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出身自武學(xué)世家的青年才俊,玉樹臨風(fēng)的翩翩公子。 江湖第一劍客與姑蘇第一美人的長子,不但武學(xué)造詣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還有一張令女子也油然艷羨的俊秀面孔,傳聞他回眸一笑,比之他那美人母親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南春濃,珠簾幾重,不知多少女子癡癡倚在紅樓雕窗前,只盼他回頭望自己一眼。 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時年紀(jì)尚輕的裴家公子還醉心于武學(xué),又怎會懂得消受美人隆恩?大概就是如此,才會有人說他如雪巔青松,孤傲又高潔。 而雪巔青松般的裴家公子卻在一夕之間淪為暗通魔教的jian人之子,人人得而誅之——謝裴兩人各自帶人與幾大門派一同去圍剿魔教,但那時還并非武林盟主的謝譽卻在最后關(guān)頭做了手腳,本是他們二人率領(lǐng)幾大門派的精英弟子共同去與魔教教主一戰(zhàn),但最終卻連那教主的面都沒見到,僅僅只同幾個魔教長老交手了片刻…… 但即使如此,最終卻只得謝譽一人生還歸來,經(jīng)他一番顛倒黑白的描述,便將戰(zhàn)敗而歸歸結(jié)為裴煥與魔教暗地勾連毒害自己人,他與其他各派精英弟子拼盡全力才將其斬殺,但實力已損不再是魔教眾人對手……裴煥被他如此誣陷還不夠,謝譽還將裴煥之妻,昔日的姑蘇第一美人污蔑成了南疆妖女,而眾人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藥,竟相信了他這番言辭。諸大門派在魔教手中大損實力的滔天怨氣被成功引燃,于是討伐魔教未成的正派人士們浩浩蕩蕩殺去裴家‘清除余孽’。 裴少淵因有事在外而逃過一劫,當(dāng)他終于回到家門之前,卻只見沖天火光。十六歲的少年拼了命地跑入搖搖欲墜的屋宅,火舌舔上他的衣擺,但他仍是不管不顧地往里面沖——熊熊火光之中,他只看到母親的尸體吊在梁上輕輕搖晃。 一夜之間,父母被小人害死,家傳寶劍與劍訣均落入殺父弒母的仇人之手,而自己的面容也因燙傷具毀,還淪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哪怕再溫和的少年心中都會升起滔天恨意,更何況裴少淵本就不是溫和的性子,裴煥生前便曾斷言,這個孩子哪怕看起來懂禮數(shù)知進退,但他骨子里卻清晰地刻著他外祖父的血性和狠絕,不觸則罷,若有朝一日被觸到痛處,那誰也無法預(yù)料到他會做出什么狠厲決絕之事。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少年跪在母親墳前發(fā)誓,必在三年之內(nèi)手刃仇人,以謝家上下的鮮血,告慰父母的在天亡靈。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謝譽這個小人雖人面獸心,但武功造詣卻的確深不可測,更何況他經(jīng)魔教一戰(zhàn)之后被推選為武林盟主,手下強者無數(shù),要實現(xiàn)誓言需要無比強橫的實力。而短短三年,他如何能將自己的武學(xué)造詣提高數(shù)倍甚至數(shù)十倍? 答案昭然若揭,天下人都知道,魔教的一些旁門左道雖然泯滅人性卻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提高實力,若是拜入魔教門下,或許真的可以在三年之內(nèi)報得血仇——心被仇恨塞得滿溢的少年在一瞬的猶豫之后,終于還是踏上了一條不歸的荊棘血路。 梳理完這部分劇情,語琪回過神來,剛想繼續(xù)了解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卻聽到那邊的衣料悉索聲停了下來。 頹靡的甜香縈繞在鼻尖,周圍的氣息渾濁而粘稠,她下意識地望過去,卻只見那雕花屏風(fēng)后緩緩轉(zhuǎn)出一個單薄頎長的身影,是個相貌陰柔的十五六歲少年,僅著一襲薄薄的雪白單衣。他往床邊走了兩步,停住,抬起頭來朝她淺淺地笑,那種無聲卻靡麗曖昧的笑。 語琪皺起眉,剛想說些什么,就聽到少年的嗓音低沉而柔和地響起—— “教主,請讓屬下伺候您就寢?!?/br> 教主、屬下、就寢……很好,語琪大概知道自己要扮演的是個怎樣的角色了。 她揮揮手示意少年退下,有些無力地扶住額頭——根據(jù)資料中顯示的信息,這次她要扮演的惡毒女配是從未在正文中出過場,存在感卻異常強烈的魔教教主,可以用來描述她的詞語很多,例如武功高強、精通蠱術(shù)、喜好男色、耽于享樂、心如蛇蝎、殘暴無情……符合邪教梟雄的形容詞她占盡了,符合妖女形象的形容詞她也都占了,而能讓男人心生好感的形容詞她卻是一個都不具備。 ……正派名門的公子和聲名狼藉的女魔頭之間到底要如何產(chǎn)生情愫?語琪緩緩抬頭望向遠處的屏風(fēng),預(yù)感到此次的任務(wù)必定艱難無比。 …… 語琪同裴少淵的初見并不美好,無論是地點、男方的儀表、還是見面的形式……都糟糕透頂,不過無所謂,反正她只需要完成任務(wù),這些再如何糟糕都沒關(guān)系,只要她的形象和表現(xiàn)在初見時保持得足夠完美就夠了。 那天正是教中一年一度的祭神日,需要在教主的主持下舉行大型的祭祀,向圣神供奉一對男女作為祭品。 她是在一群華衣美服的少年簇擁下頗具氣勢地走進養(yǎng)著無數(shù)蠱蟲的洞xue的,兩個面孔精致的少年恭謹無比地跟在后面托著她雪白祭袍那過長的衣擺,數(shù)萬毒蟲就在兩旁深深的溝壑中悉悉索索地爬行,供她挑選的幾對男女被關(guān)在洞xue盡頭的鐵牢之中。 由于從資料中已經(jīng)事先預(yù)知到裴少淵來的時間并不湊巧,被幾個長老直接抓來當(dāng)作供選祭品關(guān)押在了這里,所以語琪在看到那個端坐在鐵牢一角、上半邊臉被銀質(zhì)面具所覆蓋的清瘦少年時,毫不意外地緩緩勾起了唇角。 命人將門打開,她示意身后的兩個少年止步,獨自緩步走進鐵牢,在裴少淵面前停下。 由于幾天的關(guān)押,少年質(zhì)料上乘的衣衫顯得有些凌亂,從她的角度往下看,只看到他墨發(fā)半散、玉簪傾歪,即使看不到他隱在面具后的神情,也能感覺到他整個人都疲憊不堪,而在他如此狼狽的時刻,那張銀質(zhì)面具卻仍端端正正地覆在臉上,忠誠地掩去那被烈火灼燒出的丑陋傷疤。 平心而論,這是一個極其糟糕的出場,身為被關(guān)押的祭品、這樣衣衫凌亂狼狽不堪地出現(xiàn),是本該讓人生不出絲毫好感的,但他身上那種出眾的氣質(zhì)卻完全扭轉(zhuǎn)了這一不利的局勢。 火把嗶啵嗶啵地烈烈燃燒著,將銀色面具鍍上一層淡金光輝,少年就那樣平常地坐在那里,身上便自有一種沉靜高貴的氣質(zhì)。他定定地看著她雪白的衣擺,沒有抬頭沒有驚慌,自在而從容,仿佛他不是身處臟污的牢中待選的祭品,而是坐在金絲楠木雕花椅上品茶的翩翩貴公子。 從小在世家名門中長大確實是不一樣的,多年沉淀下來的修養(yǎng)和見多識廣的氣度使他們在最狼狽不堪的時候,都有本事保持優(yōu)雅體面的姿態(tài),不見絲毫慌亂。比如眼前,這位姑蘇裴家的年輕公子一言不發(fā),便已憑己身氣質(zhì)將鐵牢門外那些空有華衣美服和精致面容的少年穩(wěn)穩(wěn)地壓了下去。 語琪忍不住微笑,她甚至有為他此刻的表現(xiàn)輕輕鼓掌的沖動,但她終是沒有,因為一個殘忍毒辣的女魔頭是不會那樣做的。她只是挑了挑眉,懶懶地抬手,優(yōu)雅卻不容拒絕地用中指和拇指捏住他的下頜,迫使他抬起頭來。 然而即使下巴被她托起,他的視線卻仍低垂著,不愿朝上看上分毫。 她并不在意,只細細地打量他——裴少淵的眸色令人印象深刻,并不像普通人那樣是純?nèi)坏暮冢坪鯉┖搜y(tǒng),瞳孔是極淡的琥珀色,就那樣疏疏冷冷地看著地面,似是連看她一眼都不愿,倒真如傳言一般,猶如雪巔青松一般。 語琪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拇指指腹緩緩滑到他薄薄的唇上,沿著他形狀漂亮的唇線輕輕撫過……不動聲色地調(diào)戲,極符合這身份那喜好男色的設(shè)定。 “本座聽說,眸色淺淡并且唇薄的人性子涼薄寡淡,最最無情冷酷?!彼従徃?,與他靠得極近,半瞇起眼漫不經(jīng)心地笑一下,卻又風(fēng)馬牛不相及地故意問,“你叫什么名字?” …… 早在她命那人開門之前,裴少淵就已經(jīng)大致明白了她的身份,而她的自稱也坐實了他的猜測—— 能這樣張揚地進入魔教重地,身后又帶著這樣鋪張的排場,前后左右都伴著年輕秀美的少年,只會是那個中原武林聞之色變的魔教教主。此刻看來,江湖中關(guān)于這任教主喜好男色、鋪張奢靡的傳聞是屬實的,他皺起眉,不由得想起其他關(guān)于這位教主的描述—— 歹毒陰險、殘暴狠絕……據(jù)說她初登教主之位便將七八個不服命令的魔教長老就地格殺,命人剝?nèi)テ煸诘钋笆颈姟瓋赡曛笏忠岳做畡萱?zhèn)壓了左右護法的聯(lián)合反叛,并將參與計劃的數(shù)十人都活生生地投喂給了她所養(yǎng)的數(shù)萬毒蟲……能令整個武林都聞風(fēng)喪膽的女人,自然不會是什么善茬。 垂下眸子,他謹慎地回答,“裴少淵?!蓖A艘幌?,他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不禁緩緩支起上身,垂首半跪在她面前冰冷的地上,堅定地沉聲請求,“請您收我為徒。” 令人不安的片刻沉默后,裴少淵不禁抬頭望去——由于先前一直垂著眸子,他在真正看清她的臉時不免怔了一怔。 他自然是不信這位教主會真的如同傳聞中一般三頭六臂,但一個殘暴狠毒、武學(xué)修為幾乎堪比怪物的女人,至少也應(yīng)該是一個悍婦的形象。 但此時此刻,這位傳聞中歹毒陰險的教主卻著一身雪白祭袍立于自己面前,逶迤的衣擺在身后似流云般堆疊,甚至讓這原本臟污不堪的鐵牢都多出了幾分神圣的氣息。 一旁的火把將那張漂亮得過分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讓她本就似笑非笑的神情更顯得高深莫測,似乎是發(fā)覺了他的目光,她眼底那令人不安的笑意又浮上三分,微微上挑的眼梢流轉(zhuǎn)著足以勾人魂魄的光華——毫無疑問,這位魔教教主是個極其漂亮的女人,但這種幾乎登峰造極的漂亮太過濃重,無端端地便多出了幾分逼人的壓迫感,讓人不寒而栗。除此之外,她身上卻還有另一種攝人心魂的威懾力,那是到達了武學(xué)巔峰的宗師才會有的強橫氣場,使得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她優(yōu)雅地笑一下,抬手輕輕地覆于他的天靈蓋上,聲音輕柔卻無比清晰,“看來你不知道呢……本座是來挑祭品,不是來收徒弟的啊?!蹦菢恿钊诵暮男θ荩Z氣卻又像是在說‘你這個傻孩子’,無比的促狹。 裴少淵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她用一根手指按住了上唇。 “不過,無論何時何地,本座都愿意收一種人——”她慵懶地瞇起雙眸,聲音低啞勾人,“皮相好看的少年?!?/br> 裴少淵仿佛被花紋艷麗的毒蛇咬了一口,身體瞬間僵硬,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她,漆黑的瞳仁中翻滾著被侮辱的怒氣。 “不愿意啊……沒關(guān)系的,本座總是會給人們另一種選擇……進來的時候看到兩邊的深溝了么?看到了啊,那么就容易多了……那里面是本座飼養(yǎng)的小玩意兒,可愛得很,你若不愿意跟著本座,那便去陪他們吧?!?/br> 他聽到她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置于身側(cè)的雙手用力得幾乎發(fā)白——怎么可能沒看到?那樣成千上萬的毒蟲擠擠挨挨地遍布在深溝之中,惡心可怖……她竟然說可愛得很…… 強忍住心頭怒意,他盡量冷靜地開口,“我容貌已毀?!?/br> “是,本座看到了,傷得不輕呢。”她的指尖輕觸他冰冷的面具,帶來一陣暖意后又很快離去,“不過沒關(guān)系——他們的眼睛都不及你好看?!蓖A艘煌#炙聘锌愕?,“可惜了,看你下半邊臉,應(yīng)該以前長得頗好,卻被人給這樣毀了。” 就在裴少淵感到自己像是一件貨物一樣被她評論,尊嚴(yán)被狠狠踐踏的時候,她的手卻輕輕按在了他的腰間,將他的隨身佩劍從刀鞘之中緩緩抽出。 雪亮劍芒一閃而逝,語琪饒有興趣地盯著劍身上那蒼勁有力的刻字看了片刻,微微一笑,“這把劍名為龍淵?” 他不作聲,只是沉默,唇抿得緊緊的,像是無聲的拒絕。她并不在意,將指尖按在“龍”字上摩挲一下,輕聲道,“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fēng)云化作龍……”她唇畔含笑看向他,“裴少淵,本座知你非池中之物,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但本座并非善人,也無愛才之心,若要本座栽培你,你需拿出幾分誠意來?!?/br> “少淵并非忘恩負義之人,若日后——” “日后如何本座并不關(guān)心,暫時你身上只有一樣讓本座感興趣的東西……你想要本座傳授你一二,便用它來交換罷……”她目光從他面上緩緩滑過,頗給他面子地將龍淵鄭重插回他腰間劍鞘,隨即慢慢直起身,負手于背后道,“恰好本座今日要主持祭典,便給你一個時辰考慮此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每一個江湖,都有一個聲名狼藉的魔教啊…… 在這里解釋一下,雖然裴少淵他父親裴煥死在魔教,但在他心中謝譽才是真正的殺父仇人……不過其實很多文里面都有認賊作父只為報仇的梗了所以這點兒小小的不和諧也不算什么~ 語琪好女王,她帥死了……下一章她繼續(xù)超帥地主持祭祀大典,她的職業(yè)履歷表又多一樣,雪袍廣袖的女祭司get~ 下章精彩提要:語琪那大壞蛋欺負少淵同學(xué),讓他伺候自己沐浴更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攻略毀容男配【2】 裴少淵不是不知道,為獲取力量投入魔教的想法其實是十分莽撞的,這無異于與惡虎謀皮,跟魔鬼談交易……但既然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那他便也沒有謹慎的理由了,左右不過一條命,若不能拿來復(fù)仇,茍活又有何用。 可他卻萬萬沒想到,連自己傷成這樣的面容都能入她的眼——傳聞中那眼界極高的魔教教主和他看到的女人真是同一個人?……不過或許若是沒有那張面具,她便不會多看面容有毀的自己一眼,畢竟那是連他自己在鏡中看到都不免駭然的丑陋燒傷。 裴少淵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抬手按在那張銀質(zhì)面具上,唇畔不由得浮起一絲苦笑,然而未等他將手放下來,頭頂就傳來陌生少年冷冷的嗓音。 “教主早就走了,你還沉醉什么?”對方的神情和語氣都帶著冰冷的厭惡,“也不知教主看上你什么,要長相沒長相要腦子沒腦子……愣著作甚,起來跟我去沐浴更衣,還等人來抬你不成?” 裴家公子自小到大錦衣玉食仆從環(huán)繞,即使身負血仇,卻也從未像今日一般飽受屈辱。在這般挑釁之下,他下意識地端起裴家少主的氣勢冷冷地向那陌生少年看去,明滅的火光之下,那眸色極淡的瞳仁如一泓幽冷寒潭,清澈卻冰冷,不怒而自威。少年一時之間不禁被他那橫過來的凌厲眼神鎮(zhèn)住,好不容易強撐起架子瞪他一眼。 被少年一瞪之下,裴少淵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么離譜……這近乎是在跟那位教主的禁臠爭風(fēng)吃醋,就像是后宮的嬪妃們勾心斗角地博取皇帝的寵愛一般,簡直荒謬可笑……他閉一閉眼,再睜開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聲音沉沉朗朗,“你們教主說過,給我一個時辰考慮。” 少年嗤笑一聲,滿含不屑地用眼尾掃他一眼,“還真當(dāng)自己是什么人物呢?架子大到膽敢讓教主等你考慮?那不過是教主仁慈給你個臺階下罷了……快些起來,沐浴更衣之后還需焚香,一套下來得費半個多時辰,若是遲了看長老怎么罰你我二人!” …… 半個時辰之后,被人押著沐浴更衣后的裴少淵又被帶到了高高的祭壇之下。 鴉青色的遼闊天空遠映著連綿山巒,云低得仿佛觸手可及,金色霞光溫柔而莊嚴(yán)地鋪撒下來,像是來自神的仁慈愛撫。 裴少淵愣了一愣,他以為這些魔教眾人若是舉行祭祀,會是在黑黝黝的山洞之中跳些陰邪詭異的舞蹈,卻未料到他們選擇的地點竟這樣蘊含神圣氣息。 因來得晚了,他們只能站在遠離祭壇的空地之上。而從所站之地遠遠望去,只見肅穆宏偉的祭臺之下匍匐著數(shù)百甚至上千名身著白袍的教眾,他們緊緊貼著地面,跪拜的姿勢恭敬虔誠。 兩列由十六個白衣少年組成的隊伍緩緩地從人群之中往祭臺走去,隊伍最前方的兩個少年持著燃得旺盛的火把,隨后的六個少年分別抱著纏著白緞的樹枝、升著裊裊青煙的香爐、金玟作底的白玉瓷瓶,再后面的四個則分別抬著兩塊覆著白布的木板,最后兩個年紀(jì)稍大的少年似乎是樂師,手中抱著不知名的樂器一路彈奏著,仿佛來自遙遠過去的悠遠曲調(diào)自他們修長白皙的手指下滑出,在空蕩的山谷間悠悠回蕩,渲染出一種神秘而古老的氛圍。 而隊伍的最前方,則是一個身著雪白祭袍的修長身影,與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少年不同,她所著祭袍的衣襟袖口處都繡了繁復(fù)高雅的金色暗紋,手中沒有拿任何東西,而是將雙手優(yōu)雅閑適地籠在垂地廣袖之中,以一種閑庭信步的姿態(tài)慵懶地緩步向前,及腰墨發(fā)并不束起,而是如上等黑緞似的披垂在身后,顯得格外雍容華貴。 從云端撒下的光芒將他們的白衣都渡上一層神圣的金邊,隊伍每行到一處,兩旁的教眾便更低得伏□去,虔誠得像是在親吻神的衣擺。 宗教的感染力從來都強過任何事物,即使是自小被教導(dǎo)魔教是邪門歪道的裴少淵,在親眼見證這樣充滿神圣性的儀式時,心中也不免升起一種肅穆和敬重……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方面理智告訴你這些儀式都是邪惡的,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手染鮮血,他們的靈魂沾滿污垢,但另一方面你卻發(fā)自內(nèi)心地被這種莊嚴(yán)的氣氛所感染。 不過有個困惑現(xiàn)在倒是解開了——他原本根本無法理解這些魔教的少年為何不以成為一個女子的禁臠為恥,甚至還將之當(dāng)做一種榮耀和地位的象征來互相攀比,而現(xiàn)在看來倒懂了一二——從他們恭敬虔誠的神情來看,這位教主在這些教眾心目中并不僅僅是一個強勢的統(tǒng)治者,應(yīng)該還是他們所信奉的神的化身,而能侍奉在神的左右,自然是一種無上榮耀,更遑論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華衣美服加身的榮寵,取之不盡的財富……甚至那些世人為之拼得頭破血流的武功秘籍也是隨手可得。 裴少淵微微闔上雙眸,心中不由暗嘆:其實不能怪他們自甘墮落,是這誘惑太讓人無法抵御。即使是他,在想到那些無上的武功秘籍之時,也無法不為之動心——若真能從這魔教教主手中得來一部武學(xué)秘籍,報仇之事便是指日可待……只是,他真要為報仇而自輕自賤至此么? 自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他睜開雙眸往祭臺上望去,只見那十六個少年已經(jīng)圍繞著祭壇圍成了一個圓,而那人一襲雪白祭袍立于祭壇正前方,垂地廣袖隨風(fēng)揚起又悠悠落下,頎長身形被淡金霞光勾勒得有些模糊,遠遠望去倒真有些像是九天之上的哪位神祗。 即使相隔頗遠,她卻是像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一般得懶懶一眼掃來。視線在空中膠著,卻見她面上雖平靜沉穩(wěn)如深潭千尺,微微上挑的眼尾卻勾著極淡笑意,依舊是那副深不可測的模樣,疏懶卻雍容。 但她的視線并未在他身上逗留過久,平常而隨意得一瞥之后便移開了去,淡淡落到祭壇中央那兩塊覆著白布的木板上——那下面是兩只被捆住四肢的羊羔,即將被獻祭給神的祭品。 本來一年一度的祭神日需奉上一對尚是處子之身的男女,也就是所謂的以活人為祭,但若非不得已之時,她并不愿殺人,于是便命人將被選為祭品的一對男女換成了兩只剛滿月的小羊羔——這并非什么難事,對于這些教眾而言,她的每一個命令都是轉(zhuǎn)述自神明,而來自于神的意志,不可違逆。 不過雖是如此說,卻也不能太過分……為一教之主,便須行教主之責(zé),要親自主持祭祀,一個步驟都不可拉下——也就是說她可以命令他們更換祭品,卻不能命令他們不獻祭品,更不能命令他們不再祭神,那是對神的不敬,是瀆神行為,再怎么盲從的教眾也不會照做。所以說,這個教主之位看著風(fēng)光無限,其實處處都有不可逾越的限制。 不過無所謂,既然她的目的只是讓裴少淵喜歡上自己,那么此時此刻便只需要將這一套儀式做得足夠漂亮就可,幸而這對于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任務(wù)的她而言并非難事。 而在遠處的裴少淵眼中,便是那白衣教主迅速而不失優(yōu)雅地一揚手,兩邊寬大的垂地廣袖頓時在空中劃過完美的弧度——那蓋在活祭上的白布隨著她揚起的手而被掀開,露出木板上兩只毛皮似雪的小羊羔。兩旁的少年配合默契地同時端起白玉瓷瓶,將圣水對著她那好似冷玉雕成的一雙手傾倒而下。 白衣教主垂下眼睫,將雙手合攏,接住一捧圣水徐徐澆在那兩只羊羔頭頂。水珠四濺之下,她眼底似有若無地閃過一絲淡淡悲憫,接著卻雙手成爪,狠厲決絕地朝兩只羊羔的頭顱抓下,速度之快竟讓她的動作都帶上了淡淡殘影—— “噗”的一聲,是手指刺入血rou的悶響,下個瞬間,兩道溫?zé)嵫偷貒娪慷觥?/br> 而就在整個祭壇上都落起了血雨的同一時刻,所有的教眾卻行動劃一地朝天空舉起雙臂,高聲歡呼,似乎在進行一場舉世歡慶的盛宴。 雖然在中原的祭祀之日也會殺牲獻祭,但是參祭之人卻都表現(xiàn)得莊重肅穆,并不會為祭品的死而歡呼雀躍,所以并不會給人一種殘忍的感覺。 而這些魔教教眾截然不同的反應(yīng)落在裴少淵眼中顯然令他感到有些不適,在這個祭典之上,竟是神圣與殘忍并存、死亡與歡愉同在…… 其實如果語琪有選擇的余地,她也不想表現(xiàn)得這樣兇殘,但是當(dāng)所有教眾都堅信刀劍臟污,不可觸碰神潔凈的祭品時,那么殺牲獻祭這種事只能靠她這個教主以手為刃進行了,而她也盡力讓兩只羊羔死時來不及感到痛苦了,只是她不可能把這些都解釋給他聽。 不過解釋不解釋都無所謂了,反正她作為魔教教主,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肯定不會好,所謂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不需在意太多。她漫不經(jīng)心地施展起輕功避過漫天血雨,寬大的廣袖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宛如白鳥翻飛的羽翼。 而當(dāng)裴少淵回過神來之時,卻見雪白衣帶在眼前拂過,那位白衣教主輕飄飄地落在面前,揚起的廣袖緩緩回落。 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仍帶著溫?zé)嵫蜓闹讣饩驮谒疫吥橆a上輕輕一劃,濃郁的血腥味瞬時鉆入鼻腔,隨之而來的是她低啞勾人的嗓音。 “以神之名,賜福于你。”白衣教主輕柔暗啞的聲音劃過耳膜,帶起一陣奇異的酥癢,她唇畔噙笑地抬起手掌,在自己的額頭前端停留片刻后又反轉(zhuǎn)手腕,將手背在他額上輕輕一碰,應(yīng)該是某種類似于賜福的手勢,由她做來只覺得如行云流水,慵懶而優(yōu)雅。 裴少淵一怔,心中霎時升起說不出的怪異——那只向來被用作殺戮的手此時此刻卻在為自己賜?!恢摿⒖掏吮苋?,還是該感到受寵若驚。愣神之下,他不免做了一件蠢事——下意識地用手擦了擦她手背拂過之處留下的血跡,等他擦完才意識到自己這明顯帶著排斥意味的行為很可能會惹怒傳聞中頗為陰晴不定的魔教教主,出于防范,他立刻將右手覆在了腰間,緊攥住龍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