攸告狀。許攸沒好氣地回道:“人家不讓你摸關我什么事?”嘴里這么說,人卻已經(jīng)蹲了下來,伸出手跟那只黑貓握了握爪子,爾后又去順它腦袋上的毛。黑貓立刻就松懈下來,半瞇著眼睛慢悠悠地往地上躺。 阿初見狀,也學著許攸去順黑貓的毛,黑貓瞇了瞇眼睛,這回終于沒撓他。 “小順哥你家的雪團是什么樣的?”阿初一邊給黑貓順毛,一邊好奇地問趙誠謹,“它長得好看嗎?乖不乖,生氣的時候會不會突然撓一爪子?小五說小黑有時候忽然會生氣,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抓人呢?!?/br> 趙誠謹?shù)哪樕项D時露出懷念又傷感的神色,“雪團是全天下最乖的貓,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它特別聰明,比人還聰明,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會站在我身邊,幫助我,保護我。它還會寫信呢……” “騙人的吧?!卑⒊醣硎静恍?,“就算是人也不一定會寫信,貓怎么會呢?一定是別人寫的,要么就是小順哥在騙人?!?/br> “我沒有騙你,”趙誠謹非常認真地看著他,表情甚至有點嚴肅,“是真的?!彼椭宰影旬敵踉S攸怎么被抓走,怎么被賣到滎陽,又怎么回京的事說給阿初聽,阿初都驚呆了,就連在一旁剖魚的孟老太太也忍不住開口道:“那貓是人變的吧,要不就是成精了,不然怎么會有那么聰明的貓?!?/br> 趙誠謹微微皺著眉頭沒說話,許攸恨不得把腦袋埋到裙子里頭去。 阿初好奇地追問:“那后來呢?小順哥你逃走的時候沒帶它一起嗎?” 趙誠謹忽然就紅了眼眶,晶瑩的眼淚在眼眶地打了幾下轉,終于沒落下來,聲音卻有些哽咽,“它……為了救我,被……被人殺死了……”到最后,眼淚還是滑了出來,一滴一滴猶如斷線的珍珠滾落。 他很久沒有跟人提起過雪團了,忽然說起來,心里頭就堵得難受,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抬頭看了一眼許攸,她低著頭看不見臉,身體仿佛在微微顫抖。 阿初有些不安,他覺得要不是自己這么追問下去,趙誠謹也不會難過成這樣。于是他求助地朝許攸看過去,希望她能開口勸慰趙誠謹幾句,可轉頭一看許攸,卻發(fā)現(xiàn)連她也在傷心,阿初頓時就慌了。 “姐,小雪jiejie……”阿初巴巴地去拉許攸的衣服,蹲□體從底下看他,內(nèi)疚又不安地樣子,“小雪jiejie你哭啦?” 許攸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朝他咧嘴笑,“什么?沒有啊?!彼鹕戆押谪埍г趹牙?,拍了拍它的后背,“饞貓,一會兒阿婆弄了煎小魚我再給你吃?!?/br> 孟老太太見趙誠謹還在傷心,耐著性子安慰他,“順哥兒別傷心了,照阿婆看,你那只貓可不是尋常貓,說不準是天上下來的,就為了來救你呢。這會兒興許已經(jīng)回天上去了,興許它還一直在什么地方看著你呢……” 許攸站在書房門口一臉無語地看著孟老太太,黑貓圈成一團窩在她懷里,兩只爪子不安分地在她胳膊上撥呀撥,一會兒,又抱著她的手指頭往嘴里塞…… “哎呀,你這個笨蛋!”許攸吃痛,慌忙把手指頭縮回來,氣呼呼地瞪著黑貓。黑貓頓知自己惹了禍,迅速把腦袋往她懷里一埋,假裝什么也不知道…… 許攸拿這個家伙一點辦法也沒有,她以前做貓的時候可沒這么厚臉皮??! 六十三 自從芹菜在許攸手里頭吃了虧,之后就再也沒有人敢跟許攸過不去了,事實上,大家好像都有點怕她,除了冬至還偶爾跟她說說話外,其余的小姑娘們大多數(shù)時候都離她遠遠的,又敬又畏的樣子。 許攸倒也沒覺得被排擠被忽視,她才不愿意跟這些小姑娘們玩兒呢,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難相處了,剛剛開了竅有了心眼兒,說話都不直爽,許攸覺得跟她們打交道可累死了。她寧可跟專注賣姐二十年的阿初說話! 月底學堂考核,許攸她們仨都拿了優(yōu)等,二叔一高興,就帶著她們上街說是要請吃飯。 阿初高興壞了,難得休息一天又能出門,還特意讓二嬸給換上了新衣裳,走路時還仰首挺胸,出巷子的時候遇著鄰居家小五,他還主動過去跟小五打招呼,啰啰嗦嗦地和他聊天,一會兒,話題就轉到了學堂考核的事情上,然后又略顯謙虛地提及自己拿了優(yōu)等的事,見小五露出既敬佩又羨慕的神情,他這才滿意地走了。 許攸跟在后頭笑得肚子疼,又生怕傷了阿初的自尊心不敢笑出聲,憋得臉都紅了。趙誠謹?shù)故且娺^世面的,睜著眼睛看阿初在面前顯擺還一臉淡定,甚至還不吝夸獎地表揚了阿初幾句,直把這沒見過世面的小朋友哄得服服帖帖。 二叔手里頭雖然攢了點私房錢,但畢竟不多,也就夠他們幾個在路邊小店下館子,但阿初已經(jīng)非常高興了,興奮得都有點找不著北,二叔起初還沒覺得有什么,可后來見趙誠謹和許攸都是一副淡然又冷靜的表情,就有點忍不住小聲地說阿初,“不就是吃頓飯,傻樂成這樣,看看你小順哥和小雪jiejie,人家多淡定,以后學著點?!?/br> 阿初一點也不生氣,咧著嘴笑,“我就是高興嘛,阿爹要是嫌棄我丟臉,以后你每天都帶阿初出來吃,阿初就能跟小順哥一樣了?!?/br> 二叔都被他氣笑了,沒好氣地道:“你這小兔崽子還好意思說,上回要不是你多嘴,你爹我偷攢的那點銀子能被你娘給沒收了?你知道就那么點錢我攢得多不容易?足足有兩個月沒喝酒!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兒上我才跟你說,你倒好,轉眼就把你爹給賣了。還想讓我每天帶你出來吃,真敢想啊?!?/br> 阿初終于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摸了摸后腦勺,小心翼翼地向二叔賠禮,“我……我就是一時嘴快,以后再也不會了?!?/br> 許攸也趕緊在一旁幫他說好話,二叔本來就沒生氣,于是順著臺階下了,又點了點阿初的額頭,小聲叮囑道:“以后可不能再這么干了,咱們都是男人,男人得幫著男人知道嗎?” 阿初連連點頭,想了想,忽然又緊張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吞了口唾沫小聲朝二叔道:“小雪jiejie是女人,她會不會去跟娘親告狀?” 二叔嗤道:“你以為小雪都跟你似的這么傻,小雪心里頭可明白了,是吧小雪?”他朝許攸看過來,使勁兒地擠眉弄眼。許攸也笑,點頭道:“二叔放心吧,我一直站在你這一邊?!?/br> 趙誠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朝許攸瞄了一眼,微微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