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三邊總督楊鶴專事招撫，如王左掛等一班盜目，概令免死。左掛復(fù)叛，后乃伏誅。鶴復(fù)招降神一元弟神一魁。一元陷保安，為副總兵張應(yīng)昌擊敗，受傷身死。一魁以弟承兄，代領(lǐng)賊眾，尋為總兵賀虎臣、杜文煥所圍，棄城南走，轉(zhuǎn)攻慶陽，陷合水。楊鶴遣使招降，一魁果至，伏地謝罪。別賊金翅鵬、過天星、獨頭虎、上天龍等，亦先后求撫，均至固原謁見。鶴命在城樓上虛設(shè)御座，遍豎旌旄，賊皆羅拜城下，齊呼萬歲。當(dāng)下傳宣詔諭，令設(shè)誓解散，或歸伍，或歸農(nóng)，賊眾勉強(qiáng)應(yīng)命，那心目中恰藐視楊鶴，見他軍容未整，只仗著一個虛名皇帝，空作威福，有甚么可怕呢？撫難于剿，全恃威德服人，方能就我范圍，否則無不釀禍？隨即起身同行，仍去做那盜賊生涯。就是一魁住城數(shù)日，因楊鶴誘誅同黨劉金，也即叛去。御史謝三賓及巡按御史吳甡，交劾楊鶴縱盜殃民，乃將楊鶴逮問，坐罪謫戍，特調(diào)延綏巡撫洪承疇，總督三邊。承疇方收降張獻(xiàn)忠，編為部曲，獻(xiàn)忠奉命維謹(jǐn)，還道他真心誠意，不妨援例主撫，因此調(diào)往總督，也是隨剿隨撫，恩過于威。會高迎祥、李自成等收集山西潰卒，有眾萬人，推迎祥為闖王，自成為闖將，轉(zhuǎn)寇山西、河南。且潛遣人勾結(jié)獻(xiàn)忠，獻(xiàn)忠遂叛了承疇，與高迎祥聯(lián)合，橫行山西，于是秦賊為一路，晉賊為一路，秦、晉世為婚姻，誰知變成盜藪？所過yin戮，慘不忍聞?；騳in人妻女，令婦與夫面縛相觀，稍一違忤，即被殺死。或令父yin女，或迫子yin母，待他yin畢，一概斬首?；驌镒≡袐D，剝?nèi)ヒ路?，共猜腹中胎產(chǎn)，是男是女，剖腹相驗，偶得猜中，大家賀飲，否則罰酒。又用大鍋煮人油，擲入小孩，看他跳躍啼號，作為樂事，否則用矛刺入兒股，高舉空中，令他盤旋矛上，叫號而死?；蛄心緸榕_，令男婦共登臺上，四面縱火焚燒，慘聲震地，賊反拍手稱快，狂笑不已。又或殺人剖腹，挖去臟腑，納入人血米豆，用以喂馬，使馬肥壯，足以沖敵。最可恨的，是攻城不下，必使所掠婦女，裸體辱罵，稍一愧阻，亂刀交下，砍為rou泥。見有姿色的婦女，彼此輪jian，至奄奄就斃，即割去首級，把尸首倒埋土中，令下體向上，謂可壓制炮火。惟一入人家，婦女欣然從yin，或還可以免死，因此賊兵過境，婦女不得不首先出迎，甚至自褫衣裳，供他侮弄，yin聲穢語，遍達(dá)里閭，賊兵方才心歡，揚長而去。這真是古今罕有的奇劫，不知這明明在上的老天，何苦令若輩小民，遭此慘毒呢？我亦云然，大約天閽已閉，不見不聞。

    且說總督洪承疇與總兵曹文詔，先擬剿除秦賊，次及晉賊，文詔轉(zhuǎn)戰(zhàn)而前，連敗綏德、宜君、清澗、米脂諸賊，擒斬了點燈子，殺死了掃地王，再從鄜州間道，繞出慶陽，與甘肅總兵楊嘉謨、副將王性善合軍，掩擊紅軍友、李都司、杜三、楊老柴等，大戰(zhàn)西濠。賊三戰(zhàn)三北，杜三、楊老柴就擒，紅軍友、李都司脫走，轉(zhuǎn)陷華亭，攻莊浪。文詔與嘉謨，從后追及，縱反間計，紿令賊黨攻殺紅軍友，復(fù)乘勢擊敗賊眾，賊眾奔據(jù)唐毛山。游擊曹變蛟系文詔從子，鼓勇先登，余軍隨上，把賊眾捕斬殆盡，惟李都司得脫，邀集可天飛、獨行狼及他盜郝臨庵、劉道江等，圍攻合水。文詔又星夜往援，將至城下，有羸賊千騎逆戰(zhàn)，不到數(shù)合，紛紛退走。文詔麾眾直進(jìn)，已抵南原，忽聞胡哨四起，賊兵遍野而來，將文詔四面圍住。城上守兵，互相驚告道：“曹將軍陷沒賊中了，奈何奈何？”言未已，但見文詔挺著長矛，左馳右突，匹馬盤旋，萬眾披靡。極寫文詔。守兵暗暗喝采，也被他振起精神，鼓噪殺出，夾擊賊兵，殺得尸橫遍野，血流成渠。李都司等且戰(zhàn)且走，到了銅川橋，十停中少去七八停，方抱頭竄去。文詔乃收兵回城，翌日黎明，復(fù)與寧夏總兵賀虎臣，固原總兵楊騏，會師追賊，馳至甘泉縣的虎兕凹，賊眾方才造飯，不期官軍到來，驚得魂飛天外，大眾棄了甲仗，拼命飛逃?？汕煽偠胶槌挟爭еJ卒整隊前來。原來承疇一軍，與文詔分道揚鑣，轉(zhuǎn)戰(zhàn)至平?jīng)?，途中適遇可天飛，便迎頭痛擊，可天飛正在逃命，怎禁得這支生力軍，略略一戰(zhàn)，當(dāng)即斃命。李都司見不是路，慌忙下馬乞降，獨郝臨庵、獨行狼等，落荒竄去，遁匿耀州錐子山，由文詔率軍進(jìn)攻，圍堵山麓，賊眾槁餓垂斃，自相殘殺。獨行狼、郝臨庵等，為眾所戕，函首出降。適承疇督軍繼至，令賊眾解甲繳械，把大小頭目四百人，正罪伏法，余均遣散。是時神一魁叛據(jù)寧塞，為同黨黃友才殺斃，友才又為副總兵張應(yīng)昌擊死，混世狼占據(jù)襄樂，亦被守備馬科擊敗，授首部兵。關(guān)中巨寇，多半就誅，巡撫范復(fù)粹，上書奏報，極言文詔為第一首功，應(yīng)該優(yōu)敘。巡按御史吳甡，亦推獎備至，獨洪承疇奏中，絕不提及。已蓄異志，無怪后來甘為貳臣。復(fù)粹再疏申請，兵部仍將他抑置，不得敘功，惟飭令赴剿晉賊。

    闖王高迎祥及李自成、張獻(xiàn)忠等，方分頭四出，連陷大寧、隰州、澤州、壽陽諸州縣，還有綽號紫金梁的李自用，綽號曹cao的羅汝才，并邢紅狼、上天龍各賊，sao擾太原、汾州等處。宣大總督張宗衡出堵平陽，巡撫許鼎臣，出堵汾州，分地設(shè)汛，防賊闌入。已而參將李卑、賀人龍、艾萬年，率關(guān)中兵援晉，鼎臣檄令自衛(wèi)，宗衡恨他專擅，獨驅(qū)使還陜。群盜如毛，尚不協(xié)力堵御，何能底定？三將無所適從，坐看賊眾鴟張，橫行無忌。老回回、過天星、混世王等皆乘隙竄入，大肆劫掠，虧得曹文詔渡河而東，越霍州，抵汾河，與賊眾相值，屢戰(zhàn)屢勝。賊眾逃至盂縣，又被文詔擊敗，轉(zhuǎn)走壽陽，正與許鼎臣麾下張宰，兜頭撞著。張宰系鼎臣謀士，所率從騎，也只有一二千人，他不過在途巡哨，并未嘗有意堵賊，賊反被他嚇退，隨處亂竄?；焓劳蹩v馬飛奔，冤冤相湊，碰了對頭，被他一矛刺來，由胸貫背，好象一個穿心國內(nèi)的人物，立刻墜馬身死。來將非別，就是總兵官曹文詔。另換一種筆墨，益令文詔生色。文詔既刺死混世王，又奮力馳擊，把壽陽、澤州的賊眾，盡行逐去。紫金梁、老回回、過天星各賊，見了文詔大旗，便即飛遁。連高迎祥及李、獻(xiàn)兩盜，亦立腳不住，一古腦兒流入河北，有幾股潛逾西山，大掠順德、真定間，擾及畿南，為大名兵備副使盧象升，一鼓擊退。有幾股從摩天嶺西下，直抵武安，副將左良玉率河南兵，馳往攔截，為賊所誘，陷入伏中，所有六七千兵士，死亡殆盡。良玉退走，賊氛大熾，河北懷慶、彰德、衛(wèi)輝三府，所屬州縣，焚掠一空，潞王常淓，系穆宗孫，父名翊镠，曾就封衛(wèi)輝，常淓襲封，聞流賊逼境，飛章告急，有詔遣總兵倪寵、王樸，率京營兵六千往援，并命內(nèi)閹楊進(jìn)朝、盧九德監(jiān)軍，復(fù)用太監(jiān)干預(yù)戎政，煞是可嘆。一面促曹文詔移師會剿。文詔奉命，自山西趨河北，到了懷慶，那賊首滾地龍，正在jianyin擄掠，非常高興，猛聞文詔到來，不及遁走，卻硬著頭皮，上前抵?jǐn)常踅貌苘娨还射J氣，大刀闊斧，殺將過來，一時遮攔不及，好好一個頭顱，被他砍去。滾地龍應(yīng)改名滾頭龍。余賊四散，由文詔追至濟(jì)源，老回回望塵遠(yuǎn)遁。嗣與李卑、艾萬年、湯九州、鄧圯，及左良玉諸將，迭破高迎祥、李自成、張獻(xiàn)忠、羅汝才諸賊，方擬圈地兜剿，殺他片甲不留，那知巡按御史劉令譽挾著夙嫌，竟劾文詔恃勝心驕，致掛部議，調(diào)回大同。李廣數(shù)奇，千古同慨。高迎祥等聞文詔調(diào)還，去了一個勁敵，心寬了一大半。但前面有河南兵，后面有京營兵，戈鋌蔽空，無從飛越，他又想出假降的計策，把沿途所奪金帛，密賂各處帶兵官，偽詞乞降。各將不敢作主，獨太監(jiān)楊進(jìn)朝伸手要錢，代為入奏，且檄各將停戰(zhàn)?？偸侨糨厜氖?。會值天寒冰合，高迎祥等潛從毛家寨渡河，狡脫而去。河南兵寂處寨中，無一出阻，等到澠池、伊陽、盧氏三縣，相繼告警，巡撫元默，始督軍會剿，賊眾竟竄入盧氏山中，從間道入內(nèi)鄉(xiāng)，大掠南陽、汝寧，竄入湖、廣去了。

    小子敘了西邊，又不能不夾敘東邊。當(dāng)西寇緊急的時候，登州游擊孔有德、耿仲明等，竟糾眾作亂。孔有德與耿仲明同為毛文龍義子，文龍被殺，他曾通款滿洲，逗留東江。見九十一回。東江參將劉興治戕害副將陳繼盛，擁眾叛去。有德與他異志，逃入登州。登、萊巡撫孫元化嘗居官遼東，素言遼東人可用，遂授有德、仲明為游擊。還有孔、耿同黨李九成，亦得為偏裨。會滿洲兵復(fù)寇遼東，圍大凌城，元化遣有德赴援，有德佯為出師，至吳橋，天大雨雪，眾不得食，頓時大嘩。李九成與子應(yīng)元誘眾為亂，入劫有德。有德本蓄異圖，自然順?biāo)浦?，拱手聽命。李九成之主使，恐亦由有德主使。?dāng)下還兵大掠，陷陵縣、臨邑、商河，殘齊東，圍德平，轉(zhuǎn)破新城、青城。山東巡撫余大成遣兵往御，均為所敗，正要親自出師，忽來了登、萊巡撫孫元化，兩下晤談，元化尚力主撫議，前既誤用，還要主撫，真是笨伯。大成也樂得少安。至元化歸署，飛飭所屬郡縣，不必邀擊，另派人馳諭有德，速即歸誠。有德佯允來使，即與李九成直抵登州，總兵官張可大，方駐軍城外，以有德狡詐宜防，不待元化命令，竟去截?fù)粲械?，有德倒也一驚，兩下交鋒，斗了多時，眼看有德的軍馬，將要敗陣下去，偏元化遣將張燾，諭令停戰(zhàn)，可大軍心一亂，反被有德殺了一陣?？纱髿鈶崙嵉幕厝氤侵?，有德尚在城外，見天色已暮，略略休息。夜餐畢后，忽見城內(nèi)火光四起，料有內(nèi)應(yīng)，忙率眾薄城?？汕蓶|門大開，門首迎接的，卻有三人，為首的就是同黨耿仲明，余二人乃是都司毛承祿、陳有時。有德大喜，進(jìn)了城門，忙奔撫署，一入署中，見元化正圖自盡，也要自盡么？當(dāng)即阻住，且云：“蒙大帥恩，決不加害！”元化默然。此外同城各官，均被九成等拘住，惟總兵張可大，已將妾陳氏殺死，懸梁殉節(jié)了。不可有二，不能無一。有德推九成為主，自居次位，又次為仲明，又次為承祿、有時，即用巡撫的關(guān)防，檄征州縣兵餉。且令元化移書大成，再行求撫。大成據(jù)事上聞，懷宗命將大成、元化，一并褫職候勘，另簡徐從治為山東巡撫，謝璉為登、萊巡撫，并駐萊州，協(xié)力討賊。

    有德等已破黃縣，陷平度，集兵攻萊，四面圍住。從治屢出兵掩擊，頗有斬獲，只有德等終不肯退。相持?jǐn)?shù)月，忽聞明廷特簡侍郎孫宇烈，總督山東，統(tǒng)馬步兵二萬五千，浩蕩東來。徐從治、謝璉等，總道是大軍來援，可以即日解圍，那知這孫宇烈逗留中道，只管遣使議撫。有德等只把議撫條款，與他敷衍，且縱還故撫元化及所拘官吏，表明就撫的意思，一面暗運西洋大炮，猛轟萊城。徐從治方登陴督守，不料炮彈無情，擊中要害，立時殞命。萊城益危，又固守了月余，宇烈不至，城中已力竭難支。有德偵知消息，因遣人偽約降期，請文武官出城守?fù)?。謝璉也料他有詐，留總兵楊御蕃守城，自與知府朱萬年，出城招降。有德與九成、仲明等見了謝璉，下馬跪拜，佯作叩首涕泣狀。謝璉、朱萬年，也下馬慰諭。未及數(shù)語，有德等陡然起身，指麾左右，把兩人牽擁而去。楊御蕃見兩人中計，忙緊閉城門，登陴守御，果然叛軍大至，猛力撲城，城上矢石交下，才得擊卻。俄由叛軍擁著萬年，推至城下，脅令呼降。萬年厲聲道：“我死了！汝等宜固守！”我聞其言，如見其人。御蕃俯視萬年，不禁垂淚。萬年又道：“我墮賊計，死不瞑目。楊總兵！你快發(fā)大炮，轟死幾個叛賊，也好替我復(fù)仇。”說到“仇”字，首已落地。一死成名，死也值得。御蕃大憤，即令軍士開炮，撲通撲通的放了數(shù)聲，擊死叛軍多人，有德乃收兵暫退。謝璉竟絕粒自盡。懷宗聞這警耗，大加痛憤，遂逮宇烈下獄，誅元化，戍大成，命參政朱大典為僉都御史，巡撫山東，一意主剿。飭中官高起潛監(jiān)護(hù)軍餉，兼程而進(jìn)。又是一個監(jiān)軍的太監(jiān)。

    大典令副將靳國臣、參將祖寬為前鋒，直至沙河，孔有德督軍迎戰(zhàn)。祖寬躍馬突出，挺槍死斗，勇不可當(dāng)。國臣驅(qū)軍大進(jìn)，一當(dāng)十，十當(dāng)百，饒你孔有德如何梟桀，也被殺得大敗虧輸，撥馬奔走。祖寬等追至城下，有德等料不可敵，夜半東遁。萊州被圍七閱月，至是始解，闔城相慶。越日，總兵金國奇等，進(jìn)復(fù)黃縣，斬首萬三千級，活擒了八百多名。別將牟文綬馳救平度，陣斬賊魁陳有時。有德、九成、仲明等，竄歸登州，大典會集全師，進(jìn)薄登州城下，親自督攻。登州城三面倚山，一面距海，北有水城，與大城相接。水城有門，可通海舶，叛軍恃此通道，所以屢攻不下。及被圍日久，李九成出城搏戰(zhàn)，中矢斃命。祖寬等乘勝驅(qū)殺，攻破水門外面的護(hù)墻，于是城中洶洶?？子械旅κ帐柏敳?，攜挈子女，航海遁去。耿仲明、毛承祿及九成子應(yīng)元等，相繼出走，登州遂下。有德等奔至旅順，忽由島中駛出戰(zhàn)艦數(shù)十艘，最先一艦，立著一位鐵甲銀盔的大將，持槊高叫道：“叛賊休走！”正是：

    瀕海圍城方幸脫，冤家狹路又相逢。

    畢竟來將為誰？請看下回表明。

    流賊不可撫，叛軍愈不可撫。庸帥之所以縱寇，明廷之所以覆國，皆撫之一字誤之也。觀曹文詔之勇敢無前，所向有功，其得力全在一戰(zhàn)字。朱大典一意進(jìn)兵，不數(shù)月間，即蕩平登、萊，其得力全在一攻字。可知流賊揭竿，叛軍據(jù)險，并非不易剪除，其所以蔓延日甚，癰潰日深者，俱由于將不得人，志在茍安故也。是回敘剿流寇，而注意惟一曹文詔，敘討叛軍，而結(jié)局在一朱大典，此外不過就事論事，作為襯筆而已。藉非然者，滿盤散沙，成何片段耶？